Ⅴ. 劫火(3)

我们屏气凝神地看著日野光风先生与镝木肆星先生这两位极优秀的咒力使用者,如何应付这阵毒气。但什么都没发生,日野光风先生的眼珠不知何时恢复原状,他似乎在大吼之后感到疲倦,拿著团扇搧风,镝木肆星先生事不关己般地盘起双臂,动也不动。

「风向……」最先发现的是觉。

风戛然骤止,恶臭几乎消失无踪。不对,风又吹了,虽然不大,但感觉得到。这阵风向和刚刚相反,而且从微风渐渐增强到强风。

「真不敢相信……竟然反转风向……」

我低声赞叹,无论是谁做的,我都见证不可能的奇迹。

「真的,我这辈子大概都办不到吧。」

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夏季野营受到土蜘蛛的毒气攻击时引发过龙卷风,将滞留在鼠窝上空的毒气一扫而空,但须趁现场本来就没风、风向变化不定,抑或局部吹著微风才办得到。

地球一旦入夜,风会从山地吹往平地,再从平地吹往海面,虽然风速非常缓慢,但要反转大气循环的巨大气流需要难以想像的蛮力。我们根本不知道要模拟什么意象才办得到这种事。

原本位于上风处的化鼠毒气军团依然不见身影,但哀嚎四起,兵荒马乱。这也难怪,毕竟风向反转,毒气都飘回自己眼前。

「呜呼呼呼呼呼呼呼!」日野光风先生发出恶心的笑声,「肤浅肤浅,但肤浅要有限度,你们真以为这种苟且招术,杀得了我等神中之神?」

他的光头像烫过的章鱼一般红通通,不断摇著团扇,肥厚双唇挤出淫笑,好像要伸出舌头舔一口。

「好──玩啦好玩啦。肤浅的化鼠弟弟,究竟怎么打算呀?咿嘻嘻嘻嘻嘻嘻……看看,我来玩点骑马打仗。」

第一批偷袭的化鼠应该有四、五千只,它们吓得呆站在日野光风先生前,突然一半化鼠如机械般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列成一队。我以为它们准备发动突击,可是状况不对,重新列队的化鼠动也不动,宛如蜡像。另一方面,原来队伍中的士兵手足无措,长枪直指列队友军,而非人类。

「镝木仔,如何?要不要一把?」日野光风先生发出尖啸怪声:「选你喜欢的!」

「不了。」镝木肆星先生盘著双臂摇摇头。

「嗯──真可惜,一个人玩不够爽快,但也没辙。那,就开始呗!」

日野光风先生大吸一口气,接著拍响双手,响亮的嗓音回荡在广场上。

「啊──咿啊咿啊咿啊咿啊咿!」

他打著拍子,眼珠再度凸出,吼得震天价响。

「啊──呀,哎!撒!撒!」

排列成队的化鼠突然全冲往原本队上的同伴。

「怎、怎么可能办得到这种事……?」觉目瞪口呆。

用咒力操作目标生物的大脑是难如登天的技术,光是引发愤怒、恐惧等强烈情绪都相当困难了,遑论控制目标进行复杂动作,需要配合目标大脑以重建意象,这不仅需要超凡的想像力,还要有超群的注意力。而且,日野光风先生虽然只操纵一半化鼠,但至少两千多只,同时操纵这么多高等生物的大脑非常人所能及,他的本事可比神明,这并非夸大其辞的说法。

受到咒力操纵的化鼠宛如发条玩具,它们以惊人速度冲上前挥刀舞枪,另一边拚命应战,但见到原本的伙伴中邪一般杀过来,想必惶恐无比。我想起觉曾经用相同的战术,操纵化鼠的尸体,成功让迷信的土蜘蛛士兵陷入恐慌,虽然技术等级天差地别,但心理效果差不多。

「一杀一杀又一杀,满天都是脑袋瓜,没毛老鼠吱吱叫,口吐白沫真好笑,一杀一杀再一杀,满天都是脑袋瓜!」

日野光风先生从鼓架上挪来太鼓,高声唱著乱七八糟的诡异歌曲,大批化鼠顺著节奏挥舞大刀,鲜血四溅,断头丧命,惨绝人寰。

「啊……」

觉看化鼠自相残杀看得入迷,突然发出声。

「怎么了?」

「被操纵的化鼠那边,有些化鼠动作都一样……」

日野光风先生大老远就听见觉的声音,对著我们吐舌,加上那一双凸眼真是恶心至极。

「哎呀呀,糟糕糟糕,失手喽。偷懒被人抓包啦?」

这时,若是观察被操纵的化鼠会发现很多动作相同,有些用刺枪不断戳往空气。动作模式也许总共十种。

「本来想让每只都做不一样的动作,不过这么多只真麻烦。更何况还喝了御神酒……」

他闲聊时,被操纵的化鼠依然持续活动。

「呜嘻嘻嘻,一边吓得慌,一边不要命,光靠这胡乱操作,也好分输赢啦。不过要是以为我光风只有这点本领,那就不舒畅了。来来,我再赏你们几鞭!」

被操纵的化鼠突然加快好几倍速度,超过身体负担,即使肩膀手腕都脱臼了,仍在疯狂突击。

「咿嘻嘻嘻嘻嘻嘻……!」

日野光风先生的尖笑,回荡在腥风血雨的广场上。

我们陶醉地欣赏残忍的屠杀秀,完全卸下心防,原本对化鼠的狂怒与憎恨在放松之后转为亢奋,这也是造成心理异常的原因之一。

我不敢相信,但野狐丸也许真料到这一步,否则皆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会这么凑巧。当原本两千多只化鼠兵剩下三分之一,胜负就要分晓,说时迟那时快,附近传来轰然巨响。那是连珠炮般十几发的枪响,以及天摇地动般的爆炸声。

当时我无法掌握发生什么事,或许在场所有人也是如此。但我们在之后收集生还者的证词,交互补足,总算还原真相。原来有几只化鼠目睹同胞被屠杀,静静等待机会,同时开枪,目标正是日野光风先生与镝木肆星先生。

我们傻傻以为化鼠打算杀一个算一个,就算被全部消灭也要做困兽之斗,至少在人类心中留下剧痛的爪痕。但野狐丸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赢,要赢下这场战争,战略目标就是夺取日野光风先生与镝木肆星先生的性命。

飞来的子弹中,三发命中日野光风先生,一发打穿他肥厚的胸膛,他缓缓跌坐在地。

同时四名枪手不畏自相残杀,迅速散开后从四个方位对镝木肆星先生开枪,硝烟几乎遮蔽镝木肆星先生的身影。两只化鼠眼见机不可失冲上前去,它们身上绑满大量火药与铁蒺藜,一贴上去就引爆。

为什么化鼠能倏然现身,好像从天而降?每个人应该都有相同疑问,答案其实很简单。它们一开始就在附近,在镝木肆星先生守著的直径十六公尺的群众圈里。

每个人见到身边突然冲出拿火绳枪的化鼠,一定都目瞪口呆,它们怎么看都像人类。但进一步审视还是有破绽,它们脸型很像人类,但没有头发、眉毛与睫毛,皮肤像漂过般苍白,又有百岁人瑞的皱纹,而且嘴唇噘突,露出一点黄色门牙。

土蜘蛛鼠窝的女王曾经控制子宫孕育过程,创造出气球狗、丛叶兵之类的畸形怪物。按照此法,造出很像人类的「拟人」也不奇怪。

「拟人」的拟态有两个效果。第一就是可以潜入群众中,一般人看到陌生人,难免投以异样眼光,还可能被看穿,但化鼠发动偷袭,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外侧环境,因此没人发现异类混入。另一个效果就发挥在狙击的当下。如果枪手有化鼠的外表,应该会瞬间被某人用咒力排除,可是人们在夜晚从远处见到与人相似的拟人,攻击抑制会自然发动,无法马上使用咒力,镝木肆星先生也不例外。我们心想,无论多么厉害的高手,在拟人的枪击与自杀炸弹攻击之下想必会没命。

但不知怎么的,爆炸并不完整,当火药烟散去时,镝木肆星先生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他左右两边各有一颗奇妙圆球,如直径两、三公尺的透明泡沫,火焰与烟硝在里面不停打转。原来镝木肆星先生用咒力完美封住两组自杀炸弹,一如觉以前控制住气球狗的自爆,但他封得完美无瑕。

镝木肆星先生看著趴倒在地的日野光风先生,沉默不语,似乎燃起熊熊的怒火。

「我来收拾它们,请各位别用咒力。」稳重的语气反而让他更有气势。

镝木肆星先生拿下他戴整天的墨镜。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没人看过镝木肆星先生的真面目。

他的眼睛又大又宽,清透澄澈,五官俊挺,如果没有诡异的眼球,算得上美男子。镝木肆星先生两只眼睛各两个瞳孔,一共四个,在暗夜中闪著琥珀色的光芒,据说这是镝木家代代相传的特殊遗传,是凡人望尘莫及的咒力证明。

【录入注:一只眼睛两只瞳孔也代表皇帝相,据说我国的仓颉、姚重华、颜回、项羽等人生来就有双瞳。】

肆星是由「四星」改成的讳字,「肆」字还有「杀」的意思。

「下三滥。」

他低声呢喃,封住爆炸的透明球裂出洞,被咒力抑制的能量一口气喷发,冲向剩下的两只拟人。拟人被包含著铁蒺藜的超高速气流撞上,上半身被刨开,留下半身倒地。

镝木肆星先生恐怖的双眼望向群众,大家吓得全身僵硬,吭都不敢吭一声。突然十几个人从两千人中飘起来,好像被隐形手臂腾空拉起,观察它们踢跃挣扎的样子,发现全是拟人。

「你们以为拟态骗得过我的眼睛?」

拟人如被巨大的弹珠机用惊人气势弹到夜空的另一端,步上超音速的黄泉路。

「危险!」我不禁大喊一声,因为在互相残杀中存活下来的化鼠兵使出仅剩的火枪弓箭,从镝木肆星先生的背后发动最后攻击。

但镝木肆星先生头也不回。

数不清的箭矢枪弹迫近镝木肆星先生,但速度愈来愈慢,空气骤然凝滞,最后全停住不动。

镝木肆星先生缓缓回头,四个瞳孔射出的视线越过停在半空中的箭矢与枪弹,注视化鼠。

霎时,残存的六百多只化鼠全身发出教人目盲的强光,蒸发殆尽,四周扬起滚烫的水蒸气往我们迎面扑来,如果晚一秒用咒力护住脸,应该会严重烫伤。

镝木肆星先生缓缓走到趴倒在地的日野光风先生旁,定在他身后的箭矢与枪弹接连落下。

「光风,振作点。」

镝木肆星先生抱起日野光风先生,对方勉强睁眼,口吐鲜血。

「我……怎么可能被这、这群下贱的鼠辈给……」

「抱歉,我太大意,没顾好后方。」

日野光风先生似乎听不见了。

「为何,神天之子,肉体……如此脆弱……」

觉与我跑上前,想看看帮得上什么忙,但镝木肆星先生只是对我们摇摇头。

「我心中的……艺术家……要断气了……何等,遗憾……」

日野光风先生不断呢喃。

「美的……残像……」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剎那间,空中浮现明亮影像,是一名女子,我看得神魂颠倒。纤细的少女一丝不挂地站在夕阳下的草原里著我们微笑,这是我这辈子看过最美的景象。

正在想那女子是谁的时候,影像渐渐失去亮度,消融在黑暗中。

号称咒力霸主的日野光风先生,遗憾地结束了一生。

镝木肆星先生为他阖眼,然后起身。

「各位请冷静,目前危机已解除,在场可有安全保障会议的议员?」

人群中出现动静,第一个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是卫生所的金子所长,笼罩在夜色中的脸色明显铁青,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发现父母健在,总算放下心中大石,虽然我相信他们平安无事,但亲眼确认这项事实还是让我红了眼眶,忍不住跑上前紧紧抱住他们。

富子女士也冷静地跟在爸妈身后走出来。

「光风呢?」

「去世了。」镝木肆星先生回答。

「这样啊……与这件事有任何牵扯的化鼠都要消灭得一只不剩。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当然。」

「想不到竟然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富子女士的语气相当沉重。

「那只名叫野狐丸的化鼠竟能拟出如此多重的攻击计谋,智力不容小觑。光风虽有一身好本事,却看轻对手,命丧黄泉。你明白吧?」

「明白,但请别担心,任何攻击对我都没有用处。」

「也是,你的视野广达三百六十度,没任何死角或盲点,连遮蔽物都看得透,反应速度又远超过正常人的神经细胞极限,就连我也想不到要怎么打倒你……但我就是觉得心头烦躁。」

此时,包含我爸妈在内,安全保障委员会的议员开始收拾残局,担任町长的爸爸率先迅速下达指令。

「受伤需要治疗的人,请往这里,现场有医生或护士吗?」

我发现有个人不见踪影,于是去问富子女士。

「请问,鸟饲宏美女士呢?」

富子女士脸色沉了一些,缓缓摇头。

「咦?」

「她这个人最爱担心,也最谨慎,可惜头部中弹,当场死亡,真的很遗憾。回想起来,就宏美一个人在安全保障会议上坚持夏祭应该要延期,没想到……」

富子女士的语气低沉,毫无起伏。

「自从碰到恶鬼K之后,我未曾像今天这么憎恨过任何人。可恨的化鼠野狐丸必定要受到报应,我向你保证,要在没有任何生物体会过的痛苦之中,缓缓夺去它的性命。」

富子女士露出一丝坚强的笑容,接著召集伦理委员会的成员进行讨论。

此时,镝木肆星先生对著没受伤的群众喊话。

「各位,请回想起紧急状况的演练内容,立刻确认当时的五人小组是否健在。不满五人的小组,请与其他小组合并,千万不可低于五人……最先凑齐的小组请在町上巡逻,铲除剩下的化鼠,无论化鼠是否属于效忠人类的鼠窝或摇尾乞怜,都不要有任何犹豫,见到就杀。请迅速确实破坏心脏,或者折断颈椎。并随时确保五人同行,确认前后左右,绝不可形成死角,同时多加注意上空与脚底下。」

觉拉起我的手说,「走吧。」

「啊?」

「我们全人班那时的分组不是还算数吗?虽然当时有五个人,但现在剩两个,所以要跟其他不满五人的组合并啊。」

「嗯,可是……你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不过我很担心。」觉不再多说。

我们很快就找到三个人的组,并在觉的提议下合并。三人都是锻冶工房的工匠,领队是姓藤田的老先生,接著是三十出头、町上消防团成员之一的仓持,最后是比我大两三岁的冈野小姐,他们原本是相同工房的同事小组,其中一个住院没参加庆典,另一个中了化鼠的毒箭丧命,三人都非常伤心和愤怒。仓持摆明要找化鼠报仇,冈野一直为今晚被攻击丧命的同伴伤心落泪。我们担心另一个还在住院的同伴,决定前往医院。

「早季,要小心哦。」

我对妈妈说要出发巡逻,妈妈抱了我好几次,热泪盈眶地送我离开。

「你听好,就算五人都有咒力,分散还是很危险,绝对要紧紧靠在一起,懂吗?」

爸爸反覆叮咛,有点啰嗦。

「我知道,没问题的。」

我的回答强而有力,但心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不祥之感,不断扩散。

神栖66町只有一家医院有病床,在离町中心有段距离的黄金乡,四周都是水田,绿叶中正结出稻穗。我们搭乘小船航行在阴暗的水道,大家都想尽快抵达目的地,但须缓缓前进,确保安全,教人心焦。毕竟离日出还有段时间,必须提防化鼠的埋伏,我们操纵一艘无人搭乘的小船在前面航行当诱饵,但不能保证对方上钩。

「哎,觉,你为什么说很担心?可以说理由了吧?」

「嗯……总觉得哪里不太合理。」

「比方说呢?」

「首先,野狐丸为什么要打这场没有胜算的仗?你不也知道它的个性吗?它没有充分胜算是不可能赌一把的。」

「你们跟野狐丸很熟?」

在船舷戒备的藤田先生,起身到我们身边。

「是啊,偶然碰上的。当时他的名字还是史奎拉。」

觉简单说明夏季野营的经过。

「原来如此,听来就是个奸诈狡猾的家伙,不过接下来无论风往哪边吹,化鼠那边都不可能有胜算。今晚的偷袭就是它们全部的筹码了。」

「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觉欲言又止,「刚才我们在通往庆典广场的路上,又碰到另一队化鼠攻击,只是那一队被我收拾了。」

「哦哦,干得好啊。」

「是啊,不过我看了那些化鼠尸体的刺青,发现不是盐屋虻的士兵。」

「咦?是吗?」

我感到错愕,明明自己才是管理化鼠的专员,却一时没注意到这小细节,实在遗憾。

「它们额头上刺了『别』字,那是食蛛蜂鼠窝的符号。」

「食蛛蜂?不就是最先被盐屋虻攻击的鼠窝吗?为什么投靠了盐屋虻?」操纵小船的仓持听见我们对话,连忙插嘴询问。已经许多人听说食蛛蜂化鼠遇袭的经过了。

「是啊,所以我想不透,为什么食蛛蜂鼠窝会想投靠敌营呢?」

「嗯……你的推论是?」藤田先生问。

「我想食蛛蜂鼠窝认为盐屋虻阵营一定会赢,为了生存才大胆背叛虎头蜂。」

「所以你觉得它们有胜算?想太多了吧,虽然好像有点道理就是了……」

藤田先生笑著摇摇头。

「可是我还担心另外一件事,盐屋虻阵营让虎头蜂全军覆没,但奇狼丸是身经百战的猛将,麾下又有号称最强的化鼠军团,为什么会被这么简单打败呢?今天晚上偷袭的这些手段,在化鼠交战上应该没什么帮助吧?」

藤田先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所以,它们手上还有王牌?」我问觉。

「目前还不知道王牌是什么,说不定是你妈说过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觉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说,「但是,镝木肆星先生当时也说……」

他说消灭虎头蜂军团的,一定是有咒力的人类。

「嗯。」

觉用眼神告诉我别多说,如果其他三个人听了,肯定更加慌乱。

「……好吧,它们或许真有比弓箭及火枪更强的武器,我们还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藤田先生谨慎地说。

「胡说八道,不管它们有什么武器都不可能赢过咒力,我们先发制人就没问题了吧?」仓持不耐烦地说,「而且现在情况危急,就算它们躲起来,我们把整栋建筑砸烂就好。不把化鼠杀个精光,怎咽得下这口气!」

「我懂你的心情,不过还是冷静一点,它们可是有万全的准备才来挑战,粗心大意会吃亏啊。」藤田先生告诫他。

「好好,我知道啦。」

仓持没好气地回答,但船只稍微摇晃动一下,显示他心中动摇。

这时,安静聆听的冈野突然抬起头说:

「我……我也想杀光光那些邪恶的生物,可是我更担心在医院的大内。」

「也是,不过别担心,医院有五、六十个人,就算有病在身,还是能使用咒力,不可能被化鼠轻易摆平。」藤田先生鼓励她。

「是啊……一定没事。」冈野自言自语。

「没事,别担心。」我搭著冈野的肩,发现她微微发抖,便温柔地拍拍她,安抚她。大内或许是冈野的恋人,这让我想起自己也曾经这么安慰真理亚,不禁悲从中来。

诱饵船与我们的小船先后抵达码头,虽然有条小水道直通医院门口,但两旁都是水田,化鼠可能隐身在稻梗或泥浆中,直接穿过实在太危险。

「大家看那边。」

觉指著三层楼的木造医院,那边一盏灯都没点起来,鸦雀无声,门口笼罩在深邃的黑影中,但正门似乎大开,仔细一看四周几块木板被掀起。

「怎么搞的?门坏了吗?」

「对啊,好像破了个大洞。」

「怎么会!」

冈野差点尖叫出声,藤田先生连忙摀住她的嘴。

「嘘……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大家应该早就逃难了。我们先调查医院里面。」

两艘小船无声无息前进,我、觉与藤田先生紧盯左右两边的水田,现在随时可能被化鼠偷袭,我的心跳声大到连旁人都听得见,手心满是汗水,不时用浴衣擦乾。

两艘小船漂到医院正前方,大门果然被整个挖空,出现直径两公尺左右的圆形大洞。

「如果这是化鼠干的,怎么挖得出这种洞呢?又没有火药味。」

藤田先生百思不解,四处嗅闻。

「这种事情随便啦!快点进去吧!」仓持从小船中起身。

「等等,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啊。」

藤田先生好意劝阻,但仓持已经下船。

我们无言地看著他的背影离去,他可不是镝木肆星先生,这时被偷袭必死无疑。

不过四周依然鸦雀无声,仓持大步往前,探头瞧往大门的洞里。

「……一个人也没有。到处都是树枝,好像是用大树干把门撞破。」

仓持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响亮。

「早季,你不觉得有点怪吗?」觉在我耳边紧张地说。

「怎么了?」

「未免太安静了吧?」

「这么说也没错……」话说到一半,我惊觉周围连虫鸣都没有,怪了,这个季节的水田里应该会有震耳欲聋的蛙鸣。

「……难道化鼠就躲在附近?」

「对,而且数量应该不少。」

「怎么办?」

觉招来藤田先生与冈野,说明状况。

「……它们应该在等我们所有人都下船,趁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发动总攻击。」

「那我们要不要先动手?」

「当然,不过如果现在动手,仓持就会变成唯一目标了。」

「快点叫他回来!」冈野颤抖地呻吟。

「不行,这么一来它们就知道我们发现埋伏,乱枪打鸟反而更难应付,仓持也很难全身而退。」

「那该怎么办?」我问。

「等仓持从大洞走进医院,进到掩蔽物里,我们就先发制人,歼灭它们。」

仓持在黑暗的大洞前犹豫不决,建筑内部比外面更暗,要是点起火把反而更危险。

「喂──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过来啊?」他焦躁地回头看著我们大喊。

「马上就去,请你先等一下,我们观察一下附近情况。」觉回答。

「啧,怎么,你们怕啦?」仓持不屑地说,然后下定决心走进洞中,消失踪影。

在那个瞬间,觉一个手势,我们各自对准一块区域发动咒力。

水田里的稻子,全扬起连天空都会被烧尽的熊熊烈火。

头两、三秒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以为自己多心,下一秒,伏兵一口气从水田的泥浆里窜出来,数量应该有好几百只;它们掏出藏在稻田里的武器,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弓箭与火枪全部齐发。不过从埋伏被发现的时点开始,化鼠们已经居于下风。

燃烧的稻梗照亮了敌军的位置,习惯黑暗的它们反而一时眼花撩乱。箭矢枪弹大多从我们头顶上掠过,仅有几发打中船身。

另一方面,我们四人在水田起火后不再有后顾之忧,开始发动无情攻击。大家内心充满恐惧、愤怒与仇恨,纷纷创造出割喉、敲碎头骨、折断腰椎、捏烂心脏的残忍意象,空间不时发出咒力互相干涉的虹彩闪光,但没人在意。我们彻底投身杀戮中,脑中充斥唯一执念,要杀得它们片甲不留。

即将迎接秋收的水田满是稻穗的爆炸声与化鼠的垂死哀嚎,血染成鬼哭神号的地狱。

「够了!大家住手!」

过了十分钟以上,觉大声制止我们,田里的稻穗几乎被烧个精光,敌人没再反击。

「杀光了吗……?」藤田先生激动不已,挺起身子问。

「是啊,敌军应该全死光了。」觉回答。

当火焰自然熄灭在水田的水里,四周又恢复一片黑暗,空气中充满焦肉的恶臭。

「我……我竟然……」冈野话声一顿,从船舷探出头呕吐。

「这也没办法,冈野你放松点,本来就没人想做这种事,就算要杀的是化鼠也一样啊。」

我抚著冈野的后背安慰她。

藤田先生也反覆喃喃自语著:「放轻松,没事没事……」接著像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向仓持大喊:

「喂!仓持!你怎么啦?没事吧?」

但等半天,都没有回应。

「怎么了?」藤田先生疑惑地问。

「不知道,希望别被流弹波及。」

「应该没有化鼠了吧?是不是去看看比较好?」

「也是,不过可能还有同伙躲在医院里?」

「嗯……也对,那该怎么办才好?」

藤田先生在出发的时候还是领队,现在完全靠觉指点,而他本人应该觉得是以长辈身分徵询年轻人的意见吧。

「我去。」

「真的?你行吗?」

「觉!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大喊。

「没事啦。伏兵已经全军覆没,不会再被谁从背后偷袭了。」

「话是没错,不过……」

「你们就掩护我吧。」

觉默默下船,脚步沉稳地走向医院玄关,谨慎地检视大洞周围状况,然后回过头。

「仓持他不在这里,可能到更里面去了。」

「这样啊,你能不能看得更仔细点?」

藤田先生轻声细语地要觉深入险境,这令我火气上冲,绝对不能坐视有人要让觉涉险。

「不行,我们要叫支援来!一个人走进建筑物太危险了。」

「可是大家现在都很危险吧?找人支援应该也找不到。」藤田先生像在告诫我。

「请不要躲在安全的地方说这种不负责的话!那你要不要自己进去看看?」

我一步也不肯让,藤田先生只能摸摸鼻子放弃。

「觉!千万不能往里面去!」

觉有点犹豫,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回头。

「可是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啊,早季。」

「你死了就有完了吗?」

我的口气一定很凶悍,觉也被我震慑住。

「也不是啦……」

因为好奇心就忘了分寸,简直跟十二岁的时候一样,毫无长进。

「唔……好啦好啦,渡边说的也有道理。」藤田先生打起圆场,「那我们破坏掉医院好了,反正也没别的方法,就算里面有化鼠也会……」

「组长!你在胡说什么啊!」这次竟然换冈野大吼大叫,「里面说不定还有生还者吧!大内也在,仓持也在,你竟然说要破坏医院……是打算牺牲所有人吗!」

「怎么会,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只是想说一点一点慢慢拆掉建筑物……」藤田先生畏缩起来。

「啊,看,看那边!」我抬头看三楼窗户大喊,因为里面闪著微微光线。

「是什么东西在发光啊?」

觉同时发现光线。光很微弱,不时闪烁,但在我们刚来医院时并没有这道光线。不过若是在焚烧水田的期间发光,我们应该也看不见。

「里面有人……」觉又往医院走,「那不是萤火虫,是咒力创造的光。」

虽然我没用咒力做过鬼火的经验,但觉是光线专家,说出口就是特别有说服力。

「应该是有人在求救,我们非去不可。」

「这也可能是陷阱吧?如果能用咒力发光,直接开窗求救不是更好?」

觉摇头否定我的反驳,「这说不准,或许里面的人身负重伤,动弹不得,总之我进去看看,不管里面是谁都不该见死不救吧?」

这次觉应该下定了决心,我也挡不住。

「好吧,那我也去。」

「不要吧,早季还是……」

「如果觉只有一个人,谁从背后偷袭不就没辙了?」

我下了船,脚上还穿著木屐,有点摇摇晃晃。

「我也要去。」冈野的声音很细,但很坚决,「三个人应该更安全吧。」

「呃……太多人去反而更危险也说不定……」藤田先生故意大声感叹,但没人理他。

「我要去,一定要确认大内跟仓持平安无事。」冈野下船,跟上我和觉。

「好,那我在这把风,所有人都去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你们碰到什么事,记得大声呼救。」

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懦弱的藉口,但就战术上或许是正确答案。最后藤田先生独自留在船上,我们三人探索医院。觉、我以及冈野三人依序穿过圆洞进到医院一楼。仓持说的没错,地板上满是破碎的木片。

我们各自捡起木棒或木板点火做成火把,火光可能让对方发现我们,但不靠光线连前进都有问题。

一楼是大厅,右边有挂号台,正面是通往二楼的左右两道楼梯,原本应该先调查一楼全部房间再往上爬,但现在须尽快赶往三楼,如果求救的人受伤了,须立刻进行抢救。

觉带头上楼梯。因为平时都用咒力运送病患,楼梯设计不良,我注意左右两边,冈野注意后方,脚上木屐踩得木地板嘎吱作响,相当刺耳。

「仓持跑到哪里了?」

冈野受不了沉默地低声呢喃,我和觉连安慰的回答都想不出来,默不作声。二楼到三楼时,气氛更是难以忍受的紧绷,毕竟仓持下落不明,里面肯定有什么古怪。

带头的觉在进入三楼走廊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我尽力压低声音问。

「刚才的光就在走廊右手边,照在窗户上。」觉低声回答。

「早季,冈野,你们让火把飘到前面去。」

我们两个照办,两支火把飘在半空中,缓缓沿著楼梯前进,照亮三楼走廊。

「还不现身吗?」觉开始集中精神,走廊中段附近忽然凭空浮现一个发光方块,方块正对著我们,原来是觉做的镜子。他逐渐改变镜子的角度。

火把的光线照出走廊的右手边,没人,不对,有人倒在地上,但动也不动,似乎死了。

觉接著翻转镜子,照出走廊的左手边。

有了。四只化鼠茫然地伫立在地,透过镜子直盯著我们,其中一只急忙吹出吹箭,细箭穿过觉做的镜子,飞往右手边。

「杀了它们!」

我对觉的指示有点犹豫,毕竟不曾用咒力影响过非肉眼目测的目标,这时四只化鼠中的一只飘起来,应该是觉抓的。我和冈野慢了半拍,但学著觉仅靠镜中影像,对没实际出现在视野中的化鼠发动咒力。

觉抓到的那只化鼠头部被扭转一圈,冈野抓住放吹箭的化鼠,打飞它的头。我也总算将意象套在左右相反的镜像上,内心已经对残杀人类外的生物完全麻痹。我用隐形镰刀砍下化鼠的头,鲜血直喷,化鼠往后躺平,这时觉已经搞定最后一只化鼠。

「是不是留一只比较好?」

「不用了,反正没办法沟通,一部分知识阶级的化鼠才会讲日文。」

我们总算上到三楼,因为依然担心是不是哪里有陷阱,走得非常慢,但最后发现应该是没有化鼠了。

冈野走近倒在走廊上的人,忍不住放声尖叫。

「仓持……怎么可能?骗人!」

「你最好别看。」

觉把冈野从尸体旁边拉开,我紧抱著啜泣的冈野。

「他的表情没有痛苦的样子,应该是当场死亡。」

觉喃喃自语,我想的跟他一样。仓持一进入医院,我们就放火烧水田,他应该会回头看发生什么事,这时刚才那批化鼠突然用吹箭或其他武器从背后偷袭,再把尸体搬到这里。它们想必想让我们掉以轻心,再趁机杀害。

「往里面看看吧。」觉走往右边的走廊。

「小心!」

「没事,怎么看都没有伏兵了。我比较想知道从外面看到的光是怎么回……」

觉突然闭上嘴。

「怎么了?」

「早季!快过来!」

觉冲进走廊右边的一间病房,我和冈野立刻追上。

我们看见了超乎想像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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