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宏观现象 第八章 总结:政府与经济发展
关于经济学家的笑话特别多,每个经济学学生都知道起码十个八个,编一本笑话集应该没问题。经济学家们也经常自嘲。有一段时间,美国经济学会年会还专门设置了脱口秀环节,供本专业人士吐槽。有个笑话是这么讲的。一个物理学家、一个化学家和一个经济学家漂流到孤岛上,饥肠辘辘。这时海面上漂来一个罐头。物理学家说:“我们可以用岩石对罐头施以动量,使其表层疲劳而断裂。”化学家说:“我们可以生火,然后把罐头加热,使它膨胀以至破裂。”经济学家则说:“假设我们有一个开罐头的起子……”
任何理论当然都需要假设,否则说不清楚。有些假设不符合现实,但是否会削弱甚至推翻其理论,还要依据理论整体来评判。但一旦走出书斋,从理论思考走到现实应用和政策建议,就必须要符合实际,要考虑方案的可行性。所以在经济学理论研究与现实应用之间,常常存在着鸿沟。做过美联储副主席的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家艾伦·布林德(AlanBlinder)曾发明过一条“经济政策的墨菲定律”:在经济学家理解最透、共识最大的问题上,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小;在经济学家理解最浅、分歧最大的问题上,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大。
依托市场经济的理论来研究中国经济,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容易发现问题,觉察到各种各样的“扭曲”和“错配”。但从发现问题到提出解决方案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仅要摸清产生问题的历史和现实根源,还要深入了解各种可行方案的得失。现实世界中往往既没有皆大欢喜的改革,也没有一无是处的扭曲。得失利弊,各个不同。以假想的完善市场经济为思考和判断基准,不过是无数可能的基准之一,换一套“假想”和“标准”,思路可能完全不同。正如在本书开篇引用的哈佛大学经济史家格申克龙的话:“一套严格的概念框架无疑有助于厘清问题,但也经常让人错把问题当成答案。社会科学总渴望发现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方法和规律,但这种心态需要成熟起来。不要低估经济现实的复杂性,也不要高估科学工具的质量。”
经济落后的国家之所以落后,正是因为它缺乏发达国家的很多硬件或软件资源,缺乏完善的市场机制。所以在推进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落后国家所采用的组织和动员资源的方式,注定与发达国家不同。落后国家能否赶超,关键在于能否找到一套适合国情的组织和动员资源的方式,持续不断地推动经济发展。所谓“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站在今天的角度向前看,是未来改革和发展的方向,但回过头往后看,市场经济今天的发展状况也是几十年来经济、政府、社会协同发展和建设的结果。毫无疑问,我国的经济发展和市场化改革是由政府强力推动的。但就算是最坚定的市场改革派,1980年的时候恐怕也想象不到今天我国市场经济的深度和广度。本书的主题就是介绍我国发展经济的一些具体做法,这显然不是一套照搬照抄欧美国家的模式。利弊得失,相信读者可以判断。
作为一名发展经济学家,我理解市场和发展的复杂互动过程,不相信单向因果关系。有效的市场机制本身就是不断建设的结果,这一机制是否构成经济发展的前提条件,取决于发展阶段。在经济发展早期,市场机制缺失,政府在推动经济起飞和培育各项市场经济制度方面,发挥了主导作用。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市场经济体系的不断完善,政府的角色也需要继续调整。
强调政府的作用,当然不是鼓吹计划经济。过去苏联式的计划经济有两大特征。第一是只有计划,否认市场和价格机制,也不允许其他非公有制成分存在。第二是封闭,很少参与国际贸易和全球化。如今这两个特点早已不复存在,硬谈中国为计划经济,离题万里。
本章第一节总结和提炼本书的主题之一,即地方政府间招商引资的竞争。第二节讨论政府能力的建设和角色的转变,总结本书介绍的“生产型政府”的历史作用和局限,也解释向“服务型政府”转型的必要性。第三节总结本书的关键视角:要区分经济发展过程和发展目标。既不要高估发达国家经验的普适性,也不要高估自己过去的成功经验在未来的适用性。老话说回来,还是要坚持“实事求是”,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和解决问题,一步一个脚印,继续推进改革。
第一节
地区间竞争
经济发展的核心原则,就是优化资源配置,提高使用效率,尽量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实现这一目标要依靠竞争。我国改革的起点是计划经济,政府不仅直接掌控大量资源,还能通过政策间接影响资源分配,这种状况在渐进性的市场化改革中会长期存在。所以要想提高整体经济的效率,就要将竞争机制引入政府。理论上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以中央政府为主,按功能划分许多部委,以部委为基本单位在全国范围内调动资源。竞争主要体现在中央设定目标和规划过程中部委之间的博弈。比如在计划经济时期,中央主管工业的就有七八个部委(一机部、二机部等)。这种自上而下的“条条”式竞争模式源自苏联。第二种是以地方政府为主,在设定经济发展目标之后,放权给地方政府,让它们发挥积极性,因地制宜,在实际工作中去竞争资源。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块块”式的竞争模式。(1)
即使在计划经济时期,这两种模式也一直并存,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之间的平衡一直在变动和调整。毛泽东主席也并不信奉苏联模式,1956年在著名的《论十大关系》中他就说过:“我们的国家这样大,人口这样多,情况这样复杂,有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比只有一个积极性好得多。我们不能像苏联那样,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点机动权也没有。”
改革开放以后,地方政府权力扩大,“属地管理”和“地方竞争”就构成了政府间竞争的基本模式。第一章到第四章详细介绍了这一模式。这种竞争不仅是资源的竞争,也是地方政策、营商环境、发展模式之间的竞争。“属地管理”有利于地区性的政策实验和创新,因为毕竟是地方性实验,成功了可以总结和推广经验,失败了也可以将代价和风险限制在当地,不至于影响大局。比如1980年设立第一批四个“经济特区”(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时,政治阻力不小,所以才特意强调叫“经济特区”而不是“特区”,以确保只搞经济实验。当时邓小平对习仲勋说:“中央没有钱,可以给些政策,你们自己去搞,杀出一条血路来。”(2)
在工业化进程中搞地方竞争,前提是大多数地区的工业基础不能相差太远,否则资源会迅速向占绝对优势的地区集聚,劣势地区很难发展起来。计划经济时期,中国的工业体系在地理分布上比较分散,为改革开放之初各地的工业发展和竞争奠定了基础。而导致这种分散分布的重要原因,是1964年开始的“三线建设”。当时国际局势紧张,为了备战,中央决定改变当时工业过于集中、资源都集中在大城市的局面,要求“一切新的建设项目应摆在三线,并按照分散、靠山、隐蔽的方针布点,不要集中在某几个城市,一线的重要工厂和重点高等院校、科研机构,要有计划地全部或部分搬迁到三线”。(3)在接下来的10年中,我国将所有工业投资中的四成投向了三线地区,即云贵川渝、宁夏、甘肃、陕南、赣西北、鄂西和湖南等地区。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三线地区的工业固定资产增加了4.3倍,职工人数增加了2.5倍,工业总产值增加了3.9倍。(4)
“三线建设”既建设了工厂和研究机构,也建设了基础设施,在中西部省份建立了虽不发达但比较全面的工业生产体系,彻底改变了工业布局。这种分散在各地的工业知识和体系,为改革后当地乡镇企业和私营企业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乡镇企业不仅生产满足当地消费需求的轻工业品,而且借助与国企“联营”等各种方式进入了很多生产资料的制造环节,为整个工业体系配套生产,获取了更复杂的生产技术和知识。电视剧《大江大河》中,小雷家村的乡镇企业就通过与附近的国营企业合作,开办了铜厂和电缆厂等,这在当时是普遍现象。90年代中后期乡镇企业改制以后,各地区各行业中都涌现出了一大批民营工业企业,其技术基础很多都源于三线建设时期建设的国营工厂。(5)
第四章曾解释过这种分散化的乡镇工业企业的另一个重要功能,即培训农民成为工人。“工业化”最核心的一环就是把农民变成工人。这不仅仅是工作的转变,也是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的彻底转变。要让农民斩断和土地的联系,成为可靠的、守纪律的、能操作机械的工人,并不容易。不是说人多就能成为促进工业化的人口红利,一支合格的产业工人大军,在很多人口众多的落后国家,实际上非常稀缺。(6)正是因为有了在分散的工业体系和知识环境下孕育的乡镇企业,正是因为其工厂“离土不离乡”,才成了培训农民成为工人的绝佳场所。而且在销售本地工业品的过程中,农民不仅积累了商业经验,也扩大了与外界的接触。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和21世纪初开始的工业加速发展中,我国才有了既熟悉工厂又愿意外出闯荡打工的大量劳动力。
这种分散的体系,以一个全国整合的、运行良好的市场经济体系为标准来评价,是低效率的。但从发展的角度看,这个评价标准并不合适。我国疆域广阔、各地风俗文化差异很大。改革开放之初,基础设施不发达,经济落后而分散,只能走各地区独自发展再逐步整合的道路。在社会改革和变化过程中,人们需要时间调整和适应。变化速度的快慢,对身处其中的人而言,感受天差地别。一个稳定和持续的改革过程,必须为缓冲和适应留足时间和资源。若单纯从理论模型出发来认识经济效率,那么这些缓冲机制,无论是社会自发建立还是政府有意设计,都会被解读为“扭曲”或“资源错配”,因其未能实现提高效率所要求的“最优资源配置”。但这种“最优”往往不过是空中楼阁。虽然人人都知道工业比农业生产效率高得多,但要让几亿农民离开土地进入工厂,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几代人的磨合和冲突。激进改革多半欲速不达,以社会动乱收场。
地方政府竞争中的关键一环,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来评价地方主官,并将这种评价纳入升迁考核。各地政府不仅要在市场上竞争,还要在官场上竞争。这种“官场+市场”体制,有三个特点。(7)第一,将官员晋升的政治激励和地区经济表现挂钩。虽然经济建设或GDP目标在官员升迁中的具体机制尚有争议(第三章),但无人否认经济发展是地方主官的工作重点和主要政绩。第二,以市场竞争约束官员行为。虽然地方主官和政府对企业影响极大,但企业的成败,最终还是由其在全国市场乃至全球市场中的竞争表现来决定。这些外部因素超出了当地政府的掌控范围。因此,要想在竞争中取胜,地方政府的决策和资源调配,也要考虑市场竞争,考虑效益和成本。此外,资本、技术、人才等生产要素可以在地区之间流动(虽然仍有障碍),如果地方政府恣意妄为,破坏营商环境,资源就可能流出,导致地方经济衰败。第三,当地的经济表现能为地方官员和政府工作提供及时的反馈。一方面,在“属地管理”体制中,更熟悉地方环境的当地政府在处理当地信息和反馈时,比上级政府或中央政府更有优势(第一章)。另一方面,当地发展经济的经验和教训也会随着地方官员的升迁而产生超越本地的影响。由于常年以经济建设作为政府主要工作目标,各级政府的主官在经济工作方面都积累了相当的经验。中央的主要领导绝大多数也都曾做过多地的主官,也有丰富的经济工作经验。这对一个政府掌控大量资源调配的经济体系而言,不无益处。
“官场+市场”的竞争体制,可以帮助理解我国经济的整体增长,但这种体制的运行效果,各地差异很大。官员或政府间的竞争,毕竟不是市场竞争,核心差别有三。第一,缺乏真正的淘汰机制。地方政府就算不思进取,也不会像企业一样倒闭。政绩不佳的官员虽然晋升机会可能较少,但只要不违法乱纪,并不会因投资失败或经济低迷而承担个人损失。第二,绝大多数市场竞争是“正和博弈”,有合作共赢、共同做大蛋糕的可能。而官员升迁则是“零和博弈”,晋升位置有限,甲上去了,乙就上不去。所以在地区经济竞争中会产生地方保护主义,甚至出现“以邻为壑”的恶性竞争现象。第三,市场和公司间的竞争一般是长期竞争,延续性很强。但地方官员任期有限,必须在任期内干出政绩,且新官往往不理旧账,因此会刺激大干快上的投资冲动,拉动地区GDP数字快速上涨,不惜忽视长期风险和债务负担。
这三大差别增加了地区间竞争所产生的代价,也可能滋生腐败(第三章)。此外,政府不是企业,不能以经济效益为单一目标,还要承担多重民生和社会服务职能。在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初期,经济增长是地方政府最重要的目标,与企业目标大体一致,可以共同推进经济发展。但在目前的发展阶段,政府需要承担起更加多元的职能,将更多资源投入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民生领域,改变与市场和企业的互动方式,由“生产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转型。
第二节
政府的发展与转型
社会发展是个整体,不仅包括企业和市场的发展,也包括政府的发展,相辅相成。国家越富裕,政府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比重也往往越大,而不是越小,这一现象也被称为“瓦格纳法则”。因为随着国家越来越富裕,民众对政府服务的需求会越来越多,政府在公立教育、医疗、退休金、失业保险等方面的支出都会随之增加。而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各种外来冲击也大,所以政府要加强各种“保险”功能。(8)另一方面,当今很多贫穷落后国家的共同点之一就是政府太弱小,可能连社会治安都维持不了,更无法为经济发展创造稳定环境。经济富裕、社会安定、政府得力是国家繁荣的三大支柱,缺一不可。(9)
就拿法治能力来说,虽然经济理论和所谓“华盛顿共识”都将产权保护视作发展市场经济的前提,但在现实中,保护产权的能力只能在经济和政府发展的过程中逐步提升。换句话说,对发达国家而言,保护好产权是经济进一步发展的前提;但对发展中国家而言,有效的产权保护更可能是发展的结果。把产权保护写成法律条文很容易,但假如社会上偷盗猖獗,政府抓捕和审判的能力都很弱,法条不过是一纸空文。再比如,处理商业纠纷需要大量专业的律师和法官,需要能追查或冻结财产的专业金融人士和基础设施,否则既难以审判,更难以执行。但这些软件和硬件资源都需要长期的投入和积累。第四章中讲过,复杂的产品和产业链涉及诸多交易主体和复杂商业关系,投资和交易金额往往巨大,所以对合同制订和执行的法制环境以及更广义的营商环境都有很高要求。2000年至2018年,我国出口商品的复杂程度从世界第39位上升到了第18位(10),背后是我国营商环境的逐步改善。正如前述按照世界银行公布的“营商环境便利度”排名,我国已从2010年的世界第89位上升至2020年的第31位。
对发展中国家而言,市场和政府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一进一退的问题,而是政府能否为市场运行打造出一个基本框架和空间的问题。这需要投入很多资源,一步一步建设。如果政府不去做这些事,市场经济和所谓“企业家精神”,不会像变戏法一样自动出现。
在任何国家,正式法律体系之外还存在大量政府管制。“打官司”毕竟是一件费时费钱的事儿,不仅诉讼成本高昂,败诉方还可以不断上诉,可能旷日持久。不仅如此,修订法律也不是小事,需要很长时间。相比之下,政府的管制和规定有时更加灵活有效,可以作为法制的补充。比如19世纪末的美国,工业化和铁路建设突飞猛进,但也发生了大量工伤事故,死亡率高,官司不断。但败诉公司有权有势,不断上诉,最终约四成的案子干脆没有赔偿。就算有赔付,数额也不大,平均不超过8个月的工资。这种不公正刺激了政府管制的兴起。在事故造成伤害之前,在打官司之前,就可以依据政府管制和规定来进行各种安全检查,防范风险。(11)
有效的政府管制同样需要政府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管制和法制之间的相对重要性也会不断发展变化。一方面,全社会投入法治建设的资源不断增加,法治的基础设施不断完善,效率不断提高。另一方面,民众和公司也变得更加富有,可以承担更高的诉讼成本,对法治的有效需求也会增加。因此法制相对于管制会变得更重要。这是经济和政治整体发展的结果,不可能一蹴而就。
从国防到社会治安,从基础设施到基本社会保障,都要花钱,所以有效的政府必须要有足够的收入。可收税从来都不容易,征税和稽查能力也需要长期建设,不断完善。就拿征收个人所得税来说,政府要有能力追踪每个人的各种收入,能核实可以抵扣的支出,能追查和惩处偷税漏税行为。这需要强大的信息追踪和处理能力。即便在以个人所得税为最主要税种的欧美发达国家,足额收税也是个难题。富人会利用各种手段避税。比如在2016年和2017年,身为富豪并入主白宫的特朗普,连续两年都只缴了750美元的联邦所得税。2018年特朗普税收改革之后,美国最富有的400个亿万富翁实际缴纳的所得税率只有约20%,甚至低于收入排在50%以后的美国人。就拿扎克伯格来说,坐拥脸书公司的两成股份,2018年脸书的利润是200亿美元,那扎氏的收入是否就是40亿美元呢?不是的。因为脸书不分红,只要扎氏不卖股权,他的“收入”几乎是零。公司还将利润大都转到了“避税天堂”开曼群岛,再加上种种财务运作,也避掉了很多公司所得税。(12)
正因为个人所得税不易征收,所以发展中国家的税制大都与发达国家不同。我国第一大税种是增值税,2019年占全国税入的40%;第二大是公司所得税,占24%。相比之下,个人所得税只占不到7%。与个人所得税相比,增值税的征收难度要小很多。一来有发票作为凭证,二来买家和卖家利益不一致,可以互相监督。理论上,卖家希望开票金额少一点甚至不开票,可以少缴税;而买家希望开票金额越大越好,可以多抵税。因此两套票据可以互相比对,降低造假风险。但在现实中,国人对虚开发票和假发票都不陌生。尤其是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违规发票泛滥。2001年初,在全部参与稽核的进项发票中,涉嫌违规的发票比例高达8.5%。(13)随着2003年“金税工程二期”的建设完成,增值税发票的防伪、认证、稽核、协查等系统全面电子化,才逐渐消除了假发票问题,之后的增值税收入大幅增长。(14)目前,“金税工程三期”也已完成。2020年在手机上用“个人所得税App”进行过“综合所得年度汇算清缴”的读者,应该记得其中信息的详细和准确程度,也就不难理解这种“征税能力”需要长期建设。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无论是政府服务的质量,还是政府收入的数量,都在不断发展和变化。“有为政府”和“有效市场”一样,都不是天然就存在的,需要不断建设和完善。市场经济的形式和表现,要受到政府资源和能力的制约,而政府的作用和角色,也需要不断变化,以适应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要求。
在经济发展早期,市场不完善甚至缺失,政府能力于是成了市场能力的补充或替代。经济落后的国家之所以落后,正是因为它缺乏先进国家完善的市场和高效的资源配置方式。这些本就是经济发展所需要达到的目标,而很难说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对落后国家而言,经济发展的关键在于能否在市场机制不完善的情况下,找到其他可行的动员和调配资源的方式,推动经济增长,在增长过程中获得更多资源和时间去建设和完善市场经济。比如说,发达国家有完善的资本市场和法律体系,可以把民间积累的大量财富引导到相对可靠的企业家手中,创造出更多财富。而在改革开放之初,我国资本市场和法律体系远远谈不上健全,民间财富也极为有限,社会风气也不信任甚至鄙视民营企业和个体户。这些条件都限制了当时推动经济发展的可行方式。
因此落后国家在推进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所采用的组织和动员资源的方式,必定与先进国家不同。所谓“举国体制”也好,“集中力量办大事”也罢,在很多方面并不是中国特色。今日的很多发达国家在历史上也曾是落后国家,大多也经历过政府主导资源调配的阶段。但各国由于历史、社会、政治情况不同,政府调配资源的方式、与市场互动和协调的方式也都不同。本书阐述的“地方分权竞争+中央协调”或“官场+市场”的模式,属于中国特色。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政府干预都能成功。以工业化进程中对“幼稚产业”的贸易保护为例。有的国家比如韩国,在抬高关税、保护本国工业企业的同时,积极提倡出口,以国际市场竞争来约束本国企业,迫使其提高效率,并且随着工业发展逐步降低乃至取消保护,最终培育出一批世界级的企业。但也有很多国家,比如拉美和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对“幼稚产业”的保护难以“断奶”,形成了寻租的利益集团和低效的垄断,拖累了经济发展。在更加复杂的大国比如中国,两种状况都存在。既有在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杰出企业,也有各种骗补和寻租的低效企业。这种结果上的差异,源于各国和各地政商关系的差异。所谓强力政府,不仅在于它有能力和资源支持企业发展,也在于它有能力拒绝对企业提供帮助。(15)
经济发展,需要不断动员土地、劳动、资本等资源并将其投入生产,满足社会需要。计划经济体制下可以动员资源,但难以满足社会需要,无法形成供需良性互动的循环,生产率水平也很低。因此我国的市场化改革始于满足社会需要。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提出“我国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在改革过程中,由于各种市场都不完善,法制也不健全,私人部门很难克服各种协调困难和不确定性,政府和国企于是主导投资,深度介入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这一模式的成就有目共睹,也推动了市场机制的建立和完善。
但这种模式不能一成不变,过去的成功经验不见得能适应当下和未来的需要。所谓“政府能力”,不仅包括获取资源的能力,也包括政府随着经济发展而不断调整自身角色和作用方式的能力。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市场机制已经相对成熟,法治的基础设施也已经建立,民间的各种市场主体已经积累了大量资源,市场经济的观念也已经深入人心,此时若仍将资源继续向政府和国企集中,效率就会大打折扣。投资、融资、生产都需要更加分散化的决策。市场化改革要想更进一步,“生产型政府”就需要逐步向“服务型政府”转型。
第七章讲过,要调整经济结构失衡,关键是将更多资源从政府和国企转到居民手中,在降低政府投资支出的同时加大其民生支出。经济发达国家,政府支出占GDP的比重往往也高,其中大部分是保障民生的支出。就拿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国家来说,在教育、医疗、社会保障、养老方面的政府平均支出占到GDP的24%,而我国只有13%。(16)一方面,随着国家变富裕,民众对这类服务的需求会增加;另一方面,市场经济内在的不稳定和波动会产生失业和贫富差距等问题,需要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去做缓冲。就拿贫富差距扩大来说,政府的再分配政策不仅包括对富人多征税,还包括为穷人多花钱,把支出真正花在民生上。
城市化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目前的土地和户籍改革都承认了这种不可逆性。在发展过程中遭遇冲击,回到乡村可能是权宜之计,但不是真正有效的长期缓冲机制。还是要在城市中建立缓冲机制,加大教育、医疗、住房等支出,让人在城市中安居乐业。
加大民生支出,也是顺应经济发展阶段的要求。随着工业升级和技术进步,工业会越来越多地使用机器,创造就业的能力会减弱,这个过程很难逆转。所以大多数就业都要依靠服务业的发展,而后者离不开城市化和人口密度。(17)如果服务业占比越来越高,“生产投资型政府”就要向“服务型政府”转型,原因有二。其一,与重规模、标准化的工业生产相比,服务业规模通常较小,且更加灵活多变,要满足各种非标准化、本地化的需求。在这种行业中,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投资和决策机制,没有多大优势。其二,“投资型”和“服务型”的区别并非泾渭分明。“服务型”政府实质上就是投资于“人”的政府。服务业(包括科技创新)的核心是人力资本,政府加大教育、医疗等民生支出,也就是在加大“人力资本”投资。但因为服务业更加灵活和市场化,政府在这个领域的投入是间接的、辅助性的,要投资和培育更一般化的人力资本,而非直接主导具体的项目。
扩大民生支出的瓶颈是地方政府的收入。第一章分析了事权划分的逻辑,这些逻辑决定了民生支出的主力必然是地方政府而不是中央政府。2019年,政府在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的总支出中,地方占96%,中央只占4%。中央通过转移支付机制,有效地推动了地区间基本公共服务支出的均等化(第二章),但这并没有改变地方民生支出主要依靠地方政府的事实。在分税制改革、公司所得税改革、营改增改革之后(第二章),中国目前缺乏属于地方的主体税种。以往依托税收之外的“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模式已经无法再持续下去,因此要想扩大民生支出,可能需要改革税制,将税入向地方倾斜。目前讨论的热点方向是开征房产税。虽然这肯定是个地方税种,但改革牵一发动全身,已经热议了多年,也做了试点,但仍未实质推进。
第三节
发展目标与发展过程
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是一套研究市场和价格机制运行的理论。在很多核心议题上,这套理论并不考虑“国别”,抽象掉了政治、社会、历史等重要因素。但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核心议题并不是良好的市场机制如何运行,而是如何逐步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体制。因此,发展中国家所采用的资源动员和配置方式,肯定与发达国家不同。诸多发展中国家所采用的具体方式和路径,当然也各不相同。
经济发展的核心是提高生产率。对处于技术前沿的发达国家来说,提高生产率的关键是不断探索和创新。其相对完善的市场经济是一套分散化的决策体系,其中的竞争和价格机制有利于不断“试错”和筛选胜者。但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提高生产率的关键不是探索未知和创新,而是学习已知的技术和管理模式,将更多资源尽快组织和投入到学习过程中,以提高学习效率。这种“组织学习模式”与“探索创新模式”所需要的资源配置方式,并不一样。我国的经济学者早在20年前就已经讨论过这两种模式的不同。问题的核心在于:后进国家虽然有模仿和学习先进国家技术的“后发优势”,但其“组织学习模式”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当技术和生产率提高到一定水平之后,旧有的模式若不能成功转型为“探索创新模式”,就可能会阻碍经济进一步发展,“后发优势”可能变成“后发劣势”。(18)
本书一直强调发展过程与发展目标不同。照搬发达国家的经验,解决不了我们发展中所面临的很多问题。但我们自己走过的路和过去的成功经验,也不一定就适用于未来,所以本书不仅介绍了过往模式的成就,也花了大量篇幅来介绍隐忧和改革。我个人相信,如果“组织学习模式”不止一种,“探索创新模式”自然也不止一种,欧美模式不一定就是最优的模式。
不仅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不同,发展中国家各自的发展模式也不同。(19)从宏观角度看,很多成功的发展中国家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资本积累的方式、出口导向的发展战略、产业政策和汇率操控、金融抑制等。但在不同国家,贯彻和执行这些战略或政策的具体方式并不相同。行之有效的发展战略和政策,必须符合本国国情,受本国特殊历史和社会条件的制约。哪个国家也不是一张白纸,可以随便画美丽的图画。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每个国家不一样。本书阐述的我国政治经济体制,有三大必要组件:掌握大量资源并可以自主行动的地方政府,协调和控制能力强的中央政府,以及人力资本雄厚和组织完善的官僚体系。这三大“制度禀赋”源自我国特殊的历史,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的。
不仅国与国之间国情和发展路径有别,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内部,各个省的发展方式和路径也不尽相同。第一章开篇就提到,若单独计算经济体量,广东、浙江、江苏、山东、河南都是世界前20的经济体,都相当于一个中等欧洲国家的规模。如果这些欧洲国家的经济发展故事可以写很多本书和论文,我国各省独特的发展路径当然也值得单独研究和记录。(20)可惜目前的经济学术潮流是追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国别和案例研究式微,被称为“轶事证据”(anecdotal evidence),听起来就很不“科学”,低人一等。我对这种风气不以为然。虽然我从抽象和一般化的发展经济学理论中学到了很多,但对具体的做法和模式更感兴趣,所以本书介绍了很多具体案例和政策。
各国的政治和社会现实,决定了可行的经济发展政策的边界。就拿工业化和城市化来说,无疑是经济发展的关键。从表面看,这是个工业生产技术和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各国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看深一层,这是个农民转变为工人和市民的问题,这个演变过程,各国差别就大了。在我国,可行的政策空间和演变路径受三大制度约束:农村集体所有制、城市土地公有制、户籍制度。所以中国的工业化才离不开乡镇企业的发展,城市化才离不开“土地财政”和“土地金融”。这些特殊的路径,我认为才是研究经济发展历程中最有意思的东西。
可行的政策不仅受既有制度的约束,也受既有利益的约束。政策方案的设计,必须考虑到利益相关人和权力持有者的利益。既要提高经济效率,也要保证做决策的人或权力主体的利益不受巨大损害,否则政策就难以推行。(21)可行的经济政策是各种利益妥协的结果,背后是各国特殊的政治体制和议程。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激励相容的机制重要,文化的制约也重要。比如政治经济学中有个重要概念叫“精英俘获”(elitecapture),一个例子就是地方政治精英被地方利益集团俘获,损害民众利益。在我国历史上,这一“山高皇帝远”的问题就长期存在,应对之道不仅有各类制度建设,也从来没离开过对官僚群体统一的意识形态和道德教化(第一章)。
另一个例子是自由贸易和保护主义的冲突。支持自由贸易的概念和理论,几乎算是经济学中最强有力的逻辑,但往往也突破不了现实利益的枷锁。只要学过经济学,都知道比较优势和自由贸易能让国家整体得益。但整体得益不等于让每个人都得益。从理论上讲,即便有人受损,也该支持自由贸易,因为整体得益远大于部分损失,只要从受益方那里拿一点利益出来,就足够补偿受损方且有余。但在现实中,补偿多少?怎么补偿?往往涉及复杂的政治博弈。补偿可能迟迟落实不到位,最终是受益者得益越来越多,而受损者却屡遭打击。虽说平均值是变好了,但那些受损的人的生活不是理论上的平均数字,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反抗和行动,这是保护主义的根源。(22)
最后,与主要研究成熟市场的新古典经济学相比,研究发展过程的经济学还包括两大特殊议题,一是发展顺序,二是发展节奏。在现实中,这两个问题常常重合。但对研究者而言,第一个问题的重点是“结构”,第二个问题的重点是“稳定”或“渐进性”。
改革方向和改革过程是两回事。就算每个人都对改革方向和目的有共识(事实上不可能),但对改革路径和步骤也会有分歧。什么事先办,什么事后办,不容易决定。每一步都有人受益、有人受损,拼命争取和拼命抵制的都大有人在。就算能看清对岸的风景,也不见得就能摸着石头成功过河,绊脚石或深坑比比皆是。20世纪中叶,“二战”刚刚结束,出现了大批新兴国家,推动了发展经济学的兴起。当时研究的重点就是发展顺序或结构转型问题。后来这一研究范式逐渐式微。最近10年,北京大学林毅夫教授领衔的研究中心开始重新重视结构转型问题,其理论称为“新结构经济学”,依托“比较优势”的基本逻辑来解释发展次序和结构转型,也称为“第三代发展经济学”。这一思路目前尚有很多争议,但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探索方向。(23)
经济发展必然要改变旧有的生活方式,重新分配利益,所以必然伴随着矛盾和冲突。政府的关键作用之一,就是调控改变速度的快慢。社会变化过程快慢之间,对身处其中的人而言,感受天差地别。对于环境的变化,人们需要时间去适应。人不是机器部件,不可能瞬间调整,也没有人能一直紧跟时代,所以稳定的改革过程要留下足够的时间和资源去缓冲。这种“渐进性改革”中的各种缓冲机制,往往会拖低效率,所以常常被解读为“扭曲”和“资源错配”。但任何成功的转型过程都离不开缓冲机制。
经济发展是个连续的过程。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我国的GDP总量哪年能超过美国,而是探讨我国是否具备了下一步发展的基础和条件:产业升级和科技进步还能继续齐头并进吗?还有几亿的农民能继续城市(镇)化吗?贫富差距能控制在社会可承受的范围内吗?在现有的基础上,下一步改革的重点和具体政策是什么?因此本书在每个重要议题之后,都尽量介绍了当下正在实施的政策和改革,以便读者了解政策制定者对现实的把握和施政思路。有经济史学家在研究美国崛起的过程时曾言:“在成功的经济体中,经济政策一定是务实的,不是意识形态化的。是具体的,不是抽象的。”(24)
结语
经济学是对经济现象的解读。现象复杂多变,偶然因素非常重要,过往并非必然,未来也不能确定。但经济学研究依然是有意义的。它能从过往事件的来龙去脉中提取一些因素,思考这些因素的不同组合,形成对事件的多种解读,给人启发。但什么是相关因素?怎么组合?又如何解读?这些都与所研究事件的所在环境密不可分。任何合格的理论当然都能自圆其说,但应用理论要跳出理论本身,才能审视其适用性和实用性,这种应用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对相关因素的提取和组合,本质上是对“何谓重要”这一问题的反复考量,其判断标准只能在比较中产生。这一“比较”的视野,要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展开,既包括跨地区、跨国家的比较,也包括跨时期的比较。研究者不仅要深入了解本国现状和历史,也要了解所比较国家的现状和历史。比较数据和表面现象容易,但要比较数据产生的过程和现象发生的机制就难了,而这些往往更加有用。发展经济学的核心就是理解发展过程,因此必须理解初始条件和路径依赖,对“历史”的延续性和强大力量心存敬畏,对简单套用外来理论心存疑虑。
无论如何,经济学的主要作用仍是发现和提出问题,而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案只能在实践中摸索和产生。学术的这一“提问”作用不应被夸大,也不应被贬低。世事复杂,逻辑和理论之外的不可控因素太多,所以具体问题的解决方案,只能在实践中不断权衡、取舍、调整、改进。但发现和提出好的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且“提问”本身,往往已蕴含了对解决思路的探索。切中要害的问题,必然基于对现实情况的深刻理解。因此,无论是理论家还是实践者,“实事求是”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都是不会过时的精神。
扩展阅读
培养“比较”视野需要大量阅读,这也是本书设立“扩展阅读”部分的初衷。我个人偏爱经济史,所以把最后这部分留给经济史。这个领域的大作很多,以下三本入门读物的共同点是简明通俗,篇幅虽不长,但介绍了很多重要现象,提出了不少重要问题:英国史学家艾伦的《全球经济史》(2015),乔治梅森大学戈德斯通的《为什么是欧洲?世界史视角下的西方崛起》(2010),哈佛大学弗里登的《20世纪全球资本主义的兴衰》(2017)。希望这些书能激发读者兴趣,之后去做深入了解。我个人也经常翻阅卡尔·波兰尼、亚历山大·格申克龙、艾瑞克·霍布斯鲍姆、乔尔·莫基尔等人的杰作,大都有中译本。都是些老书,常读常新。熟悉这些著作的读者应该能在本书的很多地方看到《经济落后的历史透视》(格申克龙,2012)和《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波兰尼,2020)的影子。国内的经济学学生很了解美国的经济学理论,但不太了解美国经济发展的历史过程。我推荐两种读物。第一本是西北大学戈登的《美国增长的起落》(2018)。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会给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本书从很长的时间线上对此做了生动细致的描述和分析,是本大部头,细节丰富,读者的印象和感受会很深。另一本是伯克利加州大学科恩(Cohen)和德隆(DeLong)合著的Concrete Economics:the HamiltonApproach to Economic Growth and Policy(2016),这本书着重强调政府在美国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该实行产业政策就实行产业政策、该保护贸易就保护贸易、该操控汇率就操控汇率,坚持务实精神,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有美国的今天。借回顾历史之机,作者们批评了20世纪80年代之后席卷美国和全球的自由市场思潮。
在写作本章的过程中,在东亚研究领域负有盛名的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辞世。他的杰作《邓小平时代》清晰易懂,细致流畅,影响很大。改革开放是个伟大的时代,这本书记录了这个伟大开端,放在这里推荐,再合适不过。
(1) 第一种竞争模式被称为“U型”(unitary),第二种被称为“M型”(multidivision),都是公司治理中常用的结构模式。“U型”公司按功能划分部门,比如生产、销售、采购等。而“M型”公司则分成几个子品牌或事业部,各成系统,彼此独立性很强。哈佛大学诺贝尔奖得主马斯金(Maskin)、清华大学钱颖一、香港大学许成钢的论文(Maskin, Qian and Xu,2000)将这种公司治理结构的理论用于研究我国中央和地方政府关系。
(2) 经济特区的故事详见傅高义的杰作(2013)。香港大学许成钢的论文(Xu, 2011)解释了地区竞争有利于地方性的政策创新和实验。
(3) 1964年8月19日,李富春、罗瑞卿、薄一波向毛泽东、党中央提交的报告。
(4) 见薄一波的著作(2008)以及华中师范大学严鹏的著作(2018)。
(5)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樊静霆和密歇根州立大学邹奔的论文(Fan and Zou, 2019)分析了“三线建设”对当地工业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长期发展的积极影响。
(6) 哈佛大学历史学家格申克龙在著作(2012)中指出,很多落后国家虽人口众多,却极度缺乏合格的产业工人,“创造一支名副其实的产业工人大军,是最困难和耗时的过程”。
(7) 北京大学周黎安的论文(2018)详细阐述了“官场+市场”机制及其优缺点。下文内容取材于该文。
(8) 哈佛大学罗德里克(Rodrik)的论文(1998)探讨了全球化与“大政府”之间的正向关系。
(9)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贝斯利(Besley)和斯德哥尔摩大学佩尔松(Persson)的著作(2011)详细阐述了这三大支柱的理论联系,下文中关于税收能力和法制能力的内容受该书启发。
(10) 产品复杂度的度量来自哈佛大学国际发展中心的“The Atlas of Economic Complexity”项目。
(11) 关于美国政府管制的兴起和现状,以及与法制之间关系的研究,参见哈佛大学格莱泽(Glaser)和施莱弗(Shleifer)的论文(2003),以及芝加哥大学莫里根(Mulligan)和哈佛大学施莱弗(Shleifer)的论文(2005)。
(12) 美国富人税率数据和扎克伯格的例子,来自伯克利加州大学塞兹(Saez)和祖克曼(Zucman)的著作(2019)。
(13) 数据来自2002年国家税务总局局长金人庆在全国税务系统信息化建设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统一思想 做好准备 大力推进税收信息化建设》。
(14) 关于“金税工程二期”对增值税收入影响的估计,来自复旦大学樊海潮、刘宇及美国西北大学钱楠筠等人的论文(Fan et al., 2020)。
(15) 伯克利加州大学巴尔丹(Bardhan)的论文(2016)总结和讨论了各国保护政策和产业政策的得失成败。他特别强调了“幼稚产业”保护承诺的“时间不一致”问题,也就是起初设计好了将来要“断奶”的保护,最终却迟迟无法“断奶”的问题。
(16) 数据来自IMF的张龙梅等人的论文(Zhang et al., 2018)。
(17) 服务业发展离不开人口密度,主要原因在于大多数服务(比如餐馆或理发店)都不能跨地区贸易,需要面对面交易。上海交通大学钟粤俊和陆铭以及复旦大学奚锡灿的论文(2020)分析了我国各地区人口密度和服务业发展之间的正相关关系。
(18) 关于“后发优势”和“后发劣势”的讨论,详见哥伦比亚萨克斯(Sachs)、戴维斯加州大学胡永泰、莫纳什大学杨小凯的研究以及林毅夫的论文(2003)。诺贝尔奖得主斯蒂格利茨和哥伦比亚大学格林沃尔德的著作(2017)系统地阐释了学习和经济发展的关系,在这个框架下讨论了一系列主流经济学中视为“扭曲”的政策的积极意义,包括产业政策和贸易保护等,是一部杰作。
(19) 哈佛大学罗德里克的著作(2009)系统地阐述了这一点。
(20) 其实何止是省,我国很多市的发展故事和模式也各具特色。这方面深入的研究并不多,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如下著作,很有意思。复旦大学章奇和北京大学刘明兴关于浙江模式的著作(2016);复旦大学张军主编的关于深圳模式的论文集(2019)。再早一点,还有国家发展改革委张燕生团队关于佛山模式的研究报告(2001),浙江大学史晋川团队关于温州模式的研究报告(2002)。
(21) 清华大学钱颖一的论文集(Qian, 2017)详细阐述了这一点。
(22) 哈佛大学罗德里克的著作(2018)阐述了贸易理论和现实利益之间的冲突。
(23) 关于这一学说的基本框架,参见林毅夫的著作(2014),其中也包括了很多学者对这一理论的讨论以及林教授的回应。
(24) 参见伯克利加州大学科恩(Cohen)和德隆(DeLong)的著作(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