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5)
七十一
在晚上集会点名时,汉堡窃贼凯泽戴着黄手套,穿着淡黄色的贴口袋方格上衣,兴致很好。他用发音不准的俄语小声唱着歌儿:“假如明天发生战争,假如明天踏上征程……”
他红里透黄的委顿的脸和褐色的无神的眼睛在这天晚上显得十分和善。他雪白而光滑的肥厚手掌和能够把一匹马掐死的手指头,不时拍拍犯人们的肩膀和脊梁。他要杀人也很随便,就好像为了开玩笑使个绊脚把人绊倒。杀过人之后,他那股兴奋劲儿也只能持续不大的一阵子,就好像小猫和一只五月金龟子玩了一会儿。
他杀人多数都是根据突击队头头德罗津哈尔的指示。德罗津哈尔主管东区段的卫生防疫。
干这方面的事情,最困难的是把死者的尸体拖去火化,不过凯泽从来不干这种事,谁也不敢叫他干这种事。德罗津哈尔是有经验的,决不让病人病得非要用担架把他们抬到杀人的地方。
凯泽并不催促要被杀死的人,不对他们恶言恶语,也从没有推来搡去,拳打脚踢。凯泽已经有四百多次登上特种囚室的两级混凝土台阶,总是对接受手术的人特别感兴趣:他很喜欢那种目光,那目光中有恐惧,有焦急,有驯顺,有痛苦,有胆怯,还有注定要死的人看到杀他的人进来时所流露出来的极其好奇的神情。
凯泽干这种事就像吃家常便饭,他自己也不懂,他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家常便饭。特种囚室其实很单调:一个凳子,灰色的石头地面,一根水管,一个水龙头,一段橡皮管,一张小桌,上面摆一个记事本。
操作起来极其简单平常,说起来总是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如果操作过程中用了手枪,凯泽就说“往脑袋里塞了一粒咖啡豆”;如果注射了石碳酸,凯泽就说“加了一点儿长生水”。
凯泽觉得既奇怪又简单,咖啡豆和长生水能够揭示人生的秘密。
他那褐色的像用塑料做成的眼睛似乎不是活人的眼睛,像是硬化了的黄褐色松脂……每当他那硬僵僵的眼睛里出现快活的神气,别人都觉得十分可怕,就好像一条鱼一下子游到一颗沉在水里、被沙埋住一半的死树跟前,忽然发现这黑黑的、黏黏的庞然大物还有眼睛、牙齿、触角,觉得十分可怕。
在这集中营里,凯泽有一种优越感,感到自己比住在棚屋里的艺术家、科学家、革命家、将军、传教士都优越。这倒是不在于咖啡豆和长生水。这是一种很自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使他十分得意。
使他感到得意的不是他那巨大的体力,不是他能不顾一切地去作案,去撬保险柜。他很欣赏自己的精神和聪明,他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复杂的。他喜怒无常,似乎不合情理。在春天把秘密警察挑选的一些苏联战俘赶进特种棚屋的时候,凯泽请他们唱他们喜欢的歌儿。
有四个目光悲戚、手臂肿胀的苏联人唱道:
我的苏莉科,你在何方?
凯泽愁眉苦脸地听着,望着站在边上的一个高颧骨的人。凯泽由于敬重歌唱者,没有打断歌唱,但等到歌声一停,他就对高颧骨的人说,他在合唱时没有唱,现在要他独唱。凯泽看到这个人肮脏的军服领口上带有拆掉的领章的痕迹,问道:
“你听懂了吗,少校?” [68]
那人点了点头,表示懂了。
凯泽抓住那人的领口,轻轻摇晃了几下,就像摇晃出了毛病的闹钟那样。那人朝凯泽的颧骨捣了一拳,并且骂了两声。
看样子,这个苏联人要完了。但是这个特种棚屋里的头头儿并没有把叶尔绍夫少校打死,而是把他带到角落里靠窗的一个铺上。这个铺空着,是专门留给凯泽喜欢的人的。就在这一天,凯泽还给叶尔绍夫送来煮熟的鸭蛋,哈哈笑着递给他,说:“吃吧,能让你唱歌好听!” [69]
从那时候起,凯泽对待叶尔绍夫一直很好。同棚屋的人也都很尊敬叶尔绍夫,他除了刚强不屈之外,性格也非常随和开朗。在叶尔绍夫那一次拒绝唱歌之后,有一个当时唱歌的人很生叶尔绍夫的气,那就是旅政委奥西波夫。
“不合群的人。”他说。
也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不久,莫斯托夫斯科伊就管叶尔绍夫叫思想领袖了。
除了奥西波夫之外,对叶尔绍夫不怀好感的还有一个孤僻、沉默然而了解每个人底细的战俘柯季科夫。柯季科夫是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人,声音没什么特色,眼睛、嘴唇也没什么特色。不过,正因为他太没有特色了,这种没有特色似乎倒成了鲜明的特色。
这一天凯泽在晚间点名时的快活表情引起许多人高度的焦虑和恐惧。棚屋里的人总是觉得事情不妙,恐惧、不安和不祥感总是在心里,有时强些,有时弱些。
在晚间点名快要结束的时候,特别棚屋里进来八名营警—是戴着滑稽可笑的小圆帽、缠着黄色臂章的“卡波”。从他们的脸可以看出来,他们吃的不是营里的大锅饭。
他们的头儿是一个浅色头发的高个儿美男子,身穿拆掉了领章的铁灰色军大衣。大衣下面露出锃亮的漆皮靴子,那靴子泛着宝石一样的亮光,因此很像是白色的。
这是营内警察队长凯尼克,是党卫军分子,因为刑事犯罪丢了职务,被关在集中营里。
“起立!”凯泽喊道。
开始搜查。“卡波”们熟练得就像工厂里的工人,敲敲桌子,听听是不是挖空了,抖一抖破布,又快又仔细地摸摸衣服上的缝,检査检查饭盒。
有时他们开开玩笑,用膝盖顶一下某人的屁股,说:“你好。”有时“卡波”们把搜到的字纸、笔记本或保险刀片递给凯尼克看,问他怎样处理。凯尼克把手套一扬,表示这些搜到的东西没有意思。在搜查的时候,囚犯们一直排成队站着。莫斯托夫斯科伊和叶尔绍夫站在一起,望着凯尼克和凯泽。这两个德国人像是铁铸的一般。莫斯托夫斯科依头脑发晕,身子摇晃了几下。他用手指着凯泽,对叶尔绍夫说:
“有这样的人!”
“高等民族嘛。”叶尔绍夫说。他不希望站在近处的奥西波夫听见,凑到莫斯托夫斯科伊的耳朵上说:
“不过我们有些人也够呛!”
切尔涅佐夫虽然没有听清他们的谈话,但也接茬说:
“任何民族都有神圣的权利,都可以有英雄,有神圣的人和卑鄙的人。”
莫斯托夫斯科伊对着叶尔绍夫,但说的话不光是回答他的:
“当然,我们也有坏蛋,不过德国刽子手有一种很独特的神气,只有德国人才会有。”
搜查结束了。发出休息的口令。囚犯们开始往床上爬。
莫斯托夫斯科伊躺下来,把两腿伸直。他想起,他还没有检查一下,搜查之后他的东西是不是全在呢,于是哼哧着欠起身子,开始检查自己的东西。
似乎不是少了围巾,就是少了包脚布。但是他找到了围巾,也找到了包脚布,不过他还是没有放下心来。一会儿,叶尔绍夫走到他跟前,小声说:
“‘卡波’涅泽尔斯基透话说,咱们这个区段的人要拆散,一部分人留在这儿继续受审查,大多数人都到普通集中营里去。”
“那有什么,”莫斯托夫斯科伊说,“管它呢!”
叶尔绍夫在铺上坐下来,声音很轻然而很清楚地说: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
莫斯托夫斯科伊用胳膊肘支起身子,看了看他。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我想干一件大事,要和您谈谈这件事。要是失败了,那就很麻烦!”
他小声说起来,莫斯托夫斯科伊听着听着,激动起来,就好像有一阵清风向他吹来。
“时间很宝贵,”叶尔绍夫说,“如果斯大林格勒被德国人攻下来,很多人又要泄气了。从基里洛夫这样一些人可以看出来。”
叶尔绍夫建议成立一个战俘的战斗团体。他凭记忆说了说纲领要点,就像念文稿一样:
“……加强集中营里的苏联人的团结,加强纪律,清除叛徒,破坏敌人部署,在波兰人、法国人、南斯拉夫人、捷克人中间建立斗争委员会……”
他望着床铺顶上棚屋的昏暗处,说:
“有几个兵工厂的同志,他们告诉我,可以搞武器。咱们的组织会很快扩大。联络几十个集中营,成立许多战斗小组,团结德国的地下工作者,制裁叛徒。最终的目的是全面起义,统一自由的欧洲……”
莫斯托夫斯科伊重复说:
“统一自由的欧洲……啊,叶尔绍夫呀,叶尔绍夫。”
“我不是瞎说。咱们说了,就干起来。”
“我参加。”莫斯托夫斯科伊说。他又一面摇着头,一面重复说:“自由的欧洲……在咱们的集中营里就有一个共产国际分部,分部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不是党员。”
“您又懂英语,又懂德语,又懂法语,联系的方式多得很,”叶尔绍夫说,“何必还要共产国际:各国囚犯,联合起来!”
莫斯托夫斯科伊望着叶尔绍夫,说出了他早就忘记的话:
“人民的意志!”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偏偏会忽然想起这话。
叶尔绍夫说:
“应该跟奥西波夫和兹拉托克雷列茨上校谈谈。奥西波夫是力量很大的人物!不过他不喜欢我,还是您和他谈谈。我今天就和上校谈谈。咱们组成四人小组。”
七十二
叶尔绍夫少校的脑子日日夜夜紧张不懈地工作着。
他在考虑囊括德国所有集中营的地下工作计划,考虑地下组织相互联系的技术问题,记熟各劳动营和集中营以及一些火车站的名称。他考虑编制密码,如何利用营里的文书把一些组织者列入调动名单,使他们可以在各营之间串通。
他的心中充满了幻想。成千上万的地下工作者大力宣传,成千上万的英雄暗地进行活动,可以创造条件武装起义,占领各集中营。起义者可以夺取守卫各营的高射炮,把高射炮变为反坦克炮和反步兵炮。应该事先物色高射炮手,为将来夺取的各门高射炮准备炮手。
叶尔绍夫少校很了解集中营里的情况,知道收买、恐惧所起的作用,知道饥饿的力量,看到过很多人脱下清白的军服,换上叛徒弗拉索夫部队带肩章的蓝大衣。
他见过低三下四、背信弃义、巴结顺从;他见过比恐惧更甚的恐惧,见过一些人在可怕的侦讯官员面前吓得怎样发呆。
这位衣衫破烂的被俘的少校毕竟没有沉醉在幻想中。德国人在东线急速推进的阴暗时期,他用乐观、大胆的话鼓励同志,劝浮肿的人千方百计保重自己的身体。他对强权的鄙视一直未消失,未减弱,一直很强烈。
很多人接触过叶尔绍夫之后,感到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快活的热情—这是人人需要的、平常又宜人的温暖,燃烧白桦木柴的俄罗斯壁炉发出来的温暖就是这样的。
也许,正是这种感人的温暖,而不光光是才智和胆识,使叶尔绍夫少校成为苏联战俘的头儿。
叶尔绍夫早就明白,莫斯托夫斯科伊是第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可以对他敞开自己的想法。叶尔绍夫睁着眼睛躺在铺上,看着粗糙的木板顶棚,就像在棺材里望着棺材盖,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这一生的三十三年以来,从来没有像在这里,在集中营里这样感到自己的力量。
他在战前过的日子很不好,他的父亲是沃龙涅什省的农民,在一九三〇年被划为富农。这时候他在军队里服务。
他没有和父亲断绝关系。他不能进军事学院,虽然他的入学考试成绩优秀。他好不容易在军事学校毕了业,被分配到区兵役局。他的父亲成了流动人口,这时候带着一家人住在北乌拉尔。叶尔绍夫请了假去看父亲。从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起要乘二百公里的窄轨火车。路两旁是一片片的森林和沼地,一堆堆待运的木材,一道道集中营的铁丝网,一座座棚屋和泥屋,还有高高的看守塔楼,就像一簇簇高脚毒蘑菇。火车两次被拦住,押送队要搜查一名逃犯。夜里火车停在一个会让站上,等待前方开来的火车,叶尔绍夫没有睡,听着警犬的吠叫声、哨兵的哨子声。原来会让站附近就是一座很大的集中营。
叶尔绍夫第三天才到达窄轨铁路的终点站。虽然他的领子上戴着中尉领章,证件和乘车证也都是符合规定的,但在检查证件的时候他还是担心有人会对他说:“喂,把东西带着!”把他带到集中营里去。似乎这地方的空气也被铁丝网关住了。
后来他坐上一辆顺路的吨半汽车,走了七十公里。道路从沼地中间穿过。汽车是“奥格普”国营农场的,叶尔绍夫的父亲就在这个农场干活儿。车上很拥挤,上面坐的都是干活儿的流动人口,被调到一处集中营分场去伐木。叶尔绍夫试着向他们询问,但是他们只用一两个字回答,看样子,是害怕他的军装。
傍晚,汽车来到紧靠林边与沼地边缘的一个小村子。他永远记住了北方集中营沼地上的宁静而柔和的黄昏。在暮霭中,一座座小屋完全成了黑的,似乎是在焦油里煮过的。
他走进一座土屋,晚霞随他一起进来,可是迎接他的是潮气、闷热、穷人的食物、衣服和被窝的气味,热乎乎的烟气……
在黑暗中出现了他的父亲,一张瘦削的脸,一双很好的眼睛,那双眼睛流露出的一种无法描述的神情使叶尔绍夫大吃一惊。
一双又老又瘦的粗糙的手臂搂住儿子的脖子。搂住年轻指挥员脖子的这一双受尽磨难的老人的手不住地抽搐着,从中可以感觉出老人在畏畏怯怯地诉苦,是那样痛苦,那样恳切地求助,所以叶尔绍夫只能用一点来回答这一切:他哭了。
后来他们在三座坟前站了一阵子。母亲是第一个冬天死的,大姐阿纽塔死在第二个冬天,妹妹玛露霞死在第三个冬天。
集中营边沿的坟地和村子连在一起了。茅屋墙脚下、土屋斜面上、坟包上、沼地土丘上生长的都是一样的青苔。妈妈和姐姐、妹妹就要一直待在这片天空之下了,不论是冬天,严寒冻实沼地的时候,不论是秋天,坟地上堆满沼泽里冲来的黑糊糊的冲积物的时候。
父亲和不说话的儿子站在一起,也不说话,后来抬起眼睛,看了看儿子,把两手一摊,说:
“死去的,活着的,你们都原谅我吧,我没有把我爱的人保护住。”
夜里,父亲说起来。他说得很平静,声音不高。他说的事情只能用平静的口气来说,如果痛哭、流眼泪,是说不下去的。
在铺了报纸的箱子上,放着儿子带来的点心,还有一瓶酒。老人家在说,儿子坐在旁边,听着。
父亲说起饥饿,说起乡亲们的死,说起饿疯了的老妇人,说起小孩子,说孩子们的身体变得比三弦琴、比小鸡都轻。说村子里日日夜夜都能听到饥饿的哭叫声,村子里许多人家的门窗都钉死了。
他对儿子说,那年冬天他们坐着破漏的货车在路上走了五十天,一些死去的人在车上跟活人一起待了很多天。他说了说流浪者怎样长途跋涉,女人还要抱着孩子。妈妈也这样跋涉过,在酷暑中走路的时候曾经昏过去。说了说他们在冬天怎样被带到这里,既没有草棚,又没有土屋,他们又是怎样重新过起日子,怎样生篝火,拿树枝落叶当床铺,在锅里熔化雪水,怎样掩埋死者……
“这都是斯大林的主意呀。”父亲说。他的话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恼恨的意味。老实人谈到强大的、无法改变的命运时,都是这样。
叶尔绍夫探亲回来之后,写了一份申请书给卡里宁,要求格外开恩饶恕他无罪的父亲,要求准许老人家上儿子这儿来。可是申请书还没有到莫斯科,叶尔绍夫就被上级叫了去,因为有信来告发他去乌拉尔的事。
叶尔绍夫被军队开除了。他来到建筑工地,打算挣些钱,再去看父亲。可是不久就从乌拉尔来了一封信,报告父亲的死讯。
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天,预备役中尉叶尔绍夫便应召进了军队。
在罗斯拉夫利战役中,他接替牺牲的团长,把溃散的人召集起来抗击德军,打退渡河的敌人,保证了统帅部后备重炮部队的撤退。
压在他肩上的担子越重,他的肩膀越是强壮有力。他原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一个强者。原来,驯顺与他的天性格格不入。压迫越强,越凶狠,他的斗志越强烈。
有时他问自己:为什么他这样痛恨弗拉索夫分子?弗拉索夫分子的号召书所写的事,正是他的父亲所说的。他知道这都是真实的。但是他知道,这些真实的东西到了德国人和弗拉索夫分子嘴里就成了诬蔑。
他觉得道理很清楚,他和德国人斗争,就是为苏联的自由生活而斗争,战胜希特勒,也就是战胜导致他的父母、姐妹早死的死亡营垒。
叶尔绍夫百感交集—在这儿,履历表失去作用,他成了强者,别人都听他的。在这儿,高级头衔、勋章、特种部队、第一科、人事处、鉴定委员会、区委的电话、政治处副处长的意见,全没有意义了。
莫斯托夫斯科伊有一天对他说:
“这是海涅早就说过的:‘脱去自己的衣服,我们都是光光的身子……’但是,一个人脱去礼服,露出虚弱、可怜的身子,另外一些人却被窄小的衣服束缚着,等他们把衣服脱去,才能看到,原来真正的力量在这儿!”
叶尔绍夫所幻想的,已成为今天要做的事情,于是他进一步考虑:该让谁知道,让谁参加。他凭着自己所了解的一些人的长处和短处,逐一思索、掂量。
谁可以进入地下工作指挥部?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五个名字。有些生活上的小缺点,性格上的小怪癖,一切都从新的角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微不足道的事如今也重要起来。
古济有将军头衔的威望,但是他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看样子文化水平也不高,如果有聪明能干的副手和参谋长,他才行。他指望指挥员们服侍他,供养他,而且认为这种服侍是理所当然的,不必感谢。他想念自己的厨师似乎比想念老婆孩子的时候多。他常常谈起打猎,又是野鸭,又是野鹅,回忆在高加索军中打猎的情形,打野猪,打山羊。看来他很爱喝酒,也很爱吹牛。常常谈起年的一些战役,周围的人都是不对的,左邻的将军不正确,右邻的将军也不正确,古济将军永远正确。他从来不会责怪最高军事领导的失误。为人处事圆滑,精细,像一个很世故的小吏。总而言之,如果依照叶尔绍夫的意见,他连一个团也不会交给古济将军指挥,更别说一个军了。
旅政委奥西波夫很聪明。有时他忽然会用嘲笑的口吻说在异国的领土上作战要尽量少流血,流露出很悲观的神气。可是过一个小时之后,他又十分坚决地批评起抱着怀疑态度的人,说教起来。然而到第二天,他又会翕动着鼻孔,说:
“真的,同志们,咱们飞得太高,太远,太快啦,这样是不切实际。”
他说起战争头几个月的失败,说得很有道理,但并不感到痛心,就像一名棋手说起一局败棋。他和人说话很随便,毫不拘束,但他的坦率是假装的,不是真正的同志间的坦率。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跟柯季科夫谈话。
这位旅政委为什么对柯季科夫感兴趣?
奥西波夫经验丰富。善于了解人。这种经验非常有用,地下工作指挥部少了奥西波夫不行。不过他的经验不光可以成事,也可以碍事。有时奥西波夫说起一些著名军事人物的可笑轶事,直呼他们的名字,如:谢苗·布琼尼、安德柳什卡·叶廖缅科。有一天,他对叶尔绍夫说:“图哈切夫斯基、叶尔罗夫、布柳赫尔犯的错误,跟你我一样。”
可是基里洛夫对叶尔绍夫说,在一九三七年奥西波夫担任军事学院副院长时,毫不留情地揭发过几十个人,宣布他们是人民的敌人。他很怕生病,常常摸摸自己的头,把舌头伸出来,侧着眼睛看看,有没有舌苔。看样子,他倒是不怕死。
兹拉托克雷列茨上校是一个郁郁寡欢的老实人,是战斗部队的团长。他认为,最高领导在一九四一年的撤退方面犯了错误。大家都能感觉出他在战斗中的指挥能力和作战能力。他的身体十分强壮,声音也刚强有力,这样的声音才能喝止逃跑,发动进攻。他很喜欢骂娘。
他不喜欢解释,喜欢干脆利落地下命令。很讲义气。可以把饭盒里的菜汤倒给士兵。不过他太粗暴。人们常常能感觉出他的厉害。在工作中都要听他的,他大喝一声,谁也不敢不听。谁也别想糊弄他,他决不马虎。可以和他共事。但是他太粗暴了!
基里洛夫倒是个聪明人,但是思想上有些马马虎虎。什么问题他都能看得出来,可是对一切都懒得去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一切很淡漠,对人没什么热心,但是原谅人的缺点和卑劣。他不怕死,有时候还很想死呢。
他说起撤退,说得似乎比谁都有道理。他不是党员,有一次他说:
“我不相信共产党会让人变好。在历史上还没有这样的事。”
他似乎对一切都十分淡漠,但是夜里有时在床上哭,对叶尔绍夫的问话很久没有回答,后来低声说:
“俄罗斯我是很爱的。”
他是一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很随和。有一天他说:
“啊,我多么想听听音乐呀。”
昨天他带着傻笑的神气说:
“叶尔绍夫,您听着,我来念一首小诗。”
叶尔绍夫不喜欢这首诗,但他却记住了这首诗,这首诗也不管好歹钻进了他的脑子:
好同志,在要死的时候,
你不要向人呼救。
最好趁你的血还冒热气,
让我在这血上暖暖手。
别像小孩子,别怕,别悲怆,
你只是被打死,不是受伤。
最好把毡靴脱给我,我还要去打仗。
这诗是不是他自己写的呢?不行,不行,基里洛夫不能进指挥部。他怎么能带动别人呀,他自己也未必能行。
还是莫斯托夫斯科伊!他学识渊博,意志坚强。据说,在审讯中他始终刚强不屈。不过,说也奇怪,没有一个人是叶尔绍夫挑不出毛病的。前几天他就责备过莫斯托夫斯科伊: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您干吗要跟那些骗子磨嘴皮,比如,跟那个绿眼睛的伊康尼科夫,跟那个逃亡的独眼睛坏蛋,有什么好说的?”
莫斯托夫斯科伊笑了笑,说:
“您以为我的立场动摇了吗?以为我会成为教徒或者‘孟什维克吗’?”
“谁知道呢,”叶尔绍夫说,“是臭东西,最好别去碰。这个伊康尼科夫一直待在咱们的集中营里。一旦德国人把他传去审讯,他就会出卖自己,出卖您,出卖跟他接近的人……”
得出的结论是这样:对于做地下工作,没有理想的人。他需要衡量一个人的长处和弱点。这并不难。但只有根据一个人的本质,才能判断这个人是否合适。本质是无法衡量的,只能推测和感触。于是他就从莫斯托夫斯科伊开始。
七十三
古济少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走到莫斯托夫斯科伊跟前。他磕碰着脚后跟,哼哧着,撅着下嘴唇,皮肤的褐色皱褶在脸颊和脖子上哆嗦着—这些动作、姿势、声音都是他从往日肥胖时保留下来的,在他今天这样瘦弱的时候,这¸切显得十分奇怪。
“您是长辈,”他对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我是乳臭未干的孩子,我给您提意见,就好比一名少校教训一位上将。不过我要直说:您不该跟那个叶尔绍夫一起搞什么各民族联合,他是一个底细不明的人。缺乏军事知识。论水平是个尉官,可是一心想当总指挥,想给上校们当当老师。应该离他远点儿。”
“阁下,您这是胡扯。”莫斯托夫斯科伊说。
“当然,是胡扯,”古济哼哧着说,“当然是胡扯。有人告诉我,在普通棚屋里昨天有十二个人报名参加那个什么……俄罗斯解放军。可以算算看,其中有几个是富农?我对您说的不光是我个人的意见,还代表一个很有政治经验的人。”
“这个人也许是奥西波夫吧?”莫斯托夫斯科伊问。
“就算是他。您是搞理论的人,您不了解这里面所有的卑鄙龌龊。”
“您这话可是真奇怪,”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您似乎是要告诉我,在这儿只能对人保持警惕性,别的什么都不行了。谁能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古济静静听着他自己支气管的呼哧声和胸中突突的心跳声,非常痛心地说:
“我看不到自由了,看不到了。”
莫斯托夫斯科伊望着他的背影,使劲用手掌拍了一下膝盖—他恍然大悟,他在搜查时为什么出现了担心和焦虑的感觉:原来伊康尼科夫给他的几张纸不见了。
他在纸上写的是什么呀?也许叶尔绍夫说得对,卑劣的伊康尼科夫参与了暗害活动,把这几张纸塞给了他。他在纸上胡写了些什么呢?
他走到伊康尼科夫床铺跟前。但伊康尼科夫不在这儿,旁边的人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这一切—几张纸不见了,伊康尼科夫不在床铺上—一下子使他明白了:他毫无顾忌地跟这个疯疯傻傻的寻神派教徒交谈,太轻率了。
他和切尔涅佐夫争论过,可是,实在说,连争论也不值得,还有什么好争论的呀。要知道,伊康尼科夫是当着切尔涅佐夫的面把几张纸交给他的,这样一来,既有吿密者,又有见证人了。
他的生命本来是革命事业和斗争所需要的,但是他也可能毫无意义地把生命丢掉。
“真是老糊涂了,竟跟一些渣滓打起交道,就在需要干一番事业,干一番革命事业的时候,偏偏要把自己葬送掉。”他这样想着,心里越来越痛苦不安了。
他在洗东西的地方碰到奥西波夫:这位旅政委就着暗淡的灯光下在铁皮水槽上洗裹脚布。
“碰到您,太好啦,”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我要和您谈谈。”
奥西波夫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在腰侧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他们就在水泥墙根上坐下来。
“我一直是这么想,处处可能会有人使坏点子。”当莫斯托夫斯科伊谈起叶尔绍夫的时候,奥西波夫这样说。他用自己的湿手掌抚摩了两下莫斯托夫斯科伊的手。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他说,“我很佩服您的果敢。您是老布尔什维克,是列宁的战友,对于您不存在年龄问题。您是鼓舞我们所有的人的榜样。”
他小声地说:“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我们的战斗组织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决定暂时不对您说这件事,我们是想爱护您的生命,不过,看起来,列宁的战友不服老。我要直率地告诉您:我们不能信任叶尔绍夫。正如大家说的,他的根子不正:富农出身,怀有杀亲之仇。不过我们是现实主义者。目前没有他不行。他现在混得人缘很好。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您比我清楚,党在很长的阶段中怎样善于利用这一类人。不过您应当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能暂时利用,就暂时利用。”
“奥西波夫同志,不论叶尔绍夫走到什么地步,我都不怀疑他。”
可以听到水滴落到水泥地上的声音。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是这样,”奥西波夫说,“我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您。这儿有莫斯科派来的一位同志。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柯季科夫。这也是他对叶尔绍夫的看法,不仅是我的看法。他的意见对于我们所有的共产党员就是法律,在特殊环境中就是党的命令,斯大林的命令。不过,我们要和您喜欢的那个人,和那位有影响的人物一起工作,决定了,就会那样做。要紧的只是一点:要做现实主义者、辩证唯物论者。不过,用不着我们来教训您。”
莫斯托夫斯科伊没有作声。奥西波夫抱住他,吻了他的嘴唇三下。他的眼睛里涌出泪水。
“我吻您,把您当做我的父亲,”奥西波夫说,“我真想为您祝福,就像小时候妈妈为我祝福那样。”
于是莫斯托夫斯科伊觉得,那种使人难受、使人痛苦的世事复杂的感觉消失了。他又像在年轻时那样,觉得世界是光明的、单纯的,世界上的人分成了自己人和敌人。
夜里,党卫军来到特别棚屋,带走了六个人。其中有莫斯托夫斯科伊。
[1]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即纳粹党。
[2]“卡波”(德语:kapo)也是集中营里的囚犯,不一定是犹太人,最后往往也得死,但在集中营里他们会临时担任一些管理其他囚犯的特殊工作。
[3]原文为法语。
[4]同上。
[5]伊万·叶菲莫维奇·彼得罗夫(1896—1958),苏联大将,卫国战争期间敖德萨保卫战和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的领导者。
[6]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叶廖缅科(1892—1970),二战结束时的苏联十大方面军司令员之一,一九四二年底指挥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坚守成功。
[7]扬·库贝利克(1880—1940),捷克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以其精湛的技巧、完美的音准和高贵饱满的演奏风格著称。
[8]弗里德里希·保卢斯(1890—1957),法西斯德国陆军元帅,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三年指挥第六集团军参与斯大林格勒战役,陷入重重包围后被俘投降。
[9]杰尔查文(1743—1816),俄国杰出诗人,主要作品有颂诗《费丽察颂》《攻克伊兹梅尔要塞》等。
[10]阿克萨科夫(1791—1859),俄国作家,代表作有《家庭记事》《巴格罗夫孙子的童年》等,作品带有自传性质。
[11]济宁(1812—1880),有机化学家,俄国化学学派的领导人。
[12]罗巴切夫斯基(1792—1856),俄罗斯数学家,非欧几何的早期发现人之一。
[13]《马克斯和莫里茨》是德国诗人、画家威廉·布施(1832—1908)于1865年发表的讽刺插图故事,被认为是现代连环漫画的主要先驱之一。阿纳托尔·法朗士(1844—1924)是法国小说家,192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14]英国化学家、生理学家威廉·蒲劳脱(1785—1850)于1815年提出,所有物质都是由氢构成的,其他元素的原子量都是氢原子量的整数倍,称为蒲劳脱假说。
[15]杜马(1800—1884)和斯塔斯(1813—1891)分别是法国化学家和比利时化学家。
[16]亥姆霍兹(1821—1894),德国物理学家。出版《能量的保存》一书阐明能量守恒的原理,“亥姆霍兹自由能”以他来命名。他也研究过电磁学,预测了麦克斯韦方程组中的电磁辐射。
[17]维克托的爱称。
[18]维克托的爱称。
[19]普朗克(1858—1947),德国物理学家,量子论创始人。
[20]即赫鲁晓夫。
[21]即贝利亚。
[22]邓尼金和弗兰格尔都是苏联内战时期白军武装头目。
[23]科尔尼洛夫(1870—1918),俄国上将,1917年反革命叛乱的头目。
[24]崩得是俄文译音,意为“联盟”,是“立陶宛、波兰和俄罗斯犹太工人总联盟”的简称。
[25]费特·阿法纳西·阿法纳西耶维奇(1820—1892),俄国诗人,诗作有着俄罗斯古典浪漫主义风格,以其独特的魅力和音乐性征服了当时文坛许多名家。六十年代初创作激情衰退,专事农庄经营,晚年又重新执笔。
[26]费多尔·伊凡诺维奇·丘特切夫(1803—1873),十九世纪俄罗斯著名抒情诗人。哲学观点受谢林唯心主义影响,诗作除刻画自然外,还有热烈的感情和深沉的思考。
[27]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格林卡(1804—1857),俄罗斯民族乐派作曲家。
[28]拉斯普京(1872—1916),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宠臣,东正教“长老”和“神医”。
[29]尼古拉·谢苗诺维奇·列斯科夫(1831—1895),十九世纪俄国小说家,对契诃夫、高尔基等人的小说产生过重大影响。主要作品有《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奇人录》《大堂神父》等。
[30]梅列日科夫斯基(1865—1941),俄国诗人、历史小说家、批评家和思想家。1893年发表《论现代俄国文学衰落的原因及新流派》一文,是俄国现代主义的重要里程碑。十月革命前反对沙皇政府,他欢迎二月革命,但反对布尔什维克当政。
[31]别雷(1880—1934),俄罗斯象征主义文学中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代表作品有长诗《交响曲》、长篇小说《银鸽》《彼得堡》等。
[32]巴尔蒙特(1867—1942),诗人,评论家,翻译家。诗集《在北方的天空下》《在无穷之中》《静》是俄罗斯象征主义的奠基之作。
[33]米留可夫(1859—1943),俄罗斯历史学家,西方派的代表人物。
[34]叶夫列伊诺夫(1879—1953),俄罗斯著名导演、剧作家,戏剧理论家,俄罗斯象征主义的核心人物,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离开俄罗斯,侨居巴黎。
[35]列米佐夫(1877—1957),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现代派作家,二十年代侨居巴黎。
[36]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1866—1949),俄罗斯象征主义诗人、剧作家、哲学家、批评家。
[37]俄罗斯童话《阿廖努什卡和伊万努什卡姐弟的故事》中,孤苦伶仃的阿廖努什卡曾来到林中,坐在河岸哭诉自己的遭遇。
[38]梁赞位于俄罗斯中部联邦管区奥卡河畔,是梁赞州的行政中心。
[39]舍列梅捷夫家族在十七、十八世纪的俄国地位显赫。
[40]僚机(wingman),编队飞行中跟随长机执行任务的飞机。僚机应保持在编队中规定的位置,观察空中情况,执行长机的命令。
[41]刻赤半岛位于克里米亚半岛的东端。刻赤城是重要的港市。
[42]贫民吸的一种劣质烟,由黄花烟草的茎叶制成。
[43]布勃诺夫(1883—1940),苏联党务和国务活动家,军事家,革命家,1929年起任俄罗斯联邦教育人民委员,1940年在大肃反中被捕处决,后平反。
[44]索科尔尼科夫(1888—1939),俄国革命家、经济学家,前苏联政治家。1937年被捕,被判处十年徒刑,在狱中被杀,后平反。
[45]二十世纪初俄国极右翼组织,宣扬极端俄罗斯民族主义,仇外心理和反犹主义,煽动大屠杀。
[46]艾瓦尔德·冯·克莱斯特(1881—1954),法西斯德国陆军元帅,时任苏德战场南翼坦克第一集团军群司令。
[47]即英吉利海峡。
[48]厄尔布鲁士山被认为是欧洲第一高峰,位于俄罗斯西南部大高加索山脉。
[49]原文为犹太语。
[50]原文为德语Scharführer。
[51]原文为德语。
[52]犹太语:水壶,胶合板,胶土,酸奶,浮萍,稻草人,懒惰,小猫。
[53]乌克兰诗人、艺术家塔拉斯·谢甫琴科(1814—1861)的诗集。谢甫琴科的文学作品被视为近现代乌克兰文学的奠基者。
[54]尼古拉·叶若夫(1895—1940),苏联政治人物,斯大林大清洗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之一,1936年至1938年任苏联内务人民委员(内务人民委员会是苏联斯大林时代的主要秘密警察机构),其间实行残酷清洗。
[55]国家政治保卫总局,拉丁字母转写缩写为OGPU,是1923年至1934年苏联的情报机构。
[56]指一八一二年俄国抗击拿破仑入侵的战争。
[57]《伊戈尔远征记》,俄罗斯古代英雄史诗,著者不详,以十二世纪罗斯王公伊戈尔一次失败的远征为史实依据。
[58]洛巴切夫斯基(1792—1856),俄国数学家、几何学家。
[59]达佛尼斯和克洛伊是希腊神话中两小无猜的牧羊人和牧羊女,历经磨难,终成眷属,是被后人视为楷模的一对天真无邪的情侣。
[60]列夫·托尔斯泰的诞生地。
[61]索科洛夫的名字和父称。
[62]左琴科(1895—1958),苏联著名幽默讽刺作家。
[63]斯克里亚宾(1872—1915),俄国交响乐作曲家、钢琴音乐大师。
[64]一种化学危险品,可因震动而爆炸。
[65]柳博奇卡·阿克雪里罗德(1868—1946),俄国哲学家、艺术家,孟什维克。
[66]普加乔夫、拉辛均为俄国农民起义领袖。
[67]苏杰伊金、杰加耶夫均为十九世纪沙俄密探局官员。
[68]原文为德语。
[69]原文为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