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傅南生敏锐地察觉到了玄英的神色变化,便不往下说了。

他那番话自然是以退为进,本来也很见效的,可玄英的神色却忽然就变了。

傅南生对玄英的了解不算很多,私下里查过一些,又听陈飞卿说过一些。玄英是个一根筋的人,粗鲁,无礼,常常撒泼,听起来比一般人要好糊弄,尤其是玄英刚回来的时候对傅南生不错,至少不像其他人那样嫌弃傅南生沾染了他们完美无瑕的小侯爷。

可是玄英此刻的神色一点也不对劲。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傅南生道:“言尽于此,冒犯了,玄将军见谅。”

玄英摆摆手:“没事。”

也没那么热切了,突然的就冷静了。

傅南生不再多留,转身出去了。

玄英望着傅南生的背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他以前听到过最多的,是傅南生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傅南生曾在漠国为漠国的大王子做事,明里暗里的事都做,从没有人会拿傅南生和谦逊退让诸如此类的话挂上钩。傅南生行事与他的身手很像,都是又狠又毒的。

可玄英回到京城后见到的傅南生,却与传言中大相径庭。

虽然世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玄英觉得,很多时候眼见的不一定是实的,因为人是很容易因为很多的事被糊弄的,尤其是行军打仗的时候更如此。

陈飞卿正站在灶台前刷锅。

玄英做菜确实好吃,但一般没人想让他做,因为他做完菜,整个厨房都像是被火药炸过一样,他还总觉得他既然做了菜,那个被炸过的厨房就该吃菜的人收拾。

突然,陈飞卿就被傅南生抱住了,还被扳了过去,二话不说就亲上来。

陈飞卿觉得自己和傅南生有些时间上面的差距,他想亲的时候,傅南生总在看书写字做别的事,总之就不太乐意,可傅南生又总是挑些他做事的时候来撒娇。

傅南生亲完了,抱着他还不肯撒手,欲言又止。

陈飞卿问:“怎么了?”

傅南生不回答他,仍旧把头埋着,许久才抬起来看他,眼睛里面闪闪的,像在憋着不哭,眼睛一圈儿都憋得发红,可以说是十分的委屈了。

陈飞卿忙把竹刷子反手扔回锅里面,拍他的背,哄道:“怎么了?”

傅南生幽幽地道:“不要把刷锅水拍到我衣服上,下午还有课。”

陈飞卿本来很担心,此时噗的笑起来,把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捏了捏他的脸:“好了,现在能说是什么事了吗?”

傅南生又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你会不会和我翻旧账?”

陈飞卿一怔:“怎么又突然想起来这个?”

傅南生道:“突然想起来的。”

陈飞卿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做。”

傅南生不满意地问:“那以前呢?”

陈飞卿道:“往事不可追,能补救的就补救,能弥补的就弥补,还好也没铸成什么大错。”

傅南生质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做过什么坏事?”

陈飞卿笑道:“你是说你给漠国做过事吗?各为其主,我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坦白说,我当然更喜欢你和我同朝做事。怎么,大王子让你去为难过边境的百姓?”

傅南生道:“这倒没有,我一半的时间都在给大王子出主意害死他爹上面。”

陈飞卿:“……”

傅南生接着道:“另一半的时间在帮大王子铲除异己。”

陈飞卿:“……”

傅南生继续道:“还有一点点时间用来学漠国话,还要学武功,还得想你,顺便想一想你不喜欢我的事。”

陈飞卿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就要去亲吻他。

傅南生却突然翻起了旧账:“你那个时候特别不喜欢我。”

陈飞卿辩解:“也没‘特别’不喜欢。”

傅南生更不满意了:“果然是不喜欢。”

陈飞卿道:“你刚刚才说不翻旧账。”

傅南生很不满意:“我可以翻,你不能。”

陈飞卿陪着他闹:“你这样不公平。”

傅南生道:“那我让你那样也不公平。”

然而你并没有让我那样。陈飞卿不怀好意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让我不公平一次?”

傅南生幽幽地看了他一会儿:“我不想和我娘一样。”

陈飞卿一怔:“当然不会。英叔也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是……”他毕竟不好提玄英的娘,只能转而道,“英叔这些年都没有娶亲,我虽然没问过,但应该他确实是对你娘很愧疚的。”

傅南生道:“我知道玄将军不是个坏人,但这是他和我娘的事,我不插手,不然我娘会骂我。”

陈飞卿摸了摸他的脸:“乖。”

傅南生立刻顺杆子爬:“要抱。”

陈飞卿笑起来,抱着他举高一些,脚离了地面。

“要不要亲?”

傅南生想了想:“不要。”

陈飞卿故意道:“那我想要亲。”

傅南生道:“不要。”

“你这不公平。”

傅南生却有些不平:“你还比我高一些呢,我找谁说理去?”

陈飞卿:“……”

他是真不知道,傅南生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傅南生又道:“下午才要去学堂,我中午想睡会儿。”

陈飞卿道:“哦,去睡吧。”

傅南生道:“不想动,就在这里睡。”

说完,他就真这么抱着陈飞卿,闭着眼睛睡起觉来。

陈飞卿拿他没办法,笑了笑,抱着他往外走。走到外头,就见玄英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看,还做了个出去说话的手势。

陈飞卿点点头,先把傅南生送房里去睡觉。

傅南生倒像是真困了,进了被子就自顾自地睡觉,被子盖得紧紧的,只露出小半张脸在外面,格外的可爱。

陈飞卿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这才出去。

玄英拽着陈飞卿一路往外走,边走边小声道:“你说得对,我应该冷静下来。我刚才冷静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要这么做。儿子先不急,以后再说,我先把玉央的瘾给戒了。”

陈飞卿点了点头,接着又道:“这事儿就这么办吧。对了,英叔,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玄英道:“说。”

陈飞卿问:“我朝有过男子成亲的先例吗?”

玄英:“啊?”

陈飞卿认真地道:“本朝男女成亲都要去衙门记录文书,我在想,男子要不要?”

玄英:“你冷静一下。”

陈飞卿道:“我很冷静。”

玄英道:“说真的,你要不要先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陈飞卿道:“我很冷静。”

玄英道:“那你想一想侯爷的脸,冷静一下。”

陈飞卿想了想他爹的那张脸,冷静了一点,问:“婚书上面不需要我爹签字画押吧?”

玄英忍无可忍地摇着他的肩膀吼道:“飞!卿!你!清!醒!一!点!”

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坐在门槛上继续说话。

玄英道:“你这件事先放一放,帮我把玉央的事儿弄了再说。”

陈飞卿道:“不影响。”

玄英道:“不行,很影响,侯爷万一发火,我怕他连玉央一起揍。”

陈飞卿:“……”

玄英冷静地和他分析:“我没听过男人跟男人成亲的,要搞断袖就私底下搞,本来侯爷也没说什么,你要非得这么闹,你知道侯爷的脾气,这事儿全黄了。”

陈飞卿倒也知道这个理,半天才道:“好吧。”

玄英又道:“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了。侯爷那事儿是不厚道,但你娘还在家呢,你也不回去了,你娘不就更难过?”

陈飞卿问:“我爹让你说的?”

玄英道:“没,只是暗示。”

陈飞卿又问:“那些外室呢?”

玄英道:“我怎么知道?哎,事先说好,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事儿,没帮他瞒着啊,你见到了夫人也帮我解释一下。”

陈飞卿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飞卿说要做什么事,就不喜欢拖延,当下收拾好了便回家。

安国侯恰好在府里,见着他,还跟平时一样,不冷不热。

陈飞卿也像以往那样向他问了好。

安国侯突然问:“皇上身体如何?”

陈飞卿惦记着皇上让他封口,便道:“还和以前一样。”

安国侯看他一眼:“说真话。”

陈飞卿道:“这就是真话。”

安国侯皱眉:“事关所有人的命,你别胡闹。”

陈飞卿反问:“什么意思?”

安国侯道:“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道对你而言不是坏事。皇上虽一向在大事上把持得住,却难免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你不能帮着他糊涂。”

陈飞卿道:“我不知道谁糊涂谁不糊涂,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国侯只好直说:“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外头都在怎么说你?”

陈飞卿自然知道,那日之后,传他和皇上不清不楚的话便更多了。

他道:“以前也说过,这么多年也没人真当真了。”

“现在皇上就是要别人当真!”安国侯将茶盏重重地一放,道,“你不要以为皇上真和我们同气连枝,以前确实是这样,以后或许还是这样,但你到底是姓陈的,而他到底也是皇上,君臣之间没有你那臆想中的两肋插刀的情义,有,也只有你为他两肋插刀。”

陈飞卿问:“你的意思是皇上另有打算?”

安国侯哼了一声:“是人就会有私心,皇上有,你爹我也有。”

陈飞卿反而笑了:“你总不会造反,皇上也总不会怀疑你造反,这就行了。”

安国侯有点头疼:“你能不能长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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