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在贺平意的启发下,第二天,荆璨就把荆惟叫到了屋里。

“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去天津,然后你过两天去天津接我,送我去冬令营?”

尽管在同龄人里算是早熟,荆惟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在离自己的目标那么接近时,不会像荆璨一样瞻前顾后地考虑那么多。他一口同意了这个计划,收拾行李发的时候,还暗自把带去冬令营的行李都装进一个小行李箱。

荆惟在荆璨的目送下出了门,出门前还跟荆璨眨了眨眼,似乎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们的约定。

要出发去天津的前一天,荆璨又失眠了。这次不像上次那样,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去集中精力想一件事,有一些他并不想回忆的事情在不停地闪回,到了半夜,他还做了很熟悉的噩梦。梦里还是那年的生日,他在数学竞赛中得了第一名,然后满眼期待看着荆在行,等着他曾经说过要送他的生日礼物。梦里的他醒了过来,看到床头放着一个很大的四驱车盒子,他忍不住,当时便拆开,开始组装。可明明他都组装完了,只是抱在怀里睡了一觉,再醒来,四驱车却不见了。他慌慌张张地在屋子里翻找,怎么也找不到……

荆璨从梦中惊醒,大喘着气地起身,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紧,有清透的光溜进来。荆璨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开窗帘,想看看月色。可是视线所及,却是窗台下面的一个人影。

许何谓朝他招招手,脸上依旧是那个很友善的笑容。

荆璨看了他一会儿,颓然松了手。

晚上没有睡好,但第二天早上除了头痛外,倒再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荆璨出门时荆在行正在吃早餐,荆璨主动问了声好,回应他的,只是很勉强的一句应声。

他戴上那顶墨绿色的帽子,在门口磨磨蹭蹭地换好鞋后,却是坐在换鞋凳上没动。直到听到荆在行吃完早餐,起身收拾餐盘的声音,荆璨才站起身,冲里屋的人喊了一声:“我出去了。”

贺平意的视频打过来时,荆璨已经到了天津,正穿过一场庙会。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祝福也跟着挤满了天。荆璨挂着耳机摁下了接听键,因周围过于吵闹,不得不把音量调到最大。

贺平意隔着屏幕瞅了眼他这的背景,问:“到了?”

一声口哨声,引得荆璨唇角上翘。

他按照荆惟给的地址找到画室,到了门口,才发现荆惟早就拖着行李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等他了。见他过来,荆惟隔着老远就喊了他一声,荆璨短暂驻足,站在街边朝自己的弟弟招了招手。

荆璨把荆惟送到了他们学校门口,看着荆惟拖着行李跑向那群同学们,而后,像前一天想好的那样,他没有回家,而是搭上了去徽河的列车。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像那次在大巴车上一样,他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困顿,忍着瞌睡,给贺平意打了个电话。但没想到,铃声响了半天,却还是无人接听。荆璨在冰冷的女声里挂断了电话,瞬间觉得窗外的阳光也没那么暖和了。

荆璨一个人下了车,不知是不是因为新年,看上去今天接站的人格外多。荆璨随着出站的人流慢吞吞地往前走,将天桥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他望了望天桥下涌动的人群,转身,把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像那天和贺平意分别时一样,将下巴抵在栏杆上休息。

电话铃响起,荆璨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慢吞吞地接通了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来着?”贺平意听上去有些喘,不知道是刚运动完还是怎样,“怎么了?”

许是听到荆璨这边略显嘈杂的环境,贺平意又接着问:“你在干嘛?怎么听着乱糟糟的。”

荆璨的眼睛动了动,对着听筒说:“粘漆皮。”

“粘漆皮?”琢磨了好一会儿,贺平意才恍然大悟,“你在火车站?”

“嗯。”尽管会显得自己很怂,但面对贺平意,荆璨还是诚实地说,“把我弟弟送上车了,现在不敢回家。”

“站在那等我。”

贺平意没多说,挂断电话之前,荆璨听到贺平意那端传来的不小的关门声。

贺平意让荆璨那等,荆璨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站了十多分钟。他无聊到开始数五分钟内进到街角那家肯德基的人到底有多少,十分钟内买了路边糖葫芦的人有多少,正在心里奇怪为什么一直没有人买山药豆的糖葫芦时,忽然被人抓了一把腰。荆璨痒得朝一边歪去,这一歪,才发现腿站得又僵又麻。他只能攀着来人的腰站着,刚刚狂奔完的人又一下子脑子短路,没注意分寸,等两人反应过来,已经是前胸贴着前胸,呼吸溶着呼吸。

近距离的凝望下,两个人都分了神。

喉结微动,心跳借着奔跑的遮掩,竟然明目张胆地密集了些。贺平意没反应过来,脑海中闪过的念头,是这样的场景可比那天看着荆璨离开开心多了。

他退开半步,抬起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鼻头。目光只错开短短的几秒钟,又不受控制地回了原来的落点。荆璨还在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嘴边似乎没来得及带笑,但被冻红了一些的鼻头,还有沾了几小点漆皮的下巴,仍旧使得他显出几分可爱。

贺平意动了动嘴巴,按理说,本该送出点话语,可鬼使神差的,他只挤着两片唇,撇出一个笑,还有很轻的一个气音。

短暂的别后,快速的重逢,大约是每个故事里再幸福不过的小起伏。

荆璨回过神笑了起来,墨绿色的帽檐下,他弯着一双眼,跟贺平意说:“新年快乐呀。”

千里迢迢奔来沾上的漆皮,最终被人动作轻柔地擦掉。荆璨拉着贺平意下了天桥,跑到糖葫芦摊买了几串山药豆,俩人站在路边,分着吃了。

吃完糖葫芦,荆璨钻进出租车,搓着屁股往蹭到里面的座位,才转头问贺平意:“我们去哪?”

“去我家吃饭。”贺平意说完,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荆璨愣了愣:“你家?”

“对啊,大过年的,你还想去哪吃?放心吧,我们刚吃过了,回去我单独给你做,晚上你如果觉得不自在,我们再出去吃。”

能去贺平意住的地方,还能吃贺平意单独给他做的饭,荆璨当然没有意见。

这是荆璨第一次见到贺平意的父母,第一印象,他觉得贺平意的父母脾气都很好。贺平意到厨房做饭,陆秋和贺立就一直笑着招呼他吃这吃那,搞得他还没有吃饭就快要饱了。贺平意怕荆璨应付不过来,在估摸着他爸妈已经差不多发散完善意后,贴心地从厨房探了身。

“荆璨,过来给我剥蒜。”

荆璨赶紧放下手上的一盒薯片:“好嘞!”

因为不想太麻烦贺平意,荆璨就只点了个番茄炒蛋。狼吞虎咽地扒拉完半碗饭,一旁玩手机的贺平意看不下去了,说他:“慢点吃。”

“哦。”荆璨缓慢地夹了两口饭,之后就像演奏什么乐曲高潮片段一样,扒饭的速度由慢到快,末了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贺平意笑了一声,盯着荆璨深埋着的脑袋摇了摇头。

罢了,刚慢下来的那几筷子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荆璨就开始思考点别的了。他指了指贺平意的房间,非常有礼貌地问:“能去你房间看看吗?”

“去呗,不过我房间什么都没有。”

荆璨本以为贺平意这话是夸大,却没想进去了才发现,这房间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任何摆设,就连衣服都很少,完全不像是长期生活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说得通,高中生平时都被要求穿校服,衣服买太多也没用。

贺平意进屋以后就躺到了床上,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叫荆璨:“来休息休息。”

荆璨却立在原地,摇摇头。他朝书桌走了几步,越走,眉头皱得越紧。等坐在椅子上后,荆璨哭丧着脸,带着转椅转了半个圈。

“你要不……换个睡衣再躺吧。”

“嗯?”

荆璨呼了一口气,痛苦地捂住了脸:“我看着好难受……”

贺平意愣了愣,而后趴在床上,笑得不能自已。笑够了,他才一跃起了身。

“得嘞,”贺平意到衣柜里拎出睡衣,“我换一个,我这睡衣都好久不穿了。”

荆璨奇怪:“那你穿什么睡觉?”

贺平意回头,看了他两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什么?”

贺平意没做声,把卫衣脱了,扔在一边的椅子上,才说:“我裸睡。”

贺平意说完这话就背对着荆璨,穿起了睡衣。睡衣蹭着他的肩膀贴上了他的身体,荆璨瞪着眼在后面看,眼前仿佛打满了弹幕和马赛克。弹幕都是“我裸睡”三个字,马赛克则是那段还没被睡衣裹住的后背。

哦,还有下集预告——贺平意要换裤子了。

荆璨咳了一声,强装镇定地转身,面朝书桌坐着。

唯有知识可以让人平心静气。荆璨刻意分出神来,将一旁的书柜扫了一遍。书柜由一个个小格子组成,有的格子带门,有的则不带。露在外面的书都是课本、习题册,荆璨简单看了一眼,奇怪:“你都没有些别的书么?”

贺平意站在衣柜前指了指一个格子:“那里有几本,都是以前老师要求买的名著。就休息这么两天,你不会现在还要看书吧?”

荆璨瞧他一眼:“我想看看你看过什么名著。”

柜门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摞书,《呼啸山庄》、《飘》、《穆斯林的葬礼》,两本看上去很旧的漫画,还有……

荆璨的目光停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所以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终于确认,那确实是很多本心理学相关的著作。

“愣着干嘛?”贺平意注意到荆璨突然的停顿,低头系好扣子,走到荆璨的身后。看到柜子里的东西,他才突然想到,因为之前被妈妈发现,所以把这几本书换到了这里,而因为是临时换的位置,所以他竟然忘了这件事。

贺平意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柜子门关上,但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迅速,原本在看着那几本书出神的荆璨被他吓得抖了一下。

“你……”荆璨转头看向他,有些艰难地开口,“看这些做什么?”

贺平意挠挠头:“我……”

“平意!”客厅里,妈妈忽然叫了贺平意一声,“出来拿点水果进去。”

“啊,好!”

贺平意匆匆朝着门口应了一声,再对上荆璨的视线时,那双大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他。

“改天跟你说吧,不想在这说。”

没待荆璨回答,贺平意便转身出去取水果。等到他回来,发现荆璨已经将原本打开的书柜门阖上,端端正正地坐到了书桌前。

贺平意把水果放到荆璨面前,双手撑着桌子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荆璨仰头,也看着他。

凭贺平意对荆璨的了解,他已经能清楚地分析出,荆璨此时的心情是有些低落的,只不过他还在试图自己调整自己的情绪。

贺平意在一串提子里锁定了一个最饱满的,用两根手指捏下来,突发奇想地递到荆璨的嘴边。提子上还挂着水,贺平意递得近,冰凉的水便沾湿了两片唇瓣。

荆璨很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将上半身往后撤,让嘴巴离开那颗提子。看见他这样子,贺平意笑了:“不吃?我刚才尝了一个,可甜了。”

荆璨抿抿唇,沾在唇上的水便顺着唇纹,更均匀地铺散开来。

就像贺平意在大年三十那天说的,这屋里的暖气很足,但这时,却是荆璨在进屋以后一次觉得那么热。

他伸手,从贺平意的手里接过那颗提子,递到嘴里。

“甜吗?”贺平意问。

荆璨动动嘴巴,甘甜的汁液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

“甜。”

不仅甜,好像还败火。北方的冬天实在太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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