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朝之后,陈飞卿和宁王留在宫中陪皇上,实则是等待太医验完药。

皇上虽说看淡生死之事,但毕竟人都是求生的,他乍一听说得了野参,也精神了几分,追问道:“皇叔上次还说要过一段时日才有消息,怎么这么快就?”

陈飞卿也十分高兴,正要给傅南生报个功劳,却听到宁王道:“皇上是有福气的人,自然有天助。”

陈飞卿看一眼宁王,明白他是故意不提傅南生的,心里有那么一些不乐意,但也没坚持说话。

皇上笑了笑,没再继续问,只是等宁王有事出去后才问陈飞卿:“到底怎么回事?”

陈飞卿老老实实地将傅南生送参一事说了出来,特意着重说了傅南生的腿。

皇上一怔,先想到了那日初见到傅南生一刻的惊艳,当时还在心里惋惜如此佳人可惜了,却没料到——

皇上叹了声气,道:“按理说,朕这是夺人所需。”

陈飞卿摇了摇头:“皇上也不必这样说,傅南生的性情我也有两份了解,他既然说了要送,那就是他已经有了主意,他一旦有了主意,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倒不如坦然受着。宁王殿下倒也许诺了要另寻良方替傅南生治好腿,到时候或许也能请宫中御医帮忙看一看。”

皇上点点头:“这是一定的。不过那日见他,倒真觉得他与你们口中所说的不像一个人。”

陈飞卿也没当回事儿,傅南生此次再出现之后确实性情大变。

皇上又道:“可惜他如今在漠国为官。”

陈飞卿喝茶:“哦。”

皇上接着道:“若有机会,朕倒还想跟他多说说话。”

陈飞卿喝茶:“哦。”

皇上白他一眼:“你别这么敷衍行不行?急着有事?”

陈飞卿放下茶:“没事,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惜不可惜吧,他自己想这么做,我也没办法。皇上想跟他说话,就更没我什么事了,我能说什么?”

皇上好笑地道:“你突然发什么脾气?”

陈飞卿赶紧说:“我没发脾气,你别胡说,我无缘无故发哪门子脾气?”

皇上摆摆手,不逗他了,转而敛了神色,道:“傅南生说到大王子在宫里安插了人的事,以及铁尔孛的事,你去多操一下心吧。”

陈飞卿也正色道:“是。”

两人正说着话,宁王就回来了,道:“皇上,药验过了,太医院先熬一帖药让人试试,皇上这两日暂且还用以前的药。”

皇上点点头:“不急,慢慢来。”

陈飞卿出了皇宫,朝等候的陈树道:“先不回家,去驿馆。”

陈树问:“去看小南?”

陈飞卿道:“去帮皇上送谢礼。”

然而傅南生却不在驿馆,这回倒留了去向防止找不到人,下面的人说他跟苟珥去了城西。

陈飞卿便又带着陈树去了城西,远远看见一座大宅子前有人扛着桌椅进进出出,傅南生则坐在树荫底下,身边围着坐了好几个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们看起来颇有些三教九流,穿得不是很好,也不拘礼数,有坐在地上听傅南生说话的,也有不老实地趴在傅南生背上搂着他脖子的,倒是挺亲热。

傅南生也不计较,偶尔还拍一拍背上那孩子的手,朝他笑笑。

陈飞卿又走近了一些,这才听清傅南生是在给那些小孩讲故事,讲的是《孟母三迁》,讲完了《孟母三迁》,又讲《孔融让梨》,讲完了《孔融让梨》,又教孩子们在地上用树枝写简单的字。

陈飞卿也入了神,还是傅南生先叫他:“少爷?”

陈飞卿忙道:“哎——哦,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傅南生笑了笑,道:“他们也该回去吃饭了。”

那一直黏着傅南生的小孩儿道:“先生跟我回家去吃饭。”

傅南生摸了摸他的头:“不去了,你回去吧。”

小孩儿不高兴地瞪了一眼陈飞卿,仿佛是怪陈飞卿来了。

陈飞卿本来不打算跟他计较,倒是陈树突然道:“哎,你——你不是那个小偷吗?”

小孩儿警惕地看着陈树:“你胡说什么?”

陈树道:“我才没胡说,就两年前还是多久前,你偷我少爷的钱被逮着了——”

那小孩儿急忙骂道:“你胡说八道!”

陈树欲言又止,看了看傅南生的眼色,道:“好吧,我胡说八道。”

小孩儿悻悻然的横他一眼,朝傅南生道:“那我先走了。”

傅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小孩儿和其他人便都走了。

陈飞卿笑道:“你这是在街头当先生呢?”

傅南生正要说话,旁边扛着桌子路过的工人便憨笑道:“傅先生不止在街头做先生,他还想开私塾呢。”

陈飞卿一怔,看了看那工人,又看了看旁边那进进出出的宅院,再看向傅南生。

傅南生不好意思的道:“当然不是我来教,我自己也是半桶水,到时候会请秀才来教。”

陈飞卿看了他一会儿,想起他以前说过,他小时候想读书却没办法读,好不容易有个先生不要束脩,却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而拒绝他再去学堂。眼下看起来,估摸着傅南生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收留一些读不上学的孩子们。

这样一想,陈飞卿心里更软了一些,便笑起来,道:“你也可以教,我看你刚才就教得很好,那些小孩很听你的话。”

傅南生笑了笑,又问:“少爷是路过还是有事找我?”

陈飞卿道:“找你找你,皇上很感激你,宁王也说感激你的大义,日后会请太医和其他神医帮你治腿。另外,皇上还托我带谢礼给你,他知道你这份情义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抵得了的,但多少也是他的心意。不过他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让我先来问问你。”

傅南生道:“这真是问倒我了,我若说不要也不好,那就还是请皇上赏赐一些金银珠宝吧。”

陈飞卿和陈树都笑了起来。

傅南生也笑起来:“我到底不是个儒生,还是觉得金银珠宝比较实在,字画古董在我这里也没多大用处。”

陈飞卿道:“你要养这个私塾的话,确实是需要挺多钱。这样吧,我回头跟皇上说一说这事儿,私塾能省点钱就省一点,说不定他就得想办法让那些有钱的人出点力了。”

傅南生笑道:“少爷比常人都更亲近皇上,自然很了解皇上心中所想。”

陈飞卿摆摆手:“皇上很容易了解的。这样,如果哪里有要帮忙的,你尽管找我,找不到我就找陈树,你这私塾我看挺好的,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肯定帮忙。”

傅南生道:“那,还缺一块匾额,不如请少爷帮忙题个字。”

陈飞卿道:“我的字又不好看,这样,我去问问皇上能不能给你题个字,如果不行的话,我想想,翰林院里有几位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字好,我问问他们,他们肯定愿意。”

傅南生心想,鬼才想要他们的字。

他忙道:“这不是字好不好看的事,要写我也写得,只是少爷刚才说了我才顺口一提,若少爷不想写,也不必那么麻烦了,我自己写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陈飞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刚才是自己说什么事都帮忙,就一个匾额的事儿还往外推。

陈飞卿牙一咬:“哎,主要是我字真不好看,这样,我给你磨墨,你来写,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了。”

傅南生一拍手道:“若能这样,真是我的福气了。那少爷哪天有空便知会我我一声。”

陈飞卿道:“就今天吧,不过这里有地方有东西吗?”

傅南生道:“私塾过两天就要开门了,东西其实都买得差不多——苟大哥,我不记得笔有没有买了。”

苟珥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似乎没买。”

陈飞卿道:“那让陈树去买。”

陈树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等陈树跑远了一些,傅南生才道:“对了,顺路带几个砚台回来,一起买能便宜点。”

陈飞卿赶紧回头去叫陈树,却又听到苟珥道:“我去。”

说完,苟珥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飞卿看着苟珥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想,若鲁鼎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些事,可能会惊呆了吧,这苟珥该怎么说呢,变得太微妙了。

傅南生道:“这里离店子不远,他俩很快就能回来,我们不如先去磨墨,我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少爷磨墨的样子了。”

陈飞卿大笑道:“这你就打错算盘了,我磨墨不会出丑的,打小我就最会磨墨了。”

傅南生也笑,微笑着道:“想必是为皇上磨墨。”

陈飞卿哈哈大笑:“这也被你猜到了?我俩罚抄都是他抄大部分,若不然指望我,那就抄不完了。每次我就耍赖说我手疼,他就从我这里分一半过去,哈哈。”

傅南生心想,若是我,都不用你说,就全部都替你抄了。

两人来到私塾里面,一路走进来,陈飞卿觉得这倒是布置得大气又温馨,后院里还有几间通铺大房,傅南生介绍说是怕偶尔会有孩子来不及回家就能住着。

陈飞卿忍不住道:“他们能遇到你也是有福气了。”

傅南生看他一眼,笑道:“少爷不要再夸我了,再夸我都要飘飘然了。”

陈飞卿正色道:“你做这事就当得夸。”

傅南生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如今有一些钱可也没地方花,那些孩子陪在身边反倒是他们帮我热闹一下。”

陈飞卿道:“这还不算了不得的事,那就没什么了得的事了。”

傅南生拱手求饶道:“您真的不要夸了,我这人禁不得夸。”

两人都笑了起来。

进到屋内,陈飞卿果然熟练地摊开纸,又取出墨条开始研磨。

傅南生看着他认真磨墨的侧脸,笑道:“果然是熟手,我每次磨都磨不好,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陈飞卿道:“你得用力匀称,得耐心,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傅南生道:“我试试。”

陈飞卿点点头:“行,你试试。”

傅南生伸手要去拿墨条,碰到了陈飞卿的手,他猛地收回了手,有几分尴尬与怯怯的看向陈飞卿:“抱歉。”

陈飞卿倒是没摸着头脑:“怎么了?”

傅南生摇了摇头。

陈飞卿道:“给你啊,拿着,我看你磨的手势对不对。”

傅南生道:“您把墨条放在那里吧。”

陈飞卿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傅南生忍了忍,忍不住道:“我怕您不喜欢我碰到您。”

陈飞卿:“……”

傅南生继续道:“我还是喜欢男子。”

陈飞卿:“……”

傅南生赶紧又说:“但我没有觊觎您了,真的!若我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陈飞卿面色微妙,道:“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

傅南生道:“若不是这样,我怕您不信。”

陈飞卿想了想:“你这么说了,我就这么信,以后不用发那种誓。咳,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也没什么的。”他有些尴尬,斟酌着道,“人与人的爱好不太一样很正常,我有个远方表弟还喜欢绣花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有的人喜欢读书有的人喜欢练武差不多吧……”

傅南生静静地看着他在那里胡言乱语。

说到最后,陈飞卿也编不下去了,笑道:“哎呀,你意会一下就行,也没什么,真没什么,我也认识和你一样爱好的人,鲁鼎也认识,我们也还是朋友。”

陈飞卿倒确实认识断袖,只不过人家没断到他眼前来,他甚至都没见过对方断的对象,只是听别人私底下说过几句闲话。所以他一般都想不起来对方是断的,此时为了安慰傅南生才想起来。

匆忙之间陈飞卿还在想,或许那位朋友的事只是以讹传讹吧,那朋友身材高大肤色黝黑,挺壮实的,怎么就能断了呢?

哎,也不对,苟珥也他娘的是个断的。

至少苟珥是白的。

陈飞卿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傅南生。

他觉得,还是傅南生断得比较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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