第十章

周一下午五点二十,陈非提前到了瑜舍。这个酒店是08年才开业的,因为设计师隈研吾的关系,酒店未开业先轰动,那时候陈非也想过来体验一下,但是那一年杂事缠身没有抽出时间,等陈非再次来北京的时候,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从酒店大堂进去,一路打量酒店的设计,酒店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强烈的隈研吾风格,连电梯里的装潢都不例外,陈非心里暗暗赞叹。从电梯里出来,刚走到餐厅门口的小斜坡,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一位顾先生,不知道他到了没有?”

“您是陈先生吧?这边请,顾先生刚到。”

陈非跟着服务生穿过吧台,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顾靖扬。顾靖扬听到声音抬起头,对陈非笑了笑。

脱下外套交给服务生,陈非坐下来,看看四周,笑了笑:“我们来得太早了。”

“也有可能是春节的关系。”顾靖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整个餐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这一桌。

去而复返的服务生听到这句话,笑着说:“是还没到饭点的时间,昨天是情人节,今天餐厅预订率七成以上呢!”说着递上餐牌。

听到“情人节”,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服务生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太妥当的话,迅速转移话题:“两位要先喝点什么?”

顾靖扬看向陈非,用眼神示意他先。

“红茶,谢谢。”

服务生犹豫了一下:“我们这里只有餐后茶……”

陈非笑看着服务生:“餐后茶不是茶吗?外面冷得很,凉飕飕的饮料对我没有吸引力啊。”

服务生被他一打趣,也反应过来了:“好的,马上给您上。顾先生喝点什么呢?”

“Still water,谢谢。”

“Aqua Panna还是Evian?”

“Aqua Panna.”

服务生很快端着两人的饮料过来了。

“两位可以点餐了吗?”

顾靖扬看向陈非,陈非点点头。

“一份南瓜扇贝汤,一个炭烤金枪鱼。”

服务生把视线转向顾靖扬。

“请给我地中海沙拉和脆皮烤乳猪。”

服务生飞速记完:“两位需要葡萄酒吗?我们这里的酒单很不错的,种类非常多……”

“不用了。”

“不用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话一出口,服务生的笔顿了一下,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笑了。

“我们赶时间。” 靖扬温和地奉上解释。

服务生收走餐牌下去,不一会儿便送上面包和酱料。陈非好奇地拿起那一碟黑色酱料闻了一闻,带着惊喜的神色冲他扬眉:“这是橄榄酱?”

顾靖扬知道他喜欢吃橄榄,上次去他家吃饭,他记得陈非吃了不少。但是看到他开心的表情又不禁失笑,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西班牙料理是他们家的强项,他们的tapas也很不错,下次时间充裕点的时候,可以好好尝一尝。”

陈非笑了笑,并没有接话。来这样的地方吃饭,与他目前的经济条件不相匹配,偶一为之,自己不是吃不起,但是沉湎在这样的生活中,那么他跟过去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呢?

随意岔开话题道:“对了,这么晚了你是怎么买到门票的?”

“我读大学之前,跟纽约青年交响乐团有固定合作。NYPO里有不少我小时候的朋友。”

陈非很吃惊,他知道顾靖扬钢琴弹得好,但是没有想到是那么的好。

“那你后来怎么会转去学电脑工程?”

“我从来没想过要做一个钢琴家,我的兴趣在电影。”

看到陈非疑问的眼神,他解释道:“我很喜欢音乐,但没有喜欢到要花一生的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如果我选择当一个钢琴家,就只能一辈子演绎别人的作品,不断雕琢琴艺,以期达到艺术和技术的双重高峰,我不愿意这样做。”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这在我看来,太浪费时间了。”

看着顾靖扬的笑容,陈非很难形容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复杂的感觉。那个笑容是骄傲的,却不是自负,而是一种笃定,对自己人生志趣和方向的笃定,对自己选择和能力的笃定。

怎么会有人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呢?对这个各方面条件都完美得不现实的男人,陈非第一次有了嫉妒的感觉。

“你呢?”顾靖扬顿了一下,“你当初为什么会学企业管理?”

陈非没有马上回答,澄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黯了一黯。正好侍者过来帮他们上主菜,碗碟刀叉轻微的碰撞声凸显了气氛的沉默,时间好像被一根丝线拉着,悄悄绷了起来。

侍者退下去,餐桌的空间恢复安静,正在顾靖扬紧握刀叉努力把烤乳猪最嫩的那块腱子肉切下来的时候,他听到陈非清淡平静的声音:“我那时以为,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顾靖扬抬头,陈非耸耸肩:“可惜我弄错了。”

说完这句话,他浑似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对上顾靖扬视线的时候,唇边的笑容还在,内容却已大不相同。没有失落,没有空白,没有迷茫,礼貌真诚得恰到好处,仿佛刚才的落寞只是光线的错觉。

顾靖扬手一松,掌心传来微痛的感觉,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叉握得有点紧。他调整了一下手势,把切下来的那块烤乳猪放到陈非的碟子里:“尝尝看?这是他们家的招牌菜。”

“谢谢。”

这个短暂的尴尬时刻并不影响整顿晚餐的宾主尽欢,由于赶时间,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用来聊天,吃饭之余,两个人随口’交换几句对当晚节目单的意见。

他们聊音乐时总是不谋而合,或者一个说一句,另一个很自然地接下一句,就好像一支默契的duet,两条旋律线或者一高一低和谐并行,或者互为补充形成完整旋律,和谐得惊人。只是当事人并没有这么敏感,他们只是觉得,跟对方聊天十分轻松愉快。

顾靖扬再次发现,陈非良好的餐桌礼仪似乎并不仅仅来自于他的海外生活经历。一个人的肢体语言瞒不了像顾靖扬这样经验丰富的管理者,陈非从头到尾举止优雅得体、一派轻松,这说明他很习惯在这样的环境吃饭。

当他环顾餐厅装潢时,目光大方不闪躲,带着明显的欣赏却没有一点拘谨;他很自然地对那些打扮得像名模一样的高傲侍者提出一些一般人不太好意思在这种高档餐厅提出的问题,比如餐前要求一杯热茶;或者随口称赞他们的橄榄酱并要求人家多送一碟……陈非在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给人不识大体的感觉,相反的,他的口气和善却从容,笑眯眯的态度背后带着隐隐的强势,反而令那些侍者在怔愣之后立刻照他的意思去办。

这些都令顾靖扬对他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由于聊得畅快,两个人虽然掐着时间吃饭,吃完主食之后还是发现时间来不及,只好匆匆结束晚餐,往剧院赶。

有了心理准备,当陈非跟着顾靖扬走进剧院二楼的VIP包厢时,也就不算太惊讶了。

包厢里有两排6个席位,他们的座位在第一排,陈非环顾了一圈,今晚的演奏会座无虚席,大部分的包厢都是满的,独独他们这边人少得有点突兀。直到灯光暗下来,陈非才恍然大悟,这个包厢大概是专门为顾靖扬保留的吧?看来,顾靖扬与NYPO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有几个朋友在当乐手这样简单。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虽然演出尚未开始,陈非还是压低声音,顾靖扬下意识地把脑袋稍微凑过去一点。

“嗯。”顾靖扬笑了笑。

“你的其他朋友呢?”陈非还记得那两个人,Max和Simon,他们跟顾靖扬看起来关系都很好。

两个人交头接耳地小声谈论,包厢里面只有一盏极微弱的灯光,勉强可以看得清脸的轮廓,黑暗之中,气氛放松了许多,两个人又靠得那么近,一种类似于亲近的氛围在两人之中蔓延。

“能回去的都回去了,Max倒是家在北京,不过如果叫他来听交响乐,他大概会睡着。”

陈非不再问了。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顾靖扬,为什么没请赵总。

赵紫灵对顾靖扬的依赖同事们都看得出来,陈非以前一直以为,顾靖扬会去投资一个跟自己的本业完全不相干的小公司,十有八九是为了赵紫灵。看现在这个情况,却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

没有让他出神的机会,热烈的掌声响起,下面乐团已经准备就绪。指挥一个利落的动作,活泼澎湃的管弦乐响起,音乐会以小斯特劳斯的“蝙蝠序曲”拉开了序幕。

陈非舒适地靠在座椅上,搁在扶手上的左手撑着脸,认真地观察指挥与乐手们的互动,右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

音乐会比CD更有趣的地方,就在于音乐会的不可复制性,每一场交响乐的表演都是一场live,这个live的过程中,指挥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眼神所带动的化学效应,与乐手们的表演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妙的是指挥被现场气氛激发对乐句做的一些临时的调节,这些临场发挥往往是神来之笔,可遇而不可求,并且——永远不会再出现,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听过许多古典音乐的各个版本后,遇到一些知名指挥家领导的乐团,陈非还是很愿意上音乐厅去听一听现场版。

顾靖扬看起来则更要放松得多,他靠在椅背上,右腿架着左腿,十指交叉搁在腿上,这个有点粗鲁的姿势让他做起来却只显得潇洒不羁。因为坐在陈非的右手边,他的身体必须稍微向左转才能看到整个乐队,所以只要他稍微抬头,就不可避免会看到陈非的的侧脸——他专注的样子很沉静,跟上班时的那种波澜不兴的淡定不同,这种由内而外的沉静散发着愉悦和放松,令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与平时大不一样,这样的陈非,与在云空表演时的陈非,才是真正的表里如一。

乐曲进入悠扬的尾声,一个旋转的高潮之后,乐曲终了,两个人率先鼓掌起来。

乐队紧接着又演奏了三首斯特劳斯父子的作品,中间穿插了一支奥托尼古拉,每首曲子都相当紧凑,基本是掌声一歇下来乐队就开始下一首,直到第五首演奏结束,乐队稍微整修,部分乐手暂时离场,乐队首席也从他的座位站起来,走到指挥的旁边。趁着剧院广播再次介绍首席和指挥的名字时,陈非低头翻了一下节目单,下一首是斯特拉文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

跟大部分受过正统古典音乐教育的爵士乐手一样,陈非受20世纪的作曲家影响很深,这其中,斯特拉文斯基是尤其重要的一位,虽然他不懂小提琴,但是他懂斯特拉文斯基,陈非对这位作曲家的作品和风格都曾下过一番苦工,所以他毫不费力就明白演奏的种种精妙之处,这位首席的节奏、每一个碎弓、每一个揉弦,都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乐曲的精神,他欢快处富有弹性,紧张处绷而不涩,与乐队的其他演奏者配合完美,带动观众的全副身心跟着乐曲起伏转折。一曲终了,掌声雷动,观众都站了起来。

陈非转过头来,毫不掩饰的高兴:“纽约爱乐果然名不虚传。”

顾靖扬也笑:“Glenn Dicterow先生是NYPO的招牌,1980年就开始担任乐队首席了。”

顺着他的目光,陈非看到那位头发花白的乐队首席一边退场一边笑着跟年轻一些的指挥说些什么。

1980,这个数字触动了陈非。也许在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那位小提琴家就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不断地精进自己的技巧,逐渐加深自己的艺术修养,一步一步达到如今的成就。这样想着,再看向台上,有一种深沉的感动从心底涌出。

刚才吃饭的时候,顾靖扬很笃定地说,他不想浪费一生的时间在演奏这件事情上面。

而Glenn Dicterow也好,比他年轻得多的指挥Alan Gilbert也好,他们一生都在研究和演奏别人的作品,几十年如一日,这,又是另外一种笃定。

他心里一叹,收回目光。

陈非盯着乐队发呆,顾靖扬则观察着陈非。陈非的眼中,是——羡慕?

“去喝杯东西吧?”他建议。

“好。”

两人各要了一杯葡萄酒,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陈非,你在罗彻斯特住了几年?”

陈非没想到顾靖扬会问突然这个,抬头看了他一眼:

“三年多,我04年冬天回国的。”

“我十三岁那年去过一次罗彻斯特,印象中是一个很大气的工业城市,可惜那次有表演的任务,没有机会好好参观。”

“城市的格局还是在的,不过现在肯定没有你去的时候那么繁华了。”想起那座自己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严整宽阔的街道,East Avenue两边漂亮的房子、天天有live演出的咖啡馆和酒吧,River Campus里那条横穿校园的河流……那是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顾靖扬就算不知道也猜得到。自70年代末期开始,美国的许多大工业城镇工厂陆续外迁,全城居民赖以生存的工厂一关门,大批工人失业,没有成功转型的城镇就陷入了萧条。在这些城市里面,罗彻斯特已经算是好的。

“不过Eastman还是很漂亮的,我们那次在Kodak Hall演出,剧院非常漂亮,音响设备也很好。”

一提到母校,陈非的眼睛闪闪发亮:“我离开的那一年Kodak Hall正好在翻修舞台和音响设备,后来听说观众席也翻修了,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去看,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记得你们商学院跟Eastman不是同一个校区吧?”

陈非点头:“商学院在River Campus,不过我住在Eastman附近。”他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琴要天天练,课不用天天上。”

这个逻辑……

顾靖扬有点无语,陈非这样算不算不务正业?

“你这么喜欢音乐,怎么不拿一个学位再回来呢?”

陈非没想到顾靖扬会问这个。

一个留洋归来的正经商学院学生窝在一个看起来毫无前途的职位上混日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好奇。他早想过顾靖扬可能会问些什么,比如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北京,为什么做这个工作,为什么跟公司签五年的合约……诸如此类的。

但是他们几次交谈,几次碰触到这些话题,双方都很有默契地绕开了。陈非想,那也许是因为他不好奇,更有可能是因为他觉

得——不该问。

然而他却在这么一个最不适宜聊天的时候问了,并且一问就问到了陈非最措手不及的地方,令他无从回避。

休息厅里人声鼎沸,他们的周围都坐满了人,旁边那桌几位中年的大叔大妈正在大声谈笑,几个小孩在旁边嬉笑打闹。或许是这样吵闹的环境,让他突然觉得,过往的那一切,似乎也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学分也修得差不多了,不过……后来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妈病了,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个答案,似乎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你是独生子?”顾靖扬只想到这一个可能。

陈非摇摇头:“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我回来不是因为家里需要我回来,而是因为我必须回来。”

正好这个时候,广播开始提醒观众入场,陈非站起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走吧,这个说来话长,改天再说吧。”

谈话就此中断。

靖扬不知道自己本来期待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陈非整个人都充满了谜团,他原来以为他正在接近答案,然而现在他却更迷惑了。

但他没再追问,跟在陈非后面往包厢走。

“阿姨现在康复了吧?”他边走边问。

陈非的背影顿了一下。顾靖扬没反应过来,一步跨上去,跟他并肩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她过世了。”

顾靖扬一呆,他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看向陈非,诚恳地说:“I‘m so sorry……”

下半场的曲目延续了上半场的欢快气氛,观众们还是那么热情,但陈非的心思已经不在那上面了,乐队演奏时他发呆,一曲结束他机械地跟着大家鼓掌。

十个月了,母亲过世快十个月了。

珠海的春天时暖时热,每天的温度都以十度为单位上下摆动。 他还记得那一天,温度又跌到十来度,一大早就开始就飘着的毛毛雨很让人厌烦。

那一阵子,陈妈妈被查出来癌细胞又扩散了,所以在医生的建议下又动了一个手术,陈蕾有一双小儿女要照顾,所以值夜的任务就交给陈非和小妹陈琪。

早上七点多,陈非吃完早餐,带着保姆兰姨熬的粥赶往医院,在医院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离住院部很远的停车位。他把车停进去,下车的时候随手把风衣的帽子兜到头上,把保温瓶包在怀里,向住院部的大门跑去。雨丝落进脖子里,一阵冷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陈妈妈住在五楼的VIP病房,陈非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

陈琪走过去:“早餐呢?” 就算看到他一身狼狈,琪琪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只伸手问他要早餐。

陈非把怀里的保温瓶递过去。

“非仔,赶紧去洗手间擦一擦,不然要感冒的。”陈妈妈半躺在床上,右手正在输液,看到他一身湿,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妈,我没事。”陈非把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我今天精神好多了。”陈妈妈温柔地看着他:“最近很累吧?又要上班又要来医院。晚上还是让琪琪陪我吧,你这样怎么吃得消?”

“不用了妈,最近公司又不忙。”

陈琪盛了一碗递到陈非手里。

“你给妈妈刷牙了吗?”他抬头问小妹。陈妈妈刚动完手术,不能下床。所以这几天他们都把牙杯和牙刷捧到床前给她刷牙。

“输液前刷了。”陈琪自己捧了另一碗粥坐到沙发上吃起来。

“我自己来吧。”陈妈妈伸出左手要接,陈非没让。

“还是我来吧。”

他喂了几口,陈妈妈就摇头说不吃了。

“妈,再吃一点吧?”

“不了,我不饿。”

陈琪吃完了,她走过来看了看陈非手里的碗,里面还有大半碗,也劝了一句:“妈妈再吃一点吧?昨天晚上就没吃多少。”

陈妈妈还是摇头:“我真的吃不下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只有这种时候,陈琪才会正眼看陈非。

“要不等会儿饿了再吃吧。”陈非把碗放到桌上。

早上十点出头,陈蕾过来换陈琪的班,陈非和陈琪刚从病房下去,还没走到住院部门口,就被大姐的电话催上去。

“非仔你快来,妈妈……”陈蕾的声音惊慌失措。没等她说完,陈非立刻冲上楼梯。

一向安静的五楼走廊上突然噪杂了起来,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陈非冲进去的时候,陈妈妈鼻孔插着呼吸器,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他站在那里,浑身发冷,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琪“哇”的一声,靠在他怀里大哭,他紧紧搂着妹妹,头脑一片空白。

陈妈妈就这样走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只有那半碗没有吃完的粥,还放在床头,已经彻底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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