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夜玫瑰

(3k营养液三更)他是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生命监护仪的警报声立刻惊动了值班医护。

病房门被撞开, 医护们冲进这间特护病房,匆匆将病床上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女性病人送上抢救台。

无影灯大亮。心脏除颤器接通电源。手术手套被覆盖上双手。

“准备紧急抢救程序!病人心跳已进入暂停状态,心脏除颤器给我——”

光滑的心脏除颤器被重重按下, 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在电源的电击下开始手脚抽动。

一下。两下。三下。

“有反应!脑皮层神经波动还在——”

心脏除颤器继续按压,手术台边的医生额头浮出一层汗水, 随后心电监视器上的指示线终于一跳,划出一道尖峰。

“有心跳了!病人的心跳在恢复!””马上注射C6H吡拉西坦混合剂——针管给我!准备在生命维持机上灌入强心剂!”

抢救室内一片兵荒马乱,犹如在进行一场战斗。

他们正在与死亡搏斗。

争分夺秒,每一刻都悬在生死之间。

死神已架好了镰刀, 随时恭候在抢救室内,等待着将抢救台上的女人带进死亡的迷雾。

无影灯长明。汗水和呼吸都被灯光的热度蒸发。

医护们神情焦灼,动作紧张却也井然有序。

而生命监护仪上,那条曲线正在逐渐上下勾勒,开始拥有高峰与低谷。

……

“暂时稳定下来了, 先送进维持机——病人是谁的家属?赶快去通知家属吧,她现在这个情况, 进了维持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抢救医生好不容易能有一线喘息之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一边问旁边的护士。

那护士赶快翻了翻手中的医疗日志,随后声音立刻发紧:“——是、是上将的家属……我现在要去通知将军吗?”

“啊?”

医生愣了下, 扭过头, 拆手术手套的双手僵在半空。

……

夜色明澈, 秋夜星空闪烁。

从高空中向下望去, W区密密麻麻的棚户住宅区和蜿蜒其中的小径,仿佛在大地上亮起了一条灯做的星河。

——如果不去看那辆打破了这一副静谧景象的重型机车的话。

机车的引擎声轰鸣作响, 如同凶悍的野兽嘶吼, 双涡轮发动机启动, 飞行动力叶片高速旋转,在机车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亮蓝色焰光。

油门踩到底,引擎声爆破,像在宁静中扔出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开夜色,将凝结在高空中的云层都轰成了水汽。

兰沉坐在这辆大摩托车上,背朝前,脸朝后,抱着埃德加的腰,在狂风中发出惊呼:“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爽飞了啊啊啊啊啊!!

摩托车在夜空中狂奔,与狂风作对。

夜风已不再温柔,而是呼啸凛冽,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卷,然而正是这种无着无落、极速狂飙的危险感,顷刻间点爆炸肾上腺素,浑身的血液和大脑都在兴奋颤抖——

像是在狂飙中逼近死亡,贴着死亡的头皮跳舞。

极度危险,带来极度战栗和快乐。

他兴奋得双脸通红,抓住埃德加的夹克领口,被狂风吹得头发丝乱飞,双腿努力夹紧车座,与埃德加紧紧相贴。

埃德加嘴角勾着一抹笑,弯腰弓身,双手扶住车把,右手再次往下拧,持续加速。

机车轰响,在夜空中超越音速,飞出音爆声,都快把兰沉还完好的那只右耳也要震聋了。

而他们身后,酒馆里追出来的人已经开着飞行车,被他们拉得越来越远,逐渐成为夜色中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埃德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单手按住兰沉的背,在风中低声道:“小心,老婆。”

他冲兰沉笑笑,拉开夹克,从夹克里拿出一副防风护目镜,戴在兰沉头上,又用手包住兰沉的耳朵,问:“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兰沉隔着护目镜瞪他,埃德加低低地笑出声,用单手抱着他,把他按到自己胸口,“又瞪我。”

兰沉嘀嘀咕咕,贴着对方的胸膛,整件夹克里都是淡淡的烟味,肌肤传来的热度烘烤双颊,比外面温暖得多。

他们在月夜下私奔出逃。

机车卷动气流,风速裹挟心跳。

危险又浪漫到不可思议。

然而很快,机车飞过夜空的扰民声音终于惊动了区域警方,远远地,在夜空中有闪着红蓝双色警灯的飞行车朝他们跟过来,一路缀在摩托车后。

飞行警车的大功率播音喇叭还在朝他们喊话:

“前方车辆请注意,你们已经涉嫌违反航线驾驶和严重超速,立刻停下——”

埃德加“哈哈”笑了一声,把脑袋搁在兰沉肩膀上,微笑道:“警察来抓我们咯。”

兰沉装作着急,从埃德加的夹克里钻出来,护目镜后的视线看向那几辆警车,“他们追得上我们吗?”

埃德加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在兰沉鼻尖轻啄一口:“别小看你男人。”

他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压下下颌,眼神看向前方,身体前倾,右手更加用力地拧动油门手柄。

飞行机车速度仪表盘指针颤动着向右侧不停旋转,一格一格地加速:三百五十米每秒、四百米每秒、四百五十米每秒——

高空追逐,速度突破极限,警察飞行车同样也一直在加速,却也一直都追不上他们,甚至连播音喇叭的声音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埃德加的身体下压,兰沉随之往后仰,几乎就要躺倒在摩托车上,他下意识抬起双腿夹在埃德加大腿上,埃德加在风中发出轻笑,低头亲吻兰沉飞扬的头发。

与此同时,警方飞行车上,今晚轮值的某名警员愤愤地锤了下中控台,死死看向空中已经和他脱节的目标,拎起对讲机,开始向地区警方调度中心请求援助。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13区附近有超速行驶车辆涉嫌逃脱追捕,我们需要飞机支援!坐标已经发送,需要尽快抵达。“

指挥调度中心接收到这名警员的请求,立刻派出一架空闲的高速飞机前往坐标位置,参与这一场飞车追逐。

超音速飞机很快加入了追赶埃德加和兰沉的行列。

高速飞行的飞机不断向他们靠近,从飞机上投射下来的锥形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黏着在机车尾部,他们的身影在夜空中一览无余。

同时,飞机上的播音喇叭也开始重复那一套让他们减速停下的官方说辞,飞机尾气喷出,引擎运转的震响和喇叭里传出的AI语音播报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到震耳欲聋。

“飞机来了。”兰沉看到了头顶的飞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别怕,”埃德加含笑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光柱,“老婆在害怕吗?”

兰沉马上道:“谁害怕?”

埃德加挑眉:“不害怕那还抱我抱得这么紧?”

兰沉从护目镜里翻他白眼,埃德加笑得胸腔震动,又把身体往下压一点,揽住兰沉的脑袋:“准备好,我们要减速了。”

他左手下压,转动刹车柄,摩托车速度急降,整辆机车都像在空中下坠般,直直往地面冲去!

犹如从灌满穿堂风的悬崖之上跳下,他们急速下坠,耳边风声猎猎,俯冲的失重感让身体近乎轻盈,在狂风中被重力牵引,流星般飞向地面!

下降的速度太快,几乎要撕裂皮肤,兰沉被埃德加牢牢护在怀中,仰面朝上,护目镜反光中超音速飞机的追光灯一瞬间直直对准他的瞳孔,亮到致盲——

他闭上眼睛,风声呼啸。

风阻的冲击力都快要把他托起,他们在向地面飞驰。

这种超高速度下,即使他们砸上水面,都会像砸在了水泥上,变成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死亡迫近,心脏的鼓点剧烈敲响——

就在他们要落地的零点几秒之前,机车车头向上拉起。

金发暴徒的双臂肌肉暴鼓,硬生生用肉体的力量,把车头掰向上方,机车去势一变,猛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然而机车速度还是快到惊人。

方向一变,就又从俯冲改成向前疾驰,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在高高低低的居民区楼层之间穿梭飞行。

W区的城区居民楼密度极高,又大多是低矮的中高层建筑,楼房上方和外部延伸出许多违章建筑空间,遮盖的凉棚、四处可见的灯箱、穿插的步道、见缝插针栽培的植物箱……都在空间中展开,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摩托车穿行在居民楼中间,他们的身影顷刻掩入各种遮挡物下,那束从高空中投下的追光灯,已经彻底被他们甩在身后。

居住区空间窄小,对于快速疾驰的机车来说,无异于是噩梦般的行驶道路,只要有零点一秒的分神,就会连人带车撞上意想不到的位置。

机车在狭窄空间中飞驰,不停地压弯、倾侧,隔着几厘米距离避开一块又一块灯牌。

机车尾焰刚喷烂一盆阳台上的绿植,就又点燃了一团乱麻般纠缠的电线,眼前迅速略过一排悬挂晾干的仿生机器人,又一个压弯,险险擦过一台生锈的空壳飞行车。

兰沉:这是进入障碍赛环节了。

他被埃德加保护得很好,身上一点都没擦到,倒霉的是那些他们经过的住宅楼和商业楼层,飞行机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都快要震破别人的玻璃,引得许许多多人都从窗户后探身出来,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埃德加放声大笑,抱着兰沉笑得停都停不下来,他一边笑,一边还能精准操纵机车,继续在居民区之间低空穿行。

追光灯完全丢失目标,飞机在高空中仍不甘盘旋,可却始终无法从人口密度极高的居民生活区中,追踪到他们的红外成像。

警方飞机的光点逐渐在天空中消失不见,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马上就会派出地面力量,对这片区域做地毯式搜查。

这场逃亡的猫鼠游戏仍在继续。

埃德加的车速慢下。

他开着摩托车,发动机引擎声减弱,摩托车在狭窄的楼房间穿行,一个急转弯,停留在某间向外突出的开放式阳台外。

摩托车依靠动力在半空中悬浮,他跳下机车,落在阳台上,牵着兰沉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要弄点东西。”埃德加压低声音在兰沉耳边道。

兰沉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在朦胧的夜色中安静跟在埃德加身后。

W区这种地方治安本来就不好,因此住在这里的居民晚上都把门窗锁得很紧。

埃德加观察了一下这间阳台门的门锁,从阳台边上摆放的花盆里捡起一根枯枝,三下两除二就把门锁撬开,“咔哒”一声打开了条门缝。

兰沉:……好家伙,原来“找个地方”还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硬上啊。

杏生活,堪称星际坑蒙拐骗、偷抢劫盗的大师。

衣服偷的,车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估计也是零元购,钱是顺来的,连人都是被他抢到的。

要论道德感下限,陆昂和宗霆是无论多努力都比不上他了。

埃德加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把里面的人都打晕,你再进来。”

兰沉:……行!

说得好听,不就是让他放风吗。

这就要开始跟着宇宙大恶棍偷鸡摸狗的生活了。

他满脸不信任地点点头,抿紧双唇,松开拽住埃德加衣角的手。

埃德加拍拍他的脑袋,侧身走进屋内。

时间已是深夜,屋子里没有开灯,但埃德加仍能从窗户里透出的广告灯箱光线隐约看清房间轮廓。

这套房子很小,客厅、餐厅和厨房都挤在一起,生活杂物堆放得到处都是。看来有人长期生活在这屋子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屋主打晕一晚上,他就能和兰沉在这里做暂时休整。

埃德加毫无负罪感地想。

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一双猫眼,他辨认着客厅右手边的几扇门,正打算潜入卧室,没想到卧室门却先一步无声打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睡裙、抱着安抚玩具的小女孩。

她不过齐埃德加腰高,双眼乌黑明亮,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埃德加,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表情懵懂。

愣了两秒后,女孩才反应过来一般,张开嘴,马上就要迸发出尖叫——

埃德加赶在叫声从她嘴里发出前,迅速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女孩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涌出。

埃德加还没来得及动手把她勒住,卧室里的人似乎就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小声地嘟囔了几句,伸手按开壁灯。

啪。

灯光亮起,门口的埃德加,和被他捂住嘴的女孩,与床上挤在一起睡觉的一、二、三、四……七个人面面相觑。

画面如同粘土动画般定格。

埃德加:。

他看着床上的一窝人,视线飞快从五个小女孩和两个大人身上扫过。

这些孩子肤色外表各异,两个成年人也都是女性,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张嘴就要尖叫。

“不许叫!”

埃德加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手里的小女孩托起来,掏枪抵住她的头:“你们谁敢发出声音,我就弄死她!”

女孩在他怀中不住挣扎,“呜呜”直哭,提着两条小腿往埃德加身上踹。

埃德加维持着表情,默默忍下小女孩踹他的一脚。

两位成年女性慌张地抱住了床上的孩子们,面色焦急,“请别伤害她!你想要什么尽快可以拿,柜子里有现金,请别伤害我们……”

棕色鬈发女子向他哀求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和另一个女人努力把孩子们塞到自己身后。

孩子们瑟瑟发抖,但都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惊恐的眼神越过女人的手臂看向埃德加。

埃德加实在没想到这么小的房子里都可以挤下这么一大家子人,简直就像他以前生活过的老鼠窝一样——

拥挤,混乱,肮脏,和别人一起挤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只能依靠着养育者的保护,等待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的明天。

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罕见地被唤醒,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像一帧帧快速抽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掠过。

埃德加手臂僵硬,面色铁青。

这个驰名全宇宙的恶棍,第一次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这些人已经看见了他的脸,按照他向来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让她们还活着把看见过他这件事说出去。

可他的行动却迟疑了。

他手里的女孩还在哭,埃德加低头看了她一眼,决定干脆假装自己是一个入室抢劫犯,随便拿点东西就走人。

既然当了恶棍,那自然就要做到底。

他暗中松开抓住女孩的手,声色俱厉:“你们两个大人!过来一个和她交换!带我去你们放钱的地方,快点,别发出声音——”

“我来!我来和她交换,求求你,别动她,她是最敏感胆小的孩子……”棕色鬈发的女人急忙举手,另一个女人却忙拦住她,摇头道:“不,你别过去,莉齐,让我去!”

“可是梅泽——”

名叫梅泽的黑发女人将棕发女人按下,自己下了床,在床边摸索半天,心慌意乱中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双拖鞋,只能光着脚走向埃德加。

她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但眼神却一直紧紧拴在埃德加怀里的女孩身上,声音发颤:“先生,请你,请你放开她……”

埃德加装作冷哼,松开了手里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落地,立刻哭着扑向床上的棕发女人,棕发女人忙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低声道:“嘘,嘘,宝贝,别哭别哭……”

埃德加冷着脸,把女人拽过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凶狠道:“钱、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全都拿出来给我!”

女人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向床上的众人比了个眼色,“我这就带您去拿,先生,请不要生气……”

她一步一步往左边的抽屉柜方向挪,用手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些零散的硬币和纸币,以及一支手表和一条项链。

帝都星上现金使用率不高,这些现金总价不过几十块,应该是她们平常偶尔会剩下的一些零钱,远比不上那支手表和那条纯铜项链的价格。

埃德加假装自己不知道手表和项链的价值,一把将为数不多的纸币硬币都拿走塞进兜里,粗声粗气道:“就这么点?!”

女人被吓得发抖,解释道:“先生,这、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现金了……”

“算我倒霉,”埃德加故意道,他阴狠地瞪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和小孩们,“遇到你们这些穷鬼。”

“你们自己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给我小心点,我随时可以找上你们。”他哑声威胁道。

棕发女人忙抱住几个孩子,哀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您别伤害我们——我会管好孩子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埃德加做戏做全套,打算走过去随便找个小孩切一段头发下来,证明这是以后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他带着黑发女人走到床边。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

黑发女人似乎以为他是想把她们灭口,娇小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把用后脑撞向埃德加,手里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把长枪,猛地刺向他!

埃德加没料到她还会反击,躲闪不及,肌肉记忆触发,身体自动避开,却还是被长枪划中手臂,瞬间飙出鲜血。

“你!”埃德加捂住手臂怒视她。

女人却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却又生怕埃德加会发火伤害她的家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继续挥着刀扑上来,喊道:“滚出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她拼命挥舞着长枪想要和埃德加搏斗,另一个女人见状也扑了过来,抄起旁边的一个锡制水壶就往埃德加身上砸,孩子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

埃德加一边躲闪着黑发女人的刀锋,一边避开另一个女人的扑打,口中发出啧声。

他无意伤害她们,只能装作不敌,身上挨了好几下,边走边退,看起来就像是被她们联手“赶”了出去。

他退到阳台门口,还在阳台等他的兰沉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站起身好奇地向内张望,怎料下一秒,埃德加就夺门而出,阴沉着脸朝他冲过来,夹起他就跑:“走!”

兰沉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埃德加夹上摩托车,发动机启动,一声轰响,身体被惯性扯得向后一倒,顷刻已飞出几百米外。

兰沉忙住埃德加的腰,随后才觉得触感不对,手指上一片滑腻。

他抬起手,借着月色与灯光,看清了手上的一片深色。

“你受伤了?”兰沉吓了一跳。

埃德加抿嘴不答,表情难看,开着摩托车又飞出好几公里,随后一个急刹,摩托车停在某栋民宅的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的光屏游戏画面,一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头戴耳机,正着迷地打着游戏,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到停在窗外的这辆重型机车。

埃德加眼神很冷,直接把车头一别,用摩托车车头撞碎窗玻璃,跳了进去。

那男人被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的游戏手柄一甩,人也滚在地上,“你你你你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埃德加就已经把他拎了起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劈下,他立刻晕了过去。

埃德加把他踢到一边,回头看向兰沉。

兰沉坐在摩托车后座,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

随即无措地抬起头,“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埃德加看起来心情极差,他走到窗边,把兰沉抱下来,半句话都不说。

兰沉靠在他怀里,幸好房间里亮着灯,他才得以看见埃德加被割开的夹克外套,鲜血正是从这些割口里流出来的。

兰沉:……牛哇。刚才那屋子里怕不是有什么史诗级克苏鲁怪兽,才能把杏生活伤成这样。

大活人进去,大血人出来,脸色还那么臭,难道真是遇到了对手?

埃德加把他放到沙发上,他有些紧张地坐起身,抓住埃德加的袖子,一脸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了埃德加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心对方。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金发男人,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吐出明确的字词,只是别别扭扭地,扯了下男人的手。

鲜血顺着埃德加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兰沉的手掌上也全是血,他用双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小声说:“好脏。”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毛了埃德加,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他平常对兰沉,向来都是一张笑脸,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阴沉,很有杀人越货不眨眼的气质。

兰沉偷偷看他一眼,男人已经从身上摸出几块金属装置,坐在地上开始拼接起来了。

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就这么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低着头,在牛仔裤上擦干血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自闭的模样。

金发垂落在额前,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长,随眼帘半垂,看起来居然有些……落寞。

兰沉:哦豁,这是真的受伤了。

他不清楚埃德加到底在屋子里遇见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他于是安静地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随后慢慢爬到埃德加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后脖颈。

“喂,”他声音很小,难得有些怯怯的,“你别弄那个了,帮我装一下助听器,我自己装不了。”

埃德加停下动作。

他放下了手里摆弄的东西,转过来看着兰沉,绿色双眼中罕见地缺少笑意,而是故作平静,“东西给我,我帮你弄。”

兰沉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长条形盒子递给他。

埃德加接过盒子,又起身找到厨房洗了下手,然后重新坐下,把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的助听器。

助听器是极为精密的金属质地,略粗的弧形线条,贴合着耳后的弧线,还有一个塞住耳道的内置耳机,上下两端和内侧各有一个自粘吸力扣,可以把助听器固定在皮肤上。

埃德加:“转过去。”

兰沉侧过头,用自己的左耳对着他,撩开左耳附近的头发。

埃德加沉默地看着他洁白细腻的耳朵,耳廓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新鲜伤疤,那是他在爆炸中被弄坏的内置助听器取下来的伤痕。

而他现在戴的那个劣质助听器,已经把耳后皮肤勒得发红。

……豌豆公主一样,总要用最柔软细腻的软垫将他包裹,再用最昂贵的水源将他灌溉。

要有如此耐心,才能养育出一朵芬芳漂亮的小玫瑰。

男人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摸了一下,兰沉立刻缩起脖子:“别乱碰我,很痒!”

他语气并没有以前那样冲,反而像是某种亲昵的撒娇。

少年转过脸,杏仁眼眼波流转,一刹那间好看到让人失神。

埃德加定定地看他,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轻柔地捏着兰沉的耳垂往前掀,把原来的助听器摘下,再把新助听器严丝合缝地装到耳后位置,最后再把耳机塞进他的耳孔。

耳机放进去的时候,少年大概是又觉得痒,挤了下肩膀,抓住埃德加的手腕。

“好了,”埃德加的目光落在兰沉抓住他的手指上,可以看见指缝里他自己干涸的血迹,“感觉怎么样?听得清楚么?”

兰沉点点头,挑剔道:“……还行吧,比之前听起来清楚一点。就是不方便,我不喜欢耳朵里塞东西。”

埃德加道:“这已经是外面黑市里能买到最好的了,这款助听器不准私人售卖,一般只能在医院里安装。”

怪不得在酒馆里那个胖男人和埃德加交易时那么紧张,原来真的是在做违法生意。

兰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理解埃德加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得付出多少心思。

他转而道:“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在埃德加还没脱掉的外套夹克上,眼神透着一股狡黠和得意。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绕这么一大圈,故意向埃德加求助。

他知道埃德加不想理会这些伤口,就算他提出关心,埃德加也不会回复,所以才找出借口,让埃德加放下手中的活和他交谈。

他满脸写着“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表情生动,却让埃德加顿时哑然。

这个总是满不在乎的金发暴徒,此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公主,绿眼睛里情绪复杂无比。

兰沉像是没有察觉,还在那歪过头,臭屁地朝男人看,嘴角弯弯,鲜活无比。

……他怎么能做到在这么美丽的同时,又如此丰富和迷人。

像一颗层层包裹的巧克力球,表面是平平无奇的巧克力外层,只有把他含在舌尖舔舐,才能尝到巧克力曾下面香脆的果仁,之后是松软的奶油酥、细腻的果酱、沁香的夏威夷果肉……他一层又一层,都能给人无限惊喜。

他恍惚间,似乎都看到了,兰沉捧着一颗心,向他笑着走过来。

猛然像有什么东西在埃德加心中击出回音,他凝视着兰沉白到发光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兰沉看他没反应,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埃德加如梦初醒般回神,极快地掩饰道:“没什么。”

兰沉勾着嘴角,按住他的肩膀,“快点快点,你坐着,我来给你包扎!”

他兴致勃勃,应该是第一次准备给别人包扎,就像是见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

埃德加僵着身体,坐到了沙发上,顺从兰沉的意思,脱下了破破烂烂的旧夹克外套。

这样一看,才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深。

那两个女人是拼了命地在和他搏斗,手上的力气自然不会有所控制,长枪深深割开他的皮肤,好几道伤口都向外翻出,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兰沉被这骇人的伤口吓得脸色有点泛白,咽了下口水,道:“我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医药箱。”

他脚步轻快地越过躺在角落里的那个倒霉蛋,在电视机柜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医药箱,提着医药箱准备给埃德加包扎。

“你躺好点。”

兰沉按住埃德加的双肩,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两个膝盖跪在他分开的双腿之间,直起身,从医药箱里找出碘伏和棉球,有模有样地用夹着镊子把棉球在碘伏里浸湿。

“这么熟练?”埃德加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调侃道。

兰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故意道:“我看宗霆给我弄过啊。”

他抬起眼帘,眼底纯然一派天真。

然而埃德加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在听到他提起宗霆的名字后,就迅速地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不爽。

兰沉心里都快笑疯了。

对,就是要这样,总是要让你在心动的时候,再把那颗金苹果远远地拿开。

它悬在眼前,永远等待着采撷,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就这样为它一步步沉沦,一步步发疯,最后疯狂到饮下自己的血,吃下自己的肉,成为被众神处罚的坦塔罗斯,享受着永世无尽的三重折磨。

气吗?那就慢慢生气吧,愤怒这种情绪,只会越酿越陈,被酿成恨、被酿成爱,最终发酵成为摆脱不了,让大脑上瘾的酒精。

他趴上前,弯着腰,装作看不到埃德加脸上的冷凝之色,夹着棉球,“你忍着点啊,会很痛的。”

埃德加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冷冷道:“没关系,我不怕痛。”

“那你痛了会喊嘛?”兰沉问。

埃德加:“……不会。”

“哦,”兰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安着坏心眼,直接把棉球就往对方身上最深的一处口子上按,“我开始了哦。”

埃德加吃痛,皱了下眉:“?”

兰沉抬眼看他:“痛吗?”

埃德加:“……不痛。”

兰沉:行,不痛是吧,继续加大剂量!

他假装专心致志地给金发男人的伤口消毒,每次都用力把棉球往伤口血肉处怼。

埃德加手臂上的青筋形状都绷了起来,却硬是一声不啃,躺在沙发上,任凭兰沉酷刑处置。

兰沉憋笑憋得肚子都在一扯一扯发疼,他拼命忍住笑,用碘酒消完毒后,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促进伤口愈合的喷雾,帮埃德加喷伤口。

埃德加就这么躺着,看着兰沉在他身上忙活。

疼痛让他的大脑无比活跃,刺激身体每个细胞都展现防御姿态,意识与生理抗衡,反而让他更加清新。

看着兰沉趴在他身上手臂上给他贴绷带时垂落的浓密眼睫,他心头忽然一热。

这一天中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汇聚,逃亡的兴奋、被往事纠缠的低落、和被兰沉挑起的恼怒,一股脑齐齐涌上,某种特殊的感觉在他心头如潮汐般涨落。

兰沉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春夜风中一朵清芬馥郁的荔枝玫瑰。

他静静地看他,心里像有热血在涌。

于是不知不觉抬起手臂,捧住了眼前这张瓷白面庞。

兰沉抬起头:“干嘛呀。”

埃德加笑了一下:“看你。”

兰沉睁大眼睛,手上动作加重,直接把一块绷带拍他身上。埃德加闷哼一声,脸上又浮现受虐般笑容,直接托着兰沉的腰把他往前抱在怀里,声音低又拖沓:“……老婆——”

兰沉坚持:“我不是你老婆!”

埃德加挑眉:“那你也不是宗霆的老婆了。”

兰沉:哈哈哈,你小子还挺会给大壮插刀。

这话要是被大壮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他靠在埃德加胸口,用一条手臂撑在对方左胸,支起上身,满脸气恼:“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表情也有些消沉,埃德加干脆又用手臂抱住他,把他轻巧地翻了个身,自己翻到了兰沉身上,声音沉沉:“我不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他?”

兰沉马上别过脸:“我不喜欢他!”

埃德加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眼下微红的皮肤,和带着半透明白色耳机的左耳,心里从未有过的发软。

他情不自禁,在春夜玫瑰的香气里,为他的小公主耳热心跳、方寸大乱。

在这一刻,他已彻底单膝跪倒在公主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成为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这个时而疯狂的金发暴徒,捧住兰沉的双颊,低头亲吻他的公主。

……是千辛万苦登上古堡顶楼才换来的一个吻,也是在危险中激增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吻,带着对爱情的渴求,像旅人汲取水源,他亲吻他,缓慢啄吻他的双唇。

原来这个金发的暴徒,也会这种细致温柔的吻法。

那两片总是言不由衷的柔软嘴唇终于被他攫取,兰沉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但他如此爱娇,十分受用他的吻,并没有推开他。

他吻得越来越深,像在前往电子代码层层构筑的数据高塔朝圣。

意识陷入晕眩,在这间赛博朋克风格的屋子里,他们一起坠入电子世界的碎片。

二进制代码被打破、像素点紊乱、程式栈溢出,窗外灯箱广告和荧光灯条点亮天际,世界是仿生人的一个美梦,灵魂被藏于世界的背面,生命被拍扁在宇宙最边缘。

他吻着他,手臂肌肉都绷紧,托住兰沉的腰,抬起兰沉的膝弯,理智已不受控,狂热地想要向公主宣誓效忠。

兰沉被吻得呜咽一声,惊起男人绿色双眼中惊人的狂烈,心脏和灵魂都同样炽热。

被灯光照成淡蓝色的窗外天空中,警笛声尖啸而起——

紧接着,警笛声开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鲜明,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警察已经在赶来抓他们的路上了,猫鼠游戏又将上演。

可他们还在亲吻,谁也不愿意停下。

理智在燃烧。

电子世界的碎片纷纷消解。

警笛在叫。

吻在深入。

爱意在探寻。

这个吻无法停止,直至世界的最终点。

绿色双眼终于含笑拉远视线。

他声音沙哑地附在他耳边:

“老婆,该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宙斯之子。藐视众神的权威。他烹杀了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邀请众神赴宴,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通晓一切。宙斯震怒,将他打入冥界。他站在没颈的水池里,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肚子饿想吃果子时,却摘不到果子,永远忍受饥渴的折磨;还说他头上悬着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他砸死,因此永远处在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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