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舒寻着幻族妖气一路往北走,容苍放风,若遇到巡查的禁军,便隐身不动,待禁军过了,方才继续探查。

最后穿过一道湖心走廊,在一座极奢华的寝宫前停下。朱漆大门,镀金的铺首衔环,赤墙琉璃瓦,油光锃亮得一看就知道才修成不久。一丈高的门前挂蓝底金字的匾,龙飞凤舞题着“霁月宫”三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书“轩德元年 萧启题于静亭”。

静亭,方才他们过湖心走廊时过的亭子。

“看来是位宠妃的寝殿。”容苍打量道,“那幻妖便在此处了?会不会就是住在这里的皇妃?”

“不然。”长舒道,“此处应是幻境主人所居之地。那只幻妖不在这里。”见容苍不解,他才略一思忖,解释道:“幻族,同别的妖有些不同。”

原本也不指望能靠着妖气找到幻妖所在,长舒寻到这处,今晚的目的也算达到,无事可做,便多了几分耐心同容苍讲话。

“幻妖一族,没有本相。”长舒说完,毫不意外在容苍眼中看到了不可名状的诧异,继续盯着那块匾额说道,“这也是三界之中无数人垂涎幻妖的能力,却难寻幻妖踪迹的原因。幻妖幻妖,既生幻境,也由幻境而生。既是幻境,又何来的本相?凡六道魂灵,只要有情有欲有执念,皆能产幻。世间千万生灵,便有千万种幻境,幻妖之相随幻境主人的变化而变化,而自身形体却能跳脱幻境。往往妖气凝聚最甚之处,是幻境所在,而非幻妖。”

容苍听得云里雾里,只抓住前半部分关键点问道:“那幻妖能根据人心中执念布置幻境,岂不是得先知道对方心中所求?”

“不错。”长舒道,“幻妖最大的能力之一,便是探取人的记忆。”

容苍脸色一变。

“也不是谁都能探取,还得看修为高低。”长舒道,“记忆是魂魄的一部分,探知记忆无异于穿透对手层层防御,触及命脉。要做到这一步,自然是能力远强于对方,才能做如此等同于拿捏别人的生死的事。”

“那凡人面对你们岂不束手无策?”

长舒意味深长地看了容苍一眼:“这项法术十分耗费元神和修为,不到非做不可的地步,幻妖不会妄动。烟寒宫明令禁止幻妖一族通过幻术加害于人。违令者轻则逐出烟寒宫,重则处死。若非自保,幻族不会随意制造幻象。”

“若中了幻象会怎样?”

“幻妖死而幻境破。”长舒往回走道,“又或者,中幻术之人自己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幻术不攻自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否则中术之人只能长眠幻境,直到元神耗尽,命海枯竭,重入轮回。”

容苍跟上前:“那长舒探取过我的记忆吗?”

“没有。”

“长舒要不要探取一下?”容苍突然拽住长舒,二人停在原地。他摇了摇长舒手腕,“探取一下嘛。”

“不探。”

“长舒不想知道容苍心中有何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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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长舒拂袖道,“吃喝拉撒贴脑门,酒囊饭袋作肉身。”

“……”

紧赶慢赶走回卧房,宫中的打更人敲响三更的梆子,容苍让长舒先躺下,自己再掀开被子挤进小太监和长舒二人之间。

长舒刚想闭眼,臂窝中突然钻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头顶抵住他的下巴。容苍一手搭上长舒的腰,一手穿过背后圈住他,仰起脖子用手指了指外侧酣睡的小太监,冲长舒小声告状道:“长舒,他挤我。”

长舒垂眼,无言盯着枕在自己胸膛的人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戳破容苍的借口,只当小孩子刚回家还有些黏他,回手拍了拍容苍的背,让他寻个舒服姿势躺好,低声道:“睡吧。”

被褥还没捂热,众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准备起床了。

昨夜的小太监趁长舒更衣的空隙凑到容苍身旁道:“海哥儿,你还真是吃不饱啊。”

“啊?”

“昨夜我都看见了。”小太监酸溜溜地,伸手露出三根指头,“一直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长舒背对着他们,小太监正好拿眼睛肆无忌惮地扫视,过后直接用手挡住嘴,凑到容苍耳边问:“你皮糙肉厚的只管自己了,人全哥儿那打小金枝玉叶的,家里犯了事儿才落个全白进来,他受得住?”

容苍眼珠子一转,从昨夜到今天,小太监话里话外已经把他和长舒借用的这两人的关系透露了个大概,试探着开口道:“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小太监“哎哟”一声,捂嘴笑得像亲眼看见了昨夜二人苟且淫乱的猴,笑过又眼放精光地问:“这事儿滋味真有那么好?”

“好不好的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容苍见长舒穿好衣服,也就不再搭理小太监。兀自领着长舒出了卧房到外面随众人听候掌事差遣。

两人心里都念着昨夜到的霁月宫,只盘算等一会儿散了想办法摸进去查探,被派活时也不甚走心。哪想掌事太监下一句话就让他们来了精神。

“福康、福礼,你们俩今日负责去霁月宫洒扫送饭。”

闻声看过去,掌事叫的正是昨夜那小太监和他身旁站着的另一个。只是这时听见自己被叫去霁月宫当值,早晨那会儿脸上的光彩已经被吓得半点不剩,颤颤巍巍抖着嘴唇开口:“高公公……”

话还没出口,老太监一甩拂尘,很明显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别给我说些有的没的,大家伙儿都是轮着去,谁也没特权,这个月就剩你俩没轮完了。”

众人的眼风似有若无地朝长舒二人扫来。

小太监旁边那个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出神的长舒,须臾,眼神变得狠戾,一捏拳头朝容苍二人指道:“德全这月一次也没去过!就算他新调过来不久,按理来说也该轮了两次了,可他连霁月宫都大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每次一轮到他,德海就让他躲着休息,自己一个人跑去把活儿干了!”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容苍粗粗掠过一眼,看大家反应应该都是心照不宣的。老太监好整以暇地听他闹完,细着嗓子冷冷一笑:“那你想怎样啊?”

“我揭发他的……我……我不去!让他!让他和福礼去!”

叫福礼的小太监脸色唰地一白,下意识便抓住了福康的小臂,眼中净是难以置信:“康哥儿……”随即被冷冷甩开,或是心虚,或是愤怒,福康没看他一眼。

“好了!”老太监不耐烦地打断,“安排了谁谁就去,人德全没去是德海心甘情愿替人遭罪,你有本事也给自己找个心甘情愿的!别在这儿怨天尤人,跑来找我鸣不平!这天底下那么多不平的事,我管得过来吗?啊?!马上就卯时了,霁月宫那位一向起得早,耽误了主子们的事儿,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福康目光阴寒地盯着老太监走远,待看不见人后,一脚将腿边木桶踹出两丈,最后咬牙切齿地转过来瞪了长舒一眼,懑懑走开。

长舒朝容苍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一把将福礼楼在臂弯,问道:“小礼子,哭什么?”

福礼一双哭红的兔子眼都快竖起来瞧他:“你说哭什么!”

“不就是个霁月宫吗?怕成这样?我每次去真没见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就一个长公主还不够古怪呐?你见不着,你敢说长公主那样没见着吗?那是鬼没找上你,等你能看见了,也就差不多该玩完了!待霁月宫跟长公主一起过吧!”说着说着,福礼大概回忆起以往每次去霁月宫时的场景,腿一软,干脆坐地上哭了起来。

容苍和长舒脑子都转得飞快。

霁月宫内住的竟然不是什么宠妃,而是长公主。

容苍蹲下又把胳膊架在福礼脖子上:“你这么说也确实怪。按道理长公主应该有自己的府邸,怎么会住到宫里来?”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福礼一哭哭得失了理智,什么话都往嘴边蹦,“这么个疯婆子谁敢往外放,也就皇上能管,不扔宫里边关起来扔哪儿啊?”

“可不敢乱说!”容苍作惊恐状,捂住福礼的嘴,眼泪鼻涕登时黏糊糊沾了他一掌心,“你多大能耐?再疯那也是长公主!长公主是你能妄论的?脑袋不想要了?”

“你能耐你去呀!”福礼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此时小孩子心性上来,不管不顾把容苍胳膊甩开,“闹鬼的宅子去一回就是赌一次命,我今早脑袋保住了,谁还知道晚上回不回得来!”

容苍该问的已问得差不多,回头朝长舒挤了挤眼睛,长舒点点头,容苍便对福礼说:“罢了罢了,莫再哭了。今儿海哥心情好,带着你全哥儿替你和福康走一遭便是!以后莫再在高公公面前告状!”

福礼哭得喘不过气,打着嗝问道:“当真?”

“我几时诓过你?”容苍笑道,“替我和你全哥儿把该做的活做好。”

“那……”福礼腿还软着,踉踉跄跄摸索起身,一抹脸道,“那我去找康哥儿说一声……”

见容苍没有要再吩咐的,屁股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福礼一溜烟朝方才福康离去的方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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