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可怕一家人
皇帝老爷想过大寿,当臣子的自然得捧场。
于是京城大小珍宝行,古器店,不管贵的多离谱,全都被“洗劫一空”。
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小七才能体会到身为“秦川”媳妇有多幸福,至少不用去外头排队抢珠宝啊。
莫府那边也差不多情形,主宅肯定不会让自家子孙脸面上过不去,该装脸的时候都不含糊。
所以吴氏姊妹在这场抢珠宝的战役中很是怡然自得。
吴少君的小月子坐了半个月,闲的要命,盼了好几天也没见小七过府,便让人来回往李宅送东西,今日二两燕窝,明日一盒冰片,实则是催着小七过府陪她聊天。
趁着王嬷嬷从京畿庄子里回来,小七这才得空来莫府。
“五六天了,你也不用忙着去外头抢东西,也不来看看我。”吴少君见面就嗔她。
“姑奶奶,我哪有你的福气,恒哥儿的爹一出去就十天半个月不见人,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得顾着,几个堂妹、下属也得想着,就差长出三头六臂来才好。”小七接过红玉递来的凉茶,急急的喝上两口。
下属到李府求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有堂妹?“李家嫁到京城来的姑娘,不就前年那两位?不说夫家的地位,就是她们自己的嫁妆,也够几朝送礼了,何须回娘家来讨东西?”吴少君觉得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人家就来讨了,你能怎么办?”七小姐李兰若嫁得是正统皇亲国戚,本身又是秦川嫡出的姑娘,肯定不屑来娘家讨东西。来讨东西的是八小姐李兮若,小七算是开眼了,这位八小姐真能为了夫家省事,来扒娘家的老窝,开口就是四百斤银披金挂,四棵翡翠叶白玉寿桃,四樽琉璃炕屏,价值何止连城?简直是吃大户!东府那边的管事做不了主,直接给人引到她这儿来,她一个当堂嫂的能怎么办?只能一边往秦川报信,一边给自己男人带口信——你们家八姑奶奶来要东西,东西太多,没人敢做主,你们看着办吧。
吴少君听罢摇摇头,“家家都有不省心的子孙,我们主宅那边这几天也闹的厉害,还好我在坐小月子,没人来找,对了——”招手让红玉把梳妆台上的盒子拿来,“今日叫你过来,是有样东西给你。”示意小七接盒子。
小七不疑有他,接过红玉手里的盒子,打开——里头放着一只婴儿手臂大小的翡翠如意。
“你姐夫之前出使西南时,得了几块好翠,头前准备圣主寿礼时,拿出来两块,找人雕了一对如意,你姐夫说他官爵微小,送一对怕会逾制,不如给你们一只,就算这回用不上,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吴少君道。
“这太贵重了……”莫长孟这人情还的是不是太重了?
“这有什么,这种好翠,也就皇城里的人敢用,咱们这样的人哪敢戴出去招摇过市,最后还不是要进皇家的口袋,你拿回去,兴许哪天就用上了。我这趟小月子,也亏得你跑前跑后,咱俩是姊妹不在意,你姐夫总觉得过意不去。”主要是丈夫觉得不能欠李家的人情。
“你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代我跟姐夫道谢。”
翡翠如意拿回家没两天,李楚也从内府大营回来。
小七跟他”汇报”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首当其冲就是他那位“八堂妹”,其次是万幕钧他们来府里求助,最后才说到莫长孟的回礼。
对堂妹的事他没发表意见,东西毕竟不从他手里出,该做批示的是大哥和三哥,至于万幕钧这些人的求助,他觉得她做得没什么问题,毕竟一块出生入死的人,该帮还是要帮的。而莫长孟,戚!把家搬来他都照收。
小七感受到了他和莫长孟之间的火花,虽然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又不是她想陪嫁去莫家,但最终还是觉得不要跟他谈这些为妙,男人的胜负欲有时也挺不可理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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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堂妹李兮若要的东西,东府最终还是给了,据说大公子和三公子都来信斥责了李兮若,连她过年给娘家送的礼也一并退了回来——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以后也别往娘家送礼了,留着自己吃饭用。
这举动可把李兮若和夫婿吓坏了,跑来朝李楚一顿哭诉,这才知道原来是夫家那个不懂事的婆婆出的馊主意,觉得李家财大气粗,不在乎这点东西。
亲家公对此事丝毫不知,直到李家退回这两年的节礼才发现妻子竟为了点蝇头小利闯了这么大的祸!
李兮若的公公周晏隆,眼下领的是光禄寺少卿一职,少卿掌祭祀、朝会及诸礼仪之事,这就很尴尬了,掌着国礼,做的却是无礼之事。朝会上李楚过来打招呼时,老爷子简直无地自容,回家差点一封休书休了那个不懂事的婆娘!圣主对他多大的信任啊,才做主让他儿子娶了李家女儿,为的不就是安抚李家?借用朝中势力来弥补他们在边疆吃的亏?他倒好,全给搞砸了!
周晏隆这些日子是日夜难眠,想来想去得做这事来弥补,又是给秦川写信,又来李宅赔罪,想说看在儿女亲家的份上,这事千万不能捅到御前,他周晏隆出身不高,能得圣主垂青,走到今日委实不容易,还想靠着这点荣宠庇佑子孙呢,可千万不能因为几棵寿桃,几斤黄白之物毁了大好前程。
李家生气归生气,到也不至于祸害了亲家,最后由李楚出面安抚了周晏隆,把年节礼收回,没再追究此事。
不过周夫人的管家权自此旁落,一部分归周晏隆母亲,一部分归新妇李兮若,因为周老夫人年迈,外头的一应应酬自然是长房长媳代劳,也就是全权交给李兮若代管。
李家对此事没有异义,只写信训诫了兮若几句,要她好好当好这个掌家媳妇。
看完整出好戏后,小七默默咽了口口水,李家到底是王族出身,玩权谋厉害啊,这后院政治玩的,既掌控了周晏隆,又掌控了整个周府,简直是杀人于无形!
“怎么这么看着我?”李楚好奇她的眼神,送走兮若夫妇俩回来,她看他的眼神一直带着一种探索和怀疑。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全家都很可怕。
勾唇,知道她是看明白了这场戏的主旨,“周家是圣主舍弃的一步活棋,既然送给了秦川,总得用起来。”光禄寺表面掌管朝会、礼仪,私下却是圣主的智囊团,有了周晏隆这颗棋,秦川对朝中局势的把控会更有分寸,圣主能让出这么大的利益,是因为他们李家有资格,更有能耐让他倚重,至于周晏隆,除了跟他们合流外没有别的选择。
“之前问你兮若的事,还跟我卖关子。”一开始就觉得事有蹊跷,李兮若好歹是大房的姑娘,虽不是大太太生的,却从小由大太太抚养,不可能那么懦弱无能,不通事理,新婚第二年就跑到娘家打秋风,说破天都没这个理儿。
“自己看明白了,不是更有意思? ”他道。
两口子一同转进后院的库房,今日带他来是为了最后检视一遍送进宫的寿礼。
内库房一向是李宅的禁地,连前头谢管事都不能轻易进来,之前钥匙一直是王嬷嬷保管,如今小七被扶了正,钥匙就交到了她手上。
这次的寿礼,除却李楚自己的藏私,秦川主宅那边也给了几样重器,据说都是年代颇久远之物。小七不敢等闲视之,都是放在最里层的小库里。
李家内库的设计很奇特,从外形上看就是一个小土坡,上面不但种了花草树木,甚至还有凉亭之类的房子,草皮底下的墙壁是两尺厚的青条石垒砌而成,墙上不设窗子,只在南背两面墙上按照八卦图凿了一些拇指粗细的通气孔,按理说里边应该是闷热不透气,实则却是空气流畅,冬暖夏凉,有次问他才知道,这是李家祖上传下来的样式库房,平时可做库房,特殊时期可以供家人暂时躲避战乱之用。
里边什么都好,就是光线太暗,或者可以说完全没有光线。
打开门后,小七熟门熟路地从门后墙壁的暗格里取来火折,点燃门口的一盏鎏金跪侍宫灯,这才回身把库房门阖上。接着又连开了几个小门,依次把里边的宫灯点燃。
灯火摇曳中,把秦川送来的几样重器展示给他,由他定夺最终要送出几件。
他最终选了其中两件作为此次的寿礼,小七分别在库房花名册上,用朱砂写了两笔,标示出此物的去向。
“过来。”就在小七趴在桌上标识花名册时,他站在一盏半人高的青铜鹤灯前冲她招手。
小七拿着朱砂笔过去。
“你手小,伸到仙鹤肚子,把里边的东西取出来。”对她示意一下鹤灯。
小七疑惑地看他,见他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便把朱砂笔让他拿着,打开仙鹤尾部的小盖子,哪知手指刚伸到洞口,他便突然开口说“小心”,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站直身子,狠狠在胳膊上捶几下,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孩童游戏。
“里边真有好东西,不骗你。”笑着对她道。
小七这次一边盯着他一边伸手进去,当真从仙鹤肚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是一根女人绾发用的钗,主体是墨玉的,只在顶部以红色宝石雕出了一簇丝状的花须,很像女人用来染指甲的一种叫红千层的花。
“小时候逃课被关到库房里,闲着无聊时,撬开了一只锦盒,祸害了里边不少东西,当时发现叔爷来了,没处放,就把其中一样塞到了这仙鹤肚里。”后来叔爷再也不敢把他们关到库房了,说着便把小七手上的钗插到她发间,当年就觉得这东西挺好看,没舍得祸害,别说,当年眼光还不错,她戴着正合适。
“指望你儿子千万别像你小时候那么淘气。”居然祸害这么贵重的东西!
“后日宫中大宴上,东宫恐怕就要有主了。”朱砂笔在手中捻着,“上次回秦川,叔爷教我远离朝局,眼下看来,怕是轻易躲不过去的,这趟在京城待的时间不会太短,你多忍耐些时日吧。”他有预感,此次东宫之争不会随着东宫之位确立而停止,反而会变得更加激烈,如今不只他,魏、莫两家子弟也接连被牵扯进来,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萧墙之祸,上头那帮老东西在玩什么呢?
“……”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是担心她年纪太小,心性不稳,会坏事么?“你放心,虽然不知道朝中局势,但我总还懂得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咱们做好了该做的事,任它哪边风吹,总吹不过院墙去。外边我帮不上你,后院一定帮你守紧了。”在其位谋其职,这是前世今生得出的一条生存之道。
有她这话,他还真是放心不少。放心之余,又有些好奇,这么小的年纪,自小又没受过什么正统教导,不过做些女红针线的事,怎么会有如此心性?难不成那吴家老太太真有圣师之衔?但是按道理来说,莫府那个大姨子应该更厉害才对,怎会如此光景?“吴家祖母真的教会你不少东西。”
“……”好像表现的太早熟了,“开窍有早晚,我自小就寄人篱下,懂的道理自然比旁人多一些。”我还认得好几种文字呢,说出来吓死你。
他对她的说法很是赞同,苦难和精力对一个人来说是最好的老师,“还有东西要看么?没有就早点回去吃饭吧。”在大营分派了一天的任务,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饿得很。
“没了,就是万府和何府借了几样东西去,万家那边给了一面炕屏,一对金丝木的炕几,还有几卷字画。何家那边缺两只琉璃花樽。”万幕钧底子薄,家里没多少好东西,偏他们家刚进了爵位,不敢瞎糊弄,这回为了进献寿礼,真可谓把老底都掏出来了。何应乾就好多了,毕竟有何夫人这个嫁妆丰厚的,只派人来求了两只花瓶,顺带还送来一尊半尺高的白玉观音,更像是以物换物。
“听老万说了,听他的口气像还是不太够,我刚看角落里还有两箱披挂,你让人也搬过去吧,他刚得了爵位,不只圣主那边,宫里的贵人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万幕钧是北都护府的老大,他丢了脸,整个北都护府都没面子。
“好。”他是老大,说送就送,“不过我可给你交个底,这趟寿宴过去,咱们库里可没什么好东西了。”
一指掐灭宫灯,“不急,送出去多少,自然就能收回多少。真把下面人清了底,一层一层下去,民生还要不要了?几箱珠宝还买不了这大周天下。”
他这么说她就放心了,不然老向秦川伸手也不是事儿,“这回主宅送东西过来时,大嫂和三嫂也顺带派人传话,想让石院那两个来京城呢。”石院那两个指的自然是那两位新晋的梅姨娘和赵姨娘。
“跟她们说,出了秦川,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去。”他不可能让那两个人来京城闹腾,早就说过了,秦川的事止于秦川,面子他已经给足了,要不要这个脸,他们两家自己决定。
“喔。”他好像真生气了,为什么她会有点窃喜?
好吧,她承认不只一点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