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恶犬（12）
这是呼延枭第二次见到蓝瑟。
有别于那日在怡红楼下, 身披月白色狐毛斗篷的灵动，今日的蓝瑟身着一袭明黄色龙袍, 他垂落在身后的乌发被冠冕高高束起。
走动间, 蓝瑟冠冕上缀着的白珠流苏碰撞，发出悦耳细密的声响。他停在了呼延枭的矮桌面前，狭长的凤眸冷冷地睨向呼延枭。
蓝瑟的目光威严又冰冷，他犹如玻璃弹珠般的墨瞳, 流露高高在上的庄重与贵气。
他是蓝朝的皇帝, 亦是九五至尊、高不可攀的帝王。
似是被这一刹的目光震慑住, 呼延枭呼吸一滞。他眼眸中贪婪、充满欲望的旖色下意识地褪去。
直到蓝瑟的视线缓缓从他的身上移开。
蓝瑟看向卑躬屈膝地招待呼延枭的郑国公, 淡声道：“舅舅, 蓝朝的规矩是什么？”
郑国公察觉身旁脾气颇大的呼延枭, 却被蓝瑟轻飘飘的一句话和一个眼神震住。
郑国公细缝眼油滑地一转, 垂眸遮掩眸中闪过的精光。
郑国公俯身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蓝朝的规矩是, 给尊贵的客人吃最肥美的羊腿……”
蓝瑟又督了郑国公一眼。
心领神会的郑国公立刻对一旁的小太监道：“还不快去给大王子再送一条羊腿！”
小太监匆匆又取了一盘新鲜烤制的羊腿, 小心翼翼地放到呼延枭面前的矮桌上。
炙烤的羊腿表皮金黄酥脆，散发阵阵诱人的香气。
蓝朝大臣们投向呼延枭的目光紧张, 萨鹰部落其他使臣们投向呼延枭的目光更紧张。
呼延枭自幼便是萨鹰部落的王储, 是萨鹰部落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呼延枭说一不二、心高气傲的性格，使臣们都有所耳闻。
依呼延枭的脾气, 使臣们猜测。呼延枭既然先前打翻了一次羊腿, 便断不会再吃第二份羊腿。
可派太监给呼延枭送第二份羊腿的人，是蓝朝的皇帝。
如果呼延枭将这第二份羊腿，也当着众人的面打翻……萨鹰部落和蓝朝先前谈好的休战条约不仅告吹, 蓝朝皇帝说不定会因而生恨, 派人攻打萨鹰部落。
蓝朝虽每况愈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萨鹰部落想要攻打下蓝朝, 仍十分吃力。
萨鹰部落的副使团长眉头一皱，他捏着酒杯，心中焦急。
大王子的性子果然还是太傲，要是能再沉稳些就好……
就在这时，副使团长身旁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放心。哥哥不会对蓝朝皇帝不尊敬…… ”
副使团长微微侧头，对上了一双翠绿色的澄澈双眸。
与傲气自大的呼延枭不同，从小便留在蓝朝的二王子呼延朔倒是习得了蓝朝人身上的礼仪谦卑，但缺了点草原人的野性与狼性。
要是大王子和二王子能性格互补，那就好了。
副使团长稍稍叹了口气，他低声隐晦地对呼延朔道：“大王子不像您，他的性格……”
副使团长话音未落，听见不远处的呼延枭方向传来动静。
见呼延枭掏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副使团长神色一紧。
萨鹰人都有随身携带佩刀的习惯。
可依照蓝朝的规矩，尖锐的兵器不许带入宫中。虽然宫门侍卫对他们的检查并不严格，但像呼延枭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蓝朝皇帝面前掏出佩刀，着实不太妥当。
宫中持刀的侍卫们看到呼延枭掏出佩刀，他们不约而同地攥紧了别在腰间的刀。
只要呼延枭敢做出任何异动，他们手中的刀便会立刻抵在呼延枭的脖子上。
在众人屏息凝神间，呼延枭手握佩刀，不紧不慢地割开摆放在他面前的羊腿肉。
然后他将割下的第一片羊腿肉，用佩刀插着递到蓝瑟的面前。
“皇上，尝尝？”
刺穿羊腿肉的佩刀刀刃闪着喋血的寒光，热气腾腾的烤羊肉仍“滋滋”冒着脆响。
蓝瑟的凤眸淡淡地扫了眼羊腿肉，眉头轻蹙，墨眸深处闪过一丝厌恶。
蓝瑟身体弱，脾胃也弱。烤全羊这种油腻腻的食物，只会令他作呕。
蓝瑟毫不客气地一拂袖，对呼延枭递来的烤羊肉视若无睹。他凝着冷眸，转身坐上宴会正中央的主位上。
见蓝瑟拒绝了自己用佩刀亲手割下的羊肉，呼延枭不仅不生气，他的唇角反而微微上翘。
有意思。蓝朝的皇帝真是太有意思了。
呼延枭将那片羊腿肉放入自己的口中。他一边吃着羊肉，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蓝瑟。
时不时，呼延枭还会举起手中的酒杯，肆意大胆地对蓝瑟隔空敬酒。他湛蓝色鹰眸中汹涌着呼之欲出的欲望。
见呼延枭吃起了羊腿肉，周围紧张的蓝朝大臣与使臣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唯有副使团长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他的眉眼满是疑惑。
萨鹰人以力量、拳头为尊，大王子自傲惯了。平日在部落里，他只听拳头最硬的首领的话。
蓝朝的皇帝身板又弱又瘦，白净得跟个女人似的，力气恐怕连萨鹰部落的小孩儿都不如。
大王子怎么反倒乖乖听了蓝朝皇帝的话，不仅吃起盘中的羊腿肉，甚至还亲自割肉给蓝朝皇帝吃？
其中必有蹊跷。
可副使团老眼微眯。他长左思右想，却无法看穿其中猫腻。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副使团长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他身旁的二王子呼延朔。
他想起来。刚才二王子信誓旦旦地说，大王子会尊敬蓝朝皇帝，让他放心。
难道…… 二王子知道什么不成？
呼延朔正优哉游哉喝着美酒，边眯着翠绿的眸望向呼延枭和蓝瑟的方向，像是在看热闹。
直到察觉到了副使团长投来的目光。呼延朔停下手中的酒杯，对着副使团长莞尔一笑。
呼延朔的母亲是萨鹰首领最漂亮的女人。因此，呼延朔也和他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呼延朔唇角微微上扬，他英俊的脸庞绽开纯善的笑容，翠绿色的眼眸烁着犹如猫眼石般漂亮的光。
副使团长的心陡然一沉。他总觉得，身旁的二王子并不简单。
——
郑国公高价聘请的厨子手艺了得，烤全羊获得了萨鹰使臣们的一致赞扬。
接二连三的美食美酒与赏心悦目的歌舞，迅速驱散宴席初始的剑拔弩张，轻松愉悦的氛围取而代之。
唯有蓝瑟半靠在垫着金丝软枕的主位上，恹恹地看着乐姬穿着轻薄舞衣跳舞。
宴会上弥漫着油腻难闻的烤羊肉味。
蓝瑟不喜欢吃荤食，也很少吃荤食。羊肉的膻味闻久了，令他不自禁地想呕。
霍飞寒去宫中的膳堂吃午饭，还没过来。
蓝瑟凤眸扫了一圈，他正要让在场一个身体看着还有点壮的小太监扶自己回养心殿，坐在底下的郑国公笑眯眯地站起身道。
“皇上，大王子。下一个歌舞，是宫中乐师特地祝蓝朝与萨鹰部落此次友好邦交所编……这歌舞不仅同时融入了蓝朝和萨鹰部落的音乐，就连跳舞的舞姬，也选得是宫中最漂亮的。还请皇上与诸位使臣好好欣赏。”
郑国公这么一说，正犹豫离席的蓝瑟，决定等这个歌舞看完再离开。
郑国公轻拍了两下手。伴随着一阵高亢悠扬的胡琴声，数十个身着绫罗绸缎、佩戴珠宝的蒙面舞姬踩着富有节奏感的步子，边跳着舞边出现在了宴会上。
舞姬都用轻软的白纱遮面。唯有正中间领舞的舞姬，佩戴着金丝制成的金纱，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漂亮眼眸。
她边扭着柔软的腰肢，边跳着欢快的舞蹈。
无论是蓝朝的大臣，还是萨鹰部落的使臣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舞姬与舞蹈，他们的双目都快粘到舞姬们的身上了。
唯有蓝瑟蹙着眉，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他只顾着快些离开宴席，几乎没怎么看舞姬们跳舞。
一曲终了。
领舞的舞姬捧着一壶酒，跳着欢快的舞步来到蓝瑟的桌旁。
她弯下腰肢，边斟酒边道：“皇上，请喝酒……”
舞姬面颊上佩戴的金纱摇摇欲坠，她仰起头，美眸似是在期待着蓝瑟摘下她的面纱。
可当蓝瑟闻到她一身刺鼻的香味时，他的身体微微靠后，与舞姬拉开了明显的距离。
舞姬发现了蓝瑟避开的动作，美眸闪过一丝诧异。
底下的郑国公道：“这小小的一杯酒，象征着萨鹰部落与蓝朝友好邦交的欢谊。请各位使臣与大臣一饮而尽！”
蓝朝的大臣和萨鹰部落的使臣们纷纷饮尽杯中酒。
呼延枭喝完酒后，他边望着蓝瑟，边舔着尚未餍足的唇瓣道：“皇上，你的酒还没喝完吗？您若是不想喝，我可以替您……”
想到那酒杯曾经沾过青年帝君柔软清冽的唇，呼延枭的心口便泛起难言的瘙痒。
凝视着呼延枭那双充满贪欲的眸，蓝瑟眸光一冷：“不用。这酒，朕会自己喝。”
他站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