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是整个旅程中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接触,陆鸿昌估不准自己下手轻重,天太黑,结束时李砚堂根本不许他检查他的身体,他仓皇逃离了那块美丽的礁石,走路的样子都显得很怪异。
李砚堂发了三天的烧,出于内疚陆鸿昌一直陪在床边,他自责也责备李砚堂:“好受吗?下次别这么不知死活,我是混帐王八蛋,不经逗的。”
李砚堂嗯了一声,陷在床铺里没力气动。
李举一搞不懂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发烧,这是行程的最后几天,陆鸿昌不再陪他出去冲浪,李举一便开始为家里的阿姨同学朋友买礼物,为回程做准备。
空闲时父子三人坐在李砚堂的房间闲聊,居然像一家人似的和睦,陆鸿昌为他们父子煮茶,讲从前自己在工作中和旅行中遇到的趣事,李举一听得哈哈大笑,他其实不讨厌陆鸿昌,如果陆鸿昌不会从他身边夺走李砚堂的话,他愿意跟他生活在一起并且叫他爸爸。
他们也谈到了李举一的期末考试成绩,并不是很理想,李举一没有任何解释,倒是陆鸿昌,对他和哪个同学处得不好或者跟哪个老师不对盘的事情了如指掌,尽管他很少去接送他。李举一开始相信李砚堂说的话,陆鸿昌或许真的很爱他,他在尽力的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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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再也没有比一家人共同出游度假更好的缓和矛盾的方式了。假期最后半个月,他们回到家中,两位父亲亲自担任起家教的职责,针对于李举一在上一学期中失利的课程做了详尽的辅导,更让李举一感到安心的事情是,度假回来之后,两位父亲的关系似乎又疏远了,李砚堂刻意的回避与陆鸿昌的亲密接触,但依旧客气,相敬如宾。
陆鸿昌不断的反省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得罪了人,他满心期待回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能翻开新篇章,一次清醒状态下的双方完全自愿的交欢难道不是彼此已接纳对方的最好证明吗,可为什么在孩子不在场的情况下李砚堂反倒拘谨冷漠起来,甚至于清晨厨房里的早安吻都被刻意的躲过。陆鸿昌几乎笃定是自己搞砸了那一次亲密接触,一边懊悔自己的冲动,一边耐心的等待着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李砚堂同样懊悔,那样危险的接触,对方又是那样顽固的人,一旦开了头败露是早晚的事,没人知道他如同惊弓之鸟,他正想尽一切办法避免与对方的单独相处。
谨慎的磨合期。对于陆鸿昌来说,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甚至还有些甜蜜。他愿意为了那父子俩花光自己所有的自由时间,他喜欢李举一仰视他的目光,当他满眼崇拜叫他爸爸,一种独特的情愫胀满了他的胸腔。从前那些声色犬马的生活瞬间失去了吸引力,多么神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越来越习惯有人打电话来问是不是回家吃饭,习惯了有人问早安有人说回来啦,习惯了有人陪着不急不缓吃一顿正经的早点,甚至下雨天还会接到电话问有没有带雨具,被叮嘱慢点开车。从他成年之后,他从未拥有过这些。而这些,都是那个叫李砚堂的男人带来的。八月底他拾起了工作,出一趟远差去境外,临行时李砚堂目送他出院子,他在后视镜里看他清瘦的身影立在屋檐下,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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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学头一天,李砚堂照常接送儿子,回到家里却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客厅的空调温度几乎掉到零下,他立在原地瞬间清醒,帮佣阿姨擦着手有些局促,他示意她回避,与客厅里的陈润禾冷静打招呼:“婶婶。”
李举一进门直奔冰箱,拿了冰水出来才看到家里有陌生人,他擦了一把颌下的水,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父亲。
陈润禾激动的整个人都要抖起来,她盯着李举一,把鼻梁上的老花镜拿下来又架上去,嘴唇瑟缩:“……”
“举一,李举一。”李砚堂说。
陈润禾的眼泪流出来了:“举一,你过来。”
李举一不明所以。
陈润禾说:“我是奶奶。”
李砚堂对儿子轻轻点了个头,他抿着嘴,脑子里有些空白。是陆鸿昌告诉她的吗,他想,想必是的,毕竟这个孩子陆家已经等太久。
陈润禾老泪纵横,出于同情与教养李举一走了过去,任由她紧紧捉住自己的手臂仔细打量。他对眼前这位老妇人的第一感觉不差,她娇小但穿着体面考究,从发型到凉鞋都很精致,靠近了能闻到她身上淡雅的香水气味,李举一头一次接触这样的女性,就像第一次见到陆鸿昌,血缘让他对他们有莫名的好感。
陈润禾目不转睛的看,看着看着眼泪掉的更凶,她把他搂进了怀里:“举一,举一,我可怜的孩子!”
李砚堂暗暗一个深呼吸。陆鸿昌出境几天了,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陈润禾此时的造访很突然,但年轻时他对她的三分畏惧此刻早已消逝,亦或许是走过一遭鬼门关,余生所有的事情都不足为惧了。
陈润禾一直哭,李举一有些不知所措,他挣开了她的怀抱,说:“您不要哭了,您坐一下。”
陈润禾依旧捉着他的手臂,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举一回头看父亲,李砚堂走了过去,把茶几上的纸巾盒子递给他。
“我是陆鸿昌的母亲。”陈润禾擦着眼泪,“我是你的亲奶奶!”
李举一说:“爸爸没有说过……”陆鸿昌从未提起。
陈润禾哭骂道:“你爸爸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孤老婆子呢!他总不是逍遥惯了的!举一,举一,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李举一温和的安慰她:“我没有受苦,爸爸对我很好。”
陈润禾说了一句:“你乖。”便又是止不住的眼泪,李举一手忙脚乱的抽纸巾给她擦。
陈润禾哭着说:“你叫我一声奶奶。”
李举一看看父亲,李砚堂颔首,他便有些僵硬的叫了一声:“奶奶。”
陈润禾摸着他的脸应了一声哎,说道:“乖孩子,回来了就好,你放心,有奶奶在,往后绝不会叫你再吃一点苦头。”
李举一无奈说:“我没有受苦……”他想起来乡下的爷爷奶奶,同样是老人,他们却要平静的多,面对他们他其实有些忐忑,因为这种平静意味着他和父亲的出现并没有那么受欢迎,他需要取悦他们,为自己和父亲争取更多的好感。但眼前这位陆家的奶奶,见到他却好像见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看来父亲说的没错,陆家需要他。
李砚堂吃不准陈润禾来的目的,进门这么久,她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叫他主动与她攀谈,李砚堂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力气,这老太太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便得过她的警告:如果他真的需要男人,她会找许多来满足他。
时间过去太久了,李砚堂想,他都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当年的惊惧不安了。
父亲的沉默使李举一很快就察觉到了两个大人之间的异常,他从陈润禾怀里抬头看着李砚堂,带着质疑与不解。
李砚堂不想他知道太多,他对李举一的霸道多疑也有了防备,于是他打发他:“上楼去写作业,让爸爸跟你奶奶说两句话。”
李举一哦了一声,听话的拎起了书包,又见陈润禾哭肿的脸于心不忍,就安慰道:“一会儿我再陪您说话。”
陈润禾擦眼泪说:“乖,去吧。”
李砚堂看着儿子上了楼,才又把视线放回陈润禾身上,不想陈润禾竟两步走到他跟前,身子一矮就跪了下来。
李砚堂大吃一惊,连忙扶:“您别!”
陈润禾哽咽说:“你让我跪着,不要扶我。砚堂,这是婶婶欠你。”
李砚堂站也不是躲也不是:“您先起来!”
陈润禾说:“你保住了陆家唯一的血脉,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他养这么大,不要说跪,就是这条老命,婶婶给你都是应该的!”
李砚堂慌乱的不知道该怎样做,他哪里应付过这样的长辈,这样的陈润禾比二十年前更加让他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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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鸿昌洗漱回来听到手机短信响,手机里陈润禾正跪在李砚堂跟前哭。
原本早上还有一场谈判,他却顾不及了,急急忙忙叫助理马上返程,一边给家里打电话。
他是计划最近告诉陈润禾有李举一的存在,于陆家而言这自然是喜事,但祖孙相认必须有他在场,他不可能让李砚堂独自面对陈润禾,这是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一旦她开始鄙夷排斥某个人,她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改变自己的看法,无论对方多么善意的举动她都警惕防备,如果可以,她会让他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李砚堂在她眼里是下等人,还是一个对他的儿子别有用心的下等人,陆鸿昌太明白,自己的母亲这一跪绝不会是因为感恩。
电话铃声拯救了李砚堂,他匆匆离开陈润禾跑去接电话,听到是陆鸿昌的声音,他一阵气急,如果人在跟前他真要跟他动手了。
“你听我解释。”陆鸿昌丢开了助理递过来的外套,匆忙上车。
李砚堂说不出话,气息急促。
“不是我让她来的。”陆鸿昌几乎要发誓,“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跪在那里!”李砚堂压低了声音吼。
“我知道,我知道。”陆鸿昌解开了一颗衬衫扣子,莫名其妙的紧张,“你不要管她,她年纪大了是这样的,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砚堂说:“你让我带我儿子离开这里。”
“你敢!”陆鸿昌暴喝,喝完了顿时后悔,连忙补救,“呐,宝贝,你听我讲,你等下挂了电话就上楼去,不要理她。”
“可她跪在那里啊,她都快七十了!”
陆鸿昌差点控制不住又要大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下来哄:“没关系的,她是我妈妈我了解她,你完全不用管,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到楼上去,我现在就在回家的路上。”
他挂了电话骂了一句脏,他的助理头回见他这样失态,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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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怒气一直持续到见到陈润禾。
保姆阿姨早把人扶了起来,陈润禾甚至还留下来与李举一一起吃了晚饭。
陆鸿昌进家门已经是夜里九点,保姆阿姨先迎上来给他拿包递拖鞋,问他有没有吃晚饭,又说了李砚堂没有下楼吃饭的事。
陈润禾坐在客厅里看一本书,见他回来,十分平静。
陆鸿昌说:“妈,我送您回去吧。”
陈润禾摘了眼镜说:“要回去我自己会回去,不用劳驾你送,你陆总多忙呀,儿子九岁了,都忙得没空带回家来认祖归宗。”
陆鸿昌疲惫的捏了一下眉心,说:“您弄得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我刚打算最近跟您说。”
陈润禾问:“你要什么准备?”
“……您别忘了,当年是谁执意不要举一的。”
“那都是让你们给气的!”陈润禾突然厉声,伪装的镇定消失了,她怒极了走过来,抬手就给了陆鸿昌一耳光。
“我是哪里亏待了你?我是有哪里品行不端败坏了你们陆家的门风?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做人的,为什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孽子?!”她骂的声泪俱下摇摇欲坠。
陆鸿昌连忙扶她坐下:“您都说的什么呢……”
陈润禾气得直哭:“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这么看着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都不把孩子带回来让我看一眼?他到底是我们陆家的孙子,你不结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瞒着孩子的事?”
陆鸿昌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哄:“妈,您想岔了,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道有举一,这孩子一直跟着砚堂长大,对我都不是很亲近,我是想着等他习惯了自己姓陆再带过来给您看,再者说,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确定您是不是接受他,毕竟他妈妈……”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二楼。
陈润禾止了眼泪,说:“那好。我跟举一见过面了,这孩子挺懂事,我就这一个孙子,你让我把他接过去住一段时间,也好让我们祖孙俩亲近亲近,你要是有空,也一道回去住几天,家里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这么不愿意回去?”
陆鸿昌沉默了几秒钟,实在再懒得装孝子,他说:“您故意的吧?”
陈润禾盯着他,眼里闪着偏执的光。
陆鸿昌说:“举一现在没法儿跟您回去,您不需要我解释原因了吧?将心比心,是您养大的孩子,您也不舍得突然就给别人了,他对举一没有私心,咱们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那怎么的呢?”陈润禾讥讽道,“我听你这意思,你是要娶他喽?”
“您别胡搅蛮缠行吗?”
陈润禾说:“你说他没有私心,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留下这个孩子?!他做的那份工作,什么样的孩子接触不到,为什么偏偏留下你的?他对孩子没有私心,那他对你呢?对我们陆家呢?!”
陆鸿昌一怔,有个念头一闪而逝,在陈润禾面前他没有表露太多,继续这样的对话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楼上还有个人晚饭都没吃,他无意此时此刻与尖刻的母亲纠缠太多。
“妈,我真挺累了,不然先送您回去,明天我回趟家跟您详细谈,成吗?”
陈润禾刚要张嘴,他一口回绝:“做不到。孩子今天哪儿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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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很快来接走了陈润禾,陆鸿昌瘫在沙发上像打了一场恶战,躺了一会儿立刻又想起李砚堂没吃晚饭,连忙叫阿姨。
阿姨以为他要骂人,见他只问吃食才安心,那时她见陈润禾为难李砚堂,几乎没有多想就拍了视频去给陆鸿昌,主人家的事按说不该她多事,但几个月的相处她模糊也感觉到了陆鸿昌处处讨好那父子俩,因此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看护他们。
炉子上体贴的煲着粥,陆鸿昌简直对阿姨感激不尽,盛了一盅,他亲自端上去赔罪。
李举一睡着了,睡在李砚堂床上。他敲门进去时,房间里只留了一盏黄色的壁灯,李砚堂坐在床旁看着孩子,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鸿昌提防李举一没有睡着,他大概晓得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心眼。于是他一手端着餐盘,一手示意李砚堂出去说话。
他领着人去了书房,关了门就说好话:“吓着了吧?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李砚堂情绪不高,说:“其实你还可以有很多孩子的,体外受精技术很成熟了……”
陆鸿昌哎哟一声哀叹,简直要叫人祖宗:“你别吓唬我行吗?来,先吃点儿东西。”
李砚堂哪里吃得下,陈润禾的出现像一根针戳破了他几个月以来的幻想,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父子三人。他心底的不安被瞬间放大到了极限,他感到愤怒,这愤怒或许是来自于对自己的厌恶,他是那样的无能,连唯一的小孩都没有办法留住。
“我没有吓唬你。”他固执的挑衅,“我不怕你妈妈,就是她立刻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把举一给她。”
陆鸿昌皱了一下眉,说:“可你总得承认,举一确实是她的孙子。”
“她没有孙子。你知道的,她没有。这里没有你们陆家的小孩,他姓李,他是我的小孩,他是我……他是我的!”
陆鸿昌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跟他沟通,他刚送走陈润禾,实在无力再应付一个偏执狂,所以他只好把粥端了起来说:“好好,你怎样说都行,把东西吃了。”
李砚堂避开了递到嘴边的勺子,恳求道:“你让我带他走,你想要什么样的小孩都可以再有的,好不好?”
陆鸿昌抓住了他的手,他出奇的耐心,自己都觉得稀奇,这对父子或许真是他的克星:“没有到那个份上,砚堂,没有人和你抢小孩,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有下次,她不会再踏进这里。”
李砚堂不折不挠的劝说:“你让我带他走,我不会拦着你们定期见面,他还是叫你爸爸,和现在这样没有什么区别的。”
陆鸿昌摇头:“没有到这个份上,真没有。你冷静听我说,没有人能把你们分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们分开,我希望你别总想着带他走,你想过我吗?我想跟你们住在一起,你别总想着丢下我一个人。”
“你还可以有很多——”
“如果我真的什么样来历的孩子都能接受,你觉得陆家是为什么到现在才有一个李举一?”
陆鸿昌看着他的眼睛,“当年你也有很多选择,为什么只留下了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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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来的很多选择呢。李砚堂茫然。
这么多年的苦,惟有一个李举一可以慰籍,他是从鬼门关把他带回来的啊。李砚堂想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其他选择?
陆鸿昌原本应该很累,但这一刻他比面对任何一场商业谈判还要冷静精明。李砚堂眼睛里晦暗下去的光是他想要的答案,稍纵即逝,这一次他想抓住它:“留下举一,并不是随机的行为,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他才能活下来,我说的对不对?”
李砚堂说:“不是。”
陆鸿昌说:“我不相信。”
李砚堂冷静的说:“你想要知道什么呢?那时候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记不清了,可能当时我想着你会后悔放弃,毕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很容易意气用事。”
陆鸿昌笑了起来,点头说:“好啊,很好,既然你处处为我考虑,那现在你可以把他还给我了。”
两个人简直马上就要动手,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情绪很不好了,长久以来的退让与躲避使李砚堂欠缺与他当面交锋的经验,但被逼到绝境,或许肢体上的搏弈更能直接发泄出他积压太久的憋屈与愤怒。
陆鸿昌坚持不懈的挑衅:“如何?他可是我的儿子,跟你姓了这么久,也该还给我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干嘛呢,非得替我养。”
李砚堂一拳就过去了。
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四周场合全不顾了,那些场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飞旋,陈润禾的下跪,父母亲的悲怆,举一的埋怨哭泣,还有很久很久以前出现在宿舍的陆鸿昌的女朋友,所有的一切像膨胀的植物的根茎突然撑破了表皮,他毫无章法的踢打撕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把陆鸿昌扑倒在了地毯上。
陆鸿昌没有反击,甚至没有抵抗,李砚堂比他想象的更没有杀伤力,除了第一拳打中他的鼻子使他鼻血倒灌进喉咙里,余下他的动作远不如读书时那样敏捷,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即使是常年在办公室的文弱书生,一个成年男人,都不应该像他这样虚弱。
李砚堂一直打到力竭,再也举不起拳头,他喘不上气,眼前重影,他压在陆鸿昌身上,双手去掐他的脖子,但已经使不上任何力气。
陆鸿昌扶着他的腰,仰面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实在心疼,他咽了一口铁锈味的唾沫,等人稍微缓过来一点儿才轻声说:“我明白你对举一的决心。我只想知道,你那么爱他,是不是因为他也是我的儿子?”
“他是我的。”李砚堂苍白而顽固。
这一刻陆鸿昌真有些无奈了,他像个纸老虎说着毫无威胁的狠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狠话:“你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我要是真生气了,你或许再也见不到他。”
李砚堂麻木的听着,疲惫的垂着眼睑。
陆鸿昌哀求道:“你说话,哪怕你说你留下举一是为了今天要挟我做牛做马,我听了都高兴。你说啊,说你是因为我才留下举一的……”
“对。”李砚堂闭上眼睛说,“因为是你的小孩我才把他留下来,因为是你的小孩,我才不能失去他。”
陆鸿昌一把将他拉拢来狠狠的吻了上去,有这一句就够,他实在不能奢侈的要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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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李砚堂愿意敞开他的心。
陆鸿昌兴奋的好像幼时得到心仪太久的礼物,即使他故意不联系他,处处抗拒他,但他为他悉心养育孩子,就好像那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一样。现在的李砚堂没有一样不符合陆鸿昌对伴侣最初的设想,他越来越不怀疑这样的日子他会一直过下去。反正因为他们父子,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去找什么人消遣时间了。
余下最大的难题,大概就是如何让母亲如何接受李砚堂。
陆鸿昌回了一趟家,他想跟母亲坦白,他对目前的生活状态相当满意,轻易不想有任何改变。
陈润禾午睡刚醒,看起来心平气静,她问他几时把举一带回家来。
陆鸿昌说:“举一肯定得跟我住,周末假期回来陪您。”
陈润禾说:“那么你们爷俩就一起回来住。”
陆鸿昌笑说:“要回来只能是爷仨,您愿意吗?”
陈润禾沉着脸:“你是来气死我的?”
陆鸿昌不笑了,说:“妈,砚堂到底哪里犯您的忌讳,您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对他的偏见依然这么深?”
“他是个男人!”
“我四十几了。”陆鸿昌直言不讳,“妈您不会认为我这些年一直吃素吧?”
“这怎么能一样?!他——”
“我喜欢他。”
陈润禾控制不住抬手劈了过去,打完了跌回沙发里,一个你字堵在喉咙里哆嗦着出不来。
陆鸿昌挨了一耳光也不气,他不是来让事态更加恶化的,母亲想要举一,就必须接受他另一位父亲。
“没有他就没有举一,养恩大于生恩。况且举一很依赖他,不管您因为什么原因排斥他,短时间之内他肯定必须跟我们生活在一起。连我都没有选择。”
陈润禾冷笑说:“因为他当年留下举一陆家就要对他感恩戴德?陆鸿昌,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智?他的行为触犯法律!他居心叵测,没有职业道德!如果这样的孩子他多留几个,那会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吗?儿子,这个人很危险,妈妈不会看错人的!你那么多同学,为什么就是他妈妈不让你接近,你想过吗?!”
陆鸿昌安静听着。
“他那种人……为达目标可以不择手段,死他都不会怕!你跟他在一起会毁了一辈子的!”
陆鸿昌忍不住反问:“您到底知道些什么?”
陈润禾强忍着眼泪:“……这是一个母亲的直觉。”
陆鸿昌无奈的沉默了几秒,不再与她争执,只靠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