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恶犬（4）
蓝瑟第一次出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周遭的一切吸引。
京城一共有东、西两个较为繁华的集市。
西市靠近皇宫、附近居住着许多朝廷政要们，因此街道两旁大多是精繁奢靡的商铺, 街上的行人不多, 反倒来来往往的精致马车不少。
西市的商铺饭馆虽是全京城档次最高的，但终究比不过宫中华丽。蓝瑟逛完西市，只觉得意兴阑珊。
他听温宁提起过，随着萨鹰部落与蓝朝边疆战事缓和, 近日许多萨鹰部落的商人都聚集在东市做生意、售卖起了萨鹰部落的特产。
好不容易出一次宫, 蓝瑟更想去东市瞧瞧。
一旁打扮成随从模样的温宁道：“公子。西市逛得差不多, 您也吃了不少东西, 要不咱们回……”
蓝瑟淡声道：“去东市。”
“东市？”温宁的杏眸闪过一丝犹豫, “公子。东市都是京城平民百姓常去的地方。不仅街道杂乱拥挤, 还有不少丝竹声色场所, 您……”
蓝瑟狭长的凤眸淡淡地扫了温宁一眼, 不怒自威。
温宁垂眸, 立刻道：“小人，这就带路。”
东市的屋楼瓦舍比不过西市的亭台楼阁, 可大街小巷颇有人间烟火的盎然生机。
街道上, 穿着朴素的平民百姓三三两两地走在大街上，两旁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甚至还有当街卖艺引来百姓聚集……
这不仅是这个世界的蓝瑟第一次出宫, 亦是身为人工智能的蓝瑟第一次看到古代百姓的日常生活。
蓝瑟不自禁地微微睁圆凤眸，将一切景色尽收眼底。
沉浸于游逛东市的蓝瑟没注意到，原本走在他身前的温宁悄悄地退到他的身后。
温宁刚退两步, 一个大掌用力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霍飞寒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温宁, 明明他不是罪魁祸首，而是被郑家左右的傀儡……你却要害他性命？”
温宁脚步一顿。
……
这条街旁, 不知谁家种的梨树开花了，一枝嫩白色的梨花探出墙外。
梨花是宫外最普通的花，它比不得宫中的奇花异草，却吸引了蓝瑟驻足。
蓝瑟久居宫中，从未见过这般柔嫩雪白的小花。
他修长指尖触碰枝桠。枝头淡雅的梨花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花？”
暖春的微风轻拂。
枝头的梨花好似春雪纷扬，青年帝君立于梨花间的侧影清瘦颀长，他轻捏着梨花枝桠回眸。
那双清矜贵气的凤眸倒映着漫天柔白如雪的梨花，盎然春意仿若绽放于犹如琉璃般清澈的墨瞳之中。
这一刹的回眸，蓝瑟不似宫中居高临下的帝王，更似名不谙世事的纯澈少年。
也是，蓝瑟不过弱冠之年。
温宁墨瞳微颤。
蓝瑟若不出生在帝王家，或许会是某个富庶人家矜贵的小少爷，过着安稳一世的富贵人生，而无需像现在这般……日夜处于步步杀机与权力纷争之中。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温宁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她其实也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淋漓鲜血。
可是郑国公害死了她的哥哥，还以她的嫂子与侄儿为挟让她为郑家卖命。
她入宫半年来，这是唯一一次能够为兄报仇、并救出嫂子和侄儿的机会——
只要在今日，找准时机杀死蓝瑟！
蓝瑟是郑家一手扶持的傀儡皇帝。蓝瑟死了，必定郑家大乱。温宁不仅可以趁机救出自己的嫂子和侄儿，没了皇帝依靠的郑家未来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倘若浪费了这次机会，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迎来下一次机会。
温宁喃喃道：“他……不是无辜的。”
要怪只怪，蓝瑟的母族是郑家，蓝瑟错生在了帝王家。
温宁垂下眼帘，避开了蓝瑟的视线。
她毕恭毕敬地道：“公子，这花是梨花。”
蓝瑟的指尖轻挑枝头怒放的小梨花，轻声道：“原来是梨花？我在宫……家中，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花。”
莫名地，温宁从他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淡淡的落寞。
温宁唇瓣紧抿，指尖用力抵在掌心。
指尖微长的指甲刺痛了温宁的手掌，也刺醒了她的头脑。
她在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心软。
东市由十字路口两条大街为主干道组成。蓝瑟逛到十字路口时，一侧人头攒动、看上去极其热闹的街道飘来令人垂涎欲滴的炙烤香气。
周围不少大街上的平民百姓都被这香气吸引，纷纷踏入了那条街道。
蓝瑟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那条街。
“公子，那边就是萨鹰部落商人们聚集摆摊的地方了。”温宁似是无意道，“不过那附近离青楼倌馆过近，我们还是……”
蓝瑟眉头微蹙。
那条街虽然是青楼倌馆一条街，可仍汇聚着不少男女老少。百姓们都不避讳，他有什么可避讳的？
况且他只想看看、尝尝萨鹰部落的特产，他不进青楼倌馆不就行了？
蓝瑟并未理睬温宁的“提醒”，他径直踏入了那条街道。
温宁望着蓝瑟走进那条街道，杏眸闪过一瞬凌厉的光。
微风吹拂，陡然间乍暖还寒。
温宁低声：“霍哥。你当真不愿与我为伍吗？即使他将你视为……摇头摆尾的狗，你也不恨吗？”
“你和温川曾经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这次不会插手你的事情。但我身为臣子，我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他。”
初次入宫，被皇上“赐”名为狗时，霍飞寒心里当然是怨恨的。
但或许，是霍家世代忠臣之心在作祟。
他不想，暂且不想违逆对蓝朝的忠臣。
而且经过这小半个月的相处，他竟有点习惯了听皇上清冷、犹如玉佩环鸣的声音唤自己“忠獒”……
“忠獒，过来。”
霍飞寒抬眸，如虎般炯炯有神的棕眸微微眯起。
他看见身着月白色狐毛斗篷的青年帝君，正朝着自己招手。
霍飞寒立刻挺直腰板，他快步走到蓝瑟面前：“皇……咳，公子。有何吩咐？”
清幽淡雅的雪莲香袭来，霍飞寒每夜紧搂的、柔若无骨的熟悉身躯亲昵地靠上他的胸膛。
“轰——”。
霍飞寒仿佛听到了自己头脑爆炸的声响。他蜜色的面颊烧得发烫。
皇，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做，做什么？
现在还没到就寝的时间，他们虽然是两个大男人，可他们在大街上这样搂搂抱抱，好像有点不，不太好吧？
霍飞寒正胡思乱想时，蓝瑟清冷的声音响起。
“朕……我吃多了。你扶我消食。”
霍飞寒面颊的热浪骤然褪去。
原来，皇上是想让他扶着消食。
——
除去香喷喷、滋滋冒油的烤肉串外，萨鹰部落的商贩还卖着奶香四溢的咸奶茶、奶皮子，热气腾腾比人脸还大的烤馕饼……
蓝瑟将有趣的、好吃的萨鹰部落特产都买了点。虽然每样吃的他都只尝了一口，但一条街还未走完，他的肚子撑得稍微有点难受。
这次是低调出宫，几名宫中侍卫为了不惊扰群众便远远地跟在蓝瑟的后面。蓝瑟身边只跟着霍飞寒和温宁。
温宁虽着男装，可她到底是个姑娘。
蓝瑟便唤来霍飞寒跟在他的身侧，扶着他慢慢边走边消食。
蓝瑟快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街旁的青楼门口突然响起个脆生生的巴掌声，走在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爹！不要啊！不要把我卖到这里啊！我可以去当丫鬟做活，求求您不要把我卖到这里啊！”
一个柔弱的姑娘跪在地上，她抱着身前中年男人的小腿哭得凄惨。
中年男人用力蹬了姑娘几脚，怒骂道：“哭什么哭？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当丫鬟一个月拿不了几个钱，还要受主家搓磨……你被这怡红楼的妈妈看中，以后不仅能吃香的喝辣的，那钱更是赚得比丫鬟多多了……而且我已经把你卖了，我可没钱给你赎身！”
正说着，一个穿红戴绿的老鸨带着几个壮汉走出怡红楼。她一挥手，壮汉们齐齐朝着姑娘的方向走去。
蓝朝国力渐衰，顶层的富贵人家没什么太大影响，但贫民百姓生活受到的影响却大得多。
越来越多过不下日子的百姓，会将自家的女儿儿子贩卖为仆，有些姿色的则会被卖到青楼，还能多卖点银两……青楼倌馆门口日日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普通百姓都已见得麻木了。
即使这姑娘哭得再凄惨，周遭的行人们大多匆匆扫一眼后，便收回视线。有些心善的人家，顶多在心里叹一声“苦命”罢了。
温宁与普通的行人一样，她淡淡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后，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身后的蓝瑟并未跟上。
蓝瑟径直走向怡红楼。
温宁脚步微顿。她清丽的杏眸，流露一丝愣怔。
皇上去怡红楼作什么？
老鸨正指挥着壮汉把人抓进怡红楼，忽然看到一道金光飞入怀中。
老鸨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那道金光，她摊开手掌定睛一看——
嚯！这竟是枚金灿灿、沉甸甸的金叶子！
青年清雅淡逸的声音响起：“这姑娘的身，我替她赎了。”
……
怡红楼内天字包厢内，一个身形魁梧、五官粗旷的萨鹰人一边抱着软玉生香的姑娘，一边听着幽幽丝竹声、饮酒作乐。
他听见外头响起断断续续的吵闹哭声，眉头紧皱。
“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
穿着蓝朝服饰的萨鹰人眯起翠绿色的眸子，莞尔一笑：“哥。无非是这青楼里进新人，总有姑娘哭哭啼啼、不情不愿。怡红楼的妈妈经验丰富，不出半柱香她就能解决……”
身形魁梧的萨鹰人挑起粗眉：“这么厉害？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解决的。”
他将怀中的姑娘猛地推到一旁，眯着如鹰般锐利的眸子看向窗外，一抹犹如月光般皎洁的清俊身影跃入他的眼帘。
魁梧的萨鹰人双眸微微眯起，似是想将那道身影看得更加真切。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怡红楼下那位披着月白色银狐斗篷的青年忽然抬头——清矜贵气的狭长墨眸纯澈如水，微微上挑的眼尾缀着勾人心魄的绯痣。
好似他曾在草原上曾经遇到的一只油光水滑、不谙世事的小银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