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柳青青刚才正到兴头上,闻言也没计较柳寻芹把所有的活儿都推给了自己做。

她兴冲冲地去书海之中大找了一通,很快便在两个时辰以后写出了一副崭新的药方。

柳医仙却完全不同于先前的勤勉,她坐在自己织成的藤蔓半球之中,手上的书松松翻了几页,余下时候,则不动声色地看着柳青青在书阁之中跑来跑去——时而苦思冥想,时而恍然大悟奋笔疾书。

最后那一张药方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您以为可行吗?”

柳青青又问道,解释道:“蛊毒比较刚猛,所以用药也很足……”

“也许能杀灭蛊毒。”

年轻少女的眸光一亮。

“但我还是希望越长歌能活着。你确定毒性如此之烈的药草,不会把人一起也弄死么。”柳寻芹看得不忍直视,微微摇了下头。

柳青青愣了一下,颇有些尴尬,她讷讷地将药方收了回来:“可……可是,这已经是我最能保证效果的考虑了。那蛊虫相克的药草就这几种。如若一次不绝,再来二次三次,只会更加不好。”

柳青青注视着柳寻芹。

柳医仙正抽着八瓣幽兰,挑眉:“别看我。我也不知。”

留着柳青青一个人头疼:“难不成不用药?用针……”

“不必。”柳寻芹似乎是在有意纠正,打消了她这个想法。

柳青青猝然抬起眼眸,蹙眉审视着面前的老前辈。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柳寻芹已经知道了该如何着手去做,从细节可以看出医仙的紧张程度不如前面几日,但是却不知为何在她身上白白耗着功夫。

知道了,却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难道她不担心越长歌吗?

一连串儿的疑问堵在她嗓子眼,却没法发问。因为医仙大人凉薄的眼眸一瞄过来,让柳青青顿时没有心思再想别的,只是一门心思往这蛊毒的解法里钻。

她将自己重新埋入书本,直与时间争分夺秒。

不知不觉间,一直僵持到第二日的凌晨,连祭仙教养的鸡都打鸣,尖锐的声响仿佛随时要把太阳从地平在线扯出来。

思绪不通,陷入绝望,眼看着时光将近,柳青青揉了揉眼皮,悄悄地抬起眼睛,在晨曦一片朦胧晦涩的光晕里,看着柳医仙纤细的背影。

医仙大人翘着腿,正靠在悬在半空的藤椅子上,翻着那本祭仙教教主赠予的小册。

翻完最后一页以后。

她却起身落地,走到了窗前。伸手将书阁之中唯一还算敞亮的木窗合上,只稍微一动,又有腐朽的霉味传来。

柳青青的面前陷入一片昏暗。

“时辰到了。”

柳寻芹道:“去赴约。”

柳青青现在心里还完全没个底,而这时柳寻芹却已经推门离开了她们二人待了几日的地方,她负手很快地从柳青青面前穿行而过。

柳青青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您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什么?其实这几日没找出来我还有点不甘,因而想听……”

“我说对便一定可行吗。如若说我也不知道?”

柳寻芹打开书阁的门,清新的空气一下子灌了满面:“我不是你的师尊,你也没必要听我的。”

柳青青诧异地顿住脚步,只见面前的青衫少女一回眸,“但这次解蛊,我希望你去解开它。”

“为什么?”柳青青蹙眉。

柳寻芹淡淡道:“没有为什么。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不是人情不人情的事,我自知没法和您比。如此也放得了心么?”

柳青青一把站定:“我不会,去不了。”

而医仙大人也缓步下来,首肯道:“承认自己不会,不错的质量。总比不会装会来得强。”她最终站定,淡淡地笑了一下:“我门下余留的几个弟子,有时候总是喜欢糊弄我,可能是为了少挨点骂吧。”

这是柳寻芹这几日第一次与柳青青闲谈,却不合时宜地发生在最为紧迫的最后一日。

“无需拿你自己同我作比较。何况光论蛊毒,你甚至用得比我多。”柳寻芹道:“何况这天下万物,有结便有解。”

“何谓……?”

“正如这阴阳一般,总是相伴相随,二者同归于一体。不必妄自菲薄,尽力去试。”

“也许有解,但这一时之间不能……”柳青青抿了下唇,慢慢停住前半句话。

因为柳寻芹的目光在看着她,平静而笃定:“可好?”

她最终完全咽了声,无可奈何道:“好。”

罗芳裘这几日过得并不算安生,因为她绑回来了一位祖宗。

该祖宗时不时拿眷念的目光打量罗芳裘室内的一些值钱对象,时不时像个使唤丫鬟一样吩咐她去拿点心美酒佳肴。总之半点没有要死了的觉悟。

光论这两点其实还好,总归不会把人吃穷了去。但该祖宗还有几个不良习性,就是爱哼歌吵人,爱说话扰人。除此之外,便是用着那对游离的凤眸百般欣赏地往自个脸上瞅,跟看个好看的对象一样,仿佛在悠哉悠哉地赏花。

这种贪财好色又摆烂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所谓轻浮又漂亮的脸孔……就那么值得瞩目吗。

罗芳裘被扰得不耐烦时,不止一次萌生出想毁了这张脸的冲动,每次刀尖抵在她脸上又顿时索然无味,这种报复手段实在是太无趣了些,她都有些不屑于去做——又不是在宫斗争宠,最后只得作罢。

“今日是最后一日。要么死,要么回去成你的亲。”罗芳裘在一旁道:“感觉如何?”

越长歌挑起眉梢,她嘴里叼着张牌,闻言一眼斜飞过去,显得泼辣又妩媚:“少废话,你不会出牌就跟着老娘学,会不会打?”

罗芳裘冷下脸来,不情不愿地丢了一张红签子出去。

“哎哟,我又胡了。给钱给钱。”那个女人笑得千娇百媚,“跟姐姐玩儿有趣吧?再来一局,嗯?”

罗芳裘刚欲开口,却感知到窗外一阵熟悉的气息袭来。

她当即神色一变,袖口朝着门外飞去。

房门大敞来。

本以为能看到柳寻芹,九州岛那位高傲的第一医仙,没成想——

来人却是柳青青。

年轻的少女紧抿着唇线,因为略微的紧绷显得脸颊少了几分少年人应该有的青涩。

罗芳裘道:“怎么?我知道医仙在附近。今日是最后一日,莫非她是害怕堕了自己的名声,不愿意现身,故而派你来应付我?”

柳青青被她凌厉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窒,下意识攥紧了手:“我……”

空中传来一句空灵飘渺的传音,是柳寻芹平静的声音:“今日她来解蛊。”

“她?”罗芳裘笑了:“在蛊毒一道上,她什么本事不是我教的?你派一个小辈来掺合我们二人之间的事,这样有意思吗?”

柳青青定了定神:“光说无用,一试便知。”也只挺拔了一句而已,后一句便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她下意识盯着了越长歌:“越长歌……师尊,你……你信我吗。”

越长歌双眸眯起,似乎在打量柳寻芹的位置。看过一圈以后并无发现,只得失望地收了回来,她的眉梢却放平,笑容扬起:“柳柳都同意了,本座有什么好推辞的呢?”

罗芳裘轻蔑道:“既然你愿意上前来试试,那便试罢了,横竖死掉的也不是我的命。好自为之。先说说你的看法?”

光论看法,自然是得先从种类的推断上来。得益于之前柳寻芹的提问,柳青青一个字也没敢忘记,她的记性也很好,只是偶尔紧张才打个顿,但讲着讲着,却渐渐熟稔且流畅起来——毕竟的确是她自己思考的结果,谈不上死记硬背。

罗芳裘听着听着,神色稍有松动:“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柳青青蹙眉:“你……你看不起我?我从书上看来的。”

“短短几日之内,你能学多少?”并不是罗芳裘看不起她,只是这实在有些荒谬,堪称平地起高楼。

“这几日我读完《百花经》《诡道》《蛊义》《五毒经》……刚才所述,分别标在第二十八页第三段、第一百三十六页第四段,书首页之引言,最后一页的末尾。”柳青青被她疑惑的态度刺得心中一痛,反而升起一种不愿意让人看轻的闷气来,她压低眉梢,语速极快地报出了一串儿位置,标得跟菜名似的。

越长歌在罗芳裘身后支着下巴,赞叹一声,以前未曾在课业上教习过逆徒,虽然知道她是个比较机灵的,倒不知这小崽子记性如此优越,面前的小小柳,和那个蹲在草丛里哭泣的脆弱少女……以及往日用鼻孔看人的叛逆小丫头渐渐重合起来,倒生出了一种新奇感。

不过师姐为何不露面呢?

越长歌正思索时,只觉得尾指上动了动,她低头看,那里缠上了一根蜿蜒的细藤,还在像小蛇一样缓缓地流动。

越长歌微微一笑,将手抬起来,在藤蔓枝节处亲了一口。

待她的吻离开时,一枝细小的花苞从上面鼓起来,颤颤巍巍地开了一朵娟秀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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