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陈飞卿咳嗽一声:“总之过去的事别再提了,都不提,说好了。”

傅南生点点头。

其实陈飞卿本来也没当一回事,刚才被傅南生那么一说,倒确实觉得有点怪怪的了,墨条拿在手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像此时真照傅南生所说放下来的话,还真是歧视了他。

虽然傅南生现在改了,不再是以前那么敏感偏激的心性了——或者该说,正是因为他改了,陈飞卿反倒更忍不下心了。仔细想想,人家毒誓都发了,袖子完不完整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冲突。

陈飞卿这么一想,拽过傅南生的手,将墨条放到他手里,道:“行了行了,说了没事。”

傅南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着陈飞卿刚才的手势磨起墨来。

陈飞卿盯着他的手,指点道:“慢一点,别那么快。哎,也不要太慢。”

傅南生侧头看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也盯着自己磨墨的手看,只觉得那只手像在被火烧似的,竟有些无端端的嫉妒了起来。

若陈飞卿能这样盯着自己的脸看会如何?

大概会毫无作用。

这么多年来,傅南生对自己的相貌是十分在意的,因他打小便从他娘那里知道了,他的相貌会给他带来许多好处,也会带来许多坏处,全看他是否懂得利用。

事实证明,许多许多的人都是很肤浅的人。

可陈飞卿不是。

傅南生说不上自己是更欢喜还是更忧愁,只知道他就是与众不同的。

陈飞卿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在意人的外貌,不在意人的身世,明明他自己那么好,还对其他人也那么好。

若他能不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就更好了。

若他能将对那个病篓子一半的温柔用到自己的身上,就更好了。

若他愿意要自己,就最好了。

“你发什么呆呢?”陈飞卿问。

傅南生收回心神,笑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小王子还没到京城,早上还收到大王子的问询,不知该怎么回信才好。”

陈飞卿想起这事儿也头疼:“他弟弟他还不知道啊?鬼才晓得跑哪里去了。”

傅南生低声道:“王上近来身体也不好,大王子给他进献了许多金丹。”

陈飞卿早就知道漠国国王的身体有些不太好,但金丹的事儿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心知大概是大王子瞒着其他人做的,也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金丹有异?”

傅南生低声道:“这我也无法断定。大王子也还是防着我,屋外就有他的人,一直都在盯着我,我不方便多说。”

陈飞卿点了点头:“你告诉我这件事,已经很难得了,多谢。”

傅南生十分想要说,如你真要谢我,就亲一亲我。

但他也只敢这么想一想。

暂且先想一想,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实现的。

傅南生微笑起来。

终于磨好了墨,陈树和苟珥也带着笔回来了。

傅南生提着笔想要写什么才好。其实他今日本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是为了多留陈飞卿一会儿才找的借口,乍一要写,他得细想想,想出一个好一些的词儿,最好是能让陈飞卿喜欢的。不,是一定要让陈飞卿喜欢的。

为此,傅南生否掉了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名字“鲤跃堂”。

鲤鱼跃龙门,或许太功利了些。

“求学斋”又太普通了些。

“寒舍”文酸酸的。

傅南生想了又想,否掉一个又一个,担心太显得故意卖弄,或者担心不够朗朗上口。

陈飞卿等了一阵子,忍不住问:“还没想好?”

傅南生道:“我是想不好了,少爷来想一个吧。”

陈飞卿笑道:“你想的肯定比我想的好,不然你要我说,就直接叫有教无类书院得了,简单明了,大家一听就知道什么孩子都收。”

苟珥心里骂道蠢货,耳边听到傅南生拍手道:“这个好!”

陈飞卿笑:“别笑我了,我随口乱说的,你还是继续想吧。”

傅南生真心实意地道:“我是真觉得这个好,少爷说得对,这样简单明了,反倒是大雅了。”

陈飞卿:“……”

苟珥心想屁,那个杂种说叫茅厕你也会说好。

傅南生说完话,就落笔写了下去。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你还真这么写啊?我真是随口瞎说的,你说叫求学书院都比这个好,哪里有学院叫这名字?听起来都奇怪。”

傅南生写完了搁下笔,这才笑着道:“我真觉得好。”

忙完了书院的事,陈飞卿见时候不早,便告辞领着陈树回家了。

他刚回到安国候府门口,就撞上了他特别想见的人:“鲁鼎!”

鲁鼎刚好从府里出来,打算往另一个方向去,听到声音转身跑过来,神色十分严肃:“大哥,我找到小王子了。”

陈飞卿看他脸色,心中已经沉了下去,问:“他在哪?”

鲁鼎道:“我带回府里了,正昏迷不醒,侯爷进宫去请太医了,我刚打算出去找你。”

陈飞卿忙道:“带我去见他,边走边说!”

鲁鼎跟着他进府去,边走边道:“你让我暗中护送小王子进京,但他出发前也不知道发什么毛病,自己一个人就漏夜跑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伤,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他这条命都保不住。”

陈飞卿问:“是大王子的人?”

鲁鼎道:“不是,是宁王的人。”

陈飞卿猛地刹住了脚步,转头看鲁鼎:“你确定?”

鲁鼎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太确定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确定。”

陈飞卿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鲁鼎道:“你最近在京城待的久,很多事没我知道得快,漠国那边今年发生了一些事,都被压下来了。”

陈飞卿继续朝庭院深处走,边走边等着鲁鼎说。

鲁鼎继续道:“漠国有几个高官王族都陆续遇害,矛头都指向宁王。”

陈飞卿想了想,道:“但你反而觉得不是他?”

鲁鼎笑道:“大哥你不也是这么觉得吗?宁王做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人查出来是他?那几件事我让人暗中去查过,就差在现场刻下‘此事乃宁王所为’几个大字了,太刻意了。”

陈飞卿道:“这样看来,漠国将这几件事秘而不宣,大概也是看出来了有人在故意嫁祸?”

鲁鼎摊手道:“谁知道呢,或许是这样。”

陈飞卿接着道:“但若真有人想要嫁祸给宁王,又怎么会用这么容易被看穿的把戏?”

鲁鼎道:“是啊,虚虚实实,所以谁也不敢妄下断言。不过有一点,那几个遇害的漠国贵族都是主和派。”

陈飞卿道:“若宁王要杀,也得先杀主战派,看来是大王子搞的鬼。”

鲁鼎叹气:“总之是谁都有嫌疑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安置小王子的房间。

小王子面色如纸,安静地躺在那里,是陈飞卿见过他最安静的一刻了。

陈飞卿蹲在床前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抛去两人的身份立场和小王子的脑子,陈飞卿是很喜欢小王子这个朋友的。

鲁鼎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反正你也不是大夫,还是等太医来了看吧。他命大得很,既然都能让我正好救下来,老天肯定是还不打算收他。”

陈飞卿摇了摇头:“我担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若全都是大王子做的,那他大概是准备逼宫了。傅南生跟我说,漠国国王身体每况愈下,很有可能是大王子私下里进献的所谓金丹导致的。看来大王子是真的着急了,若和谈一事进展顺利,逐渐的漠国百姓被教化,大王子十年后再想掀起战火就会很难了,毕竟漠国百姓也不过是为了吃穿,若能不必打仗卖命就能有吃穿,心里就会多一份犹豫了。”

鲁鼎却突然问:“傅南生?”

陈飞卿道:“对了,忘了跟你说,江陵子就是傅南生。”

鲁鼎道:“我知道啊,但你怎么又跟他搞到一起去了?”

陈飞卿讶异地问:“你知道?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鲁鼎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自己都挺嫌弃他的。”

陈飞卿连忙摆手:“我没说过我嫌弃他。”

鲁鼎更不乐意了:“那你必须得嫌弃他,我跟你说,不是我对他有偏见,他是个疯子!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若你不听劝,我只能说了,他对你心存不轨。”

陈飞卿一怔,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道:“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不说你能听劝?”鲁鼎伸手扳住他的脸,强行扭过来看自己,“我再说得直接一点,他想睡你,你听明白了吗?”

陈飞卿干笑道:“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我亲眼所见!大哥你信我一句,别跟他来往了。”

“他跟我解释过了,他发毒誓了,现在对我没意思了。”

鲁鼎更震惊了:“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你还跟他继续来往?你是不是傻?”

陈飞卿为难地道:“你刚回来,很多事你不知道,他真的变了挺多的,一回来就救了公主,还偷偷告诉我一些不该他说的机密,甚至放着自己的腿不治也要将药送给皇上,而且还坦然地跟我认了错,我总不能就为了那一件事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吧?”

鲁鼎都要吐血了:“大哥,你醒醒,他是什么人?他是万花楼出来的,这些套路我都会!你是万花楼去得太少了,女人也没碰过,那些娼妓都是油锅里滚过来的,这些事——”

陈飞卿打断了他的话:“傅南生是男人,也不是娼妓,也有人帮他脱了贱籍。”

鲁鼎摆摆手:“我不是故意要这么说他,但大哥,真不是我刻薄,我看他也没多少把他自己当男人看的样子。他就是娼妓之子,这是他从出生那一天就改不了的事实。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说这不是他能选的,但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很多他的事,那些总不是别人逼他干的。大哥,你别被骗了,你是真的没见过,在那种地方摸爬打滚十年以上的人,他们说的话,是一句也不能信的。”

陈飞卿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放心,我又不喜欢男人,待他亲近也多少是因为欠他人情,总不好意思。更何况,他此次前来是代表漠国,我负责此事,真不好不理他。”

鲁鼎叹了一声气:“让我来负责,你找个借口躲开吧。大哥,你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被男人睡的。”

陈飞卿:“……”

鲁鼎拍着他的肩膀,不断叹气。

陈飞卿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有感触?”

鲁鼎警觉地道:“你别误会。”

陈飞卿说:“我没误会。”

两人互相看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过后,鲁鼎道:“你真的别多想,要不要我给你找个水盆照照你现在的神情?”

陈飞卿道:“你才别多想,我只是在想——也没想什么。”

鲁鼎道:“别想了,你要想试试,我带你去找个小倌试试,也就图个新鲜。”

陈飞卿:“……”

他面色微妙的站了起来,朝鲁鼎身后叫道:“爹,我没想试。”

鲁鼎背脊一僵,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安国候带着太医站在门口,一张黝黑黝黑的脸,更加的黑了。

鲁鼎腿一软,跪在地上,道:“侯爷,您误会了。”

安国候沉声道:“滚。”

两个人麻利儿的往外滚。

数日后,书院正式开门授课,围了许多的百姓看热闹,秦郑文亲自送了几担年少时读过的旧书来道贺,面上倒难得有些笑意。

热闹当中,没有陈飞卿。

礼倒是送到了,是鲁鼎送到的。

鲁鼎朝着傅南生拱手笑道:“好久不见啊小南,这可真是个大惊喜,祝贺祝贺。大哥他有事在忙来不了,就让我代他来了。”

傅南生回以微笑:“好久不见,鲁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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