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是自欺欺人呢?您这样生活着的时候,不仅变得脚踏实地了,而且也反衬出一些东西,那就是妈妈一直照顾着爸爸,又把我养大成人,不仅负责家计管理、还得操持家务,一直都在忙碌。而今您能够开始像现在这样去生活,不是挺好吗?再说了,我和妈妈现在虽说是像朋友一样一块儿住着,却总是妈妈在帮助和照顾着我啊。”我说。

“芳芳真是妈妈的乖女儿,你能听我这样发牢骚,就已经很感激了。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懊悔和牢骚无处发泄,都快把脑壳撑破了。”母亲说,“可是,如果说我真的把所有的事都做得那么好的话,你爸爸为什么还那样去死呢?”

“不是这样的!我再说一回,而且我再说无数回还是这句话。”我说,“没错,爸爸是个好人,我们也都爱他,他也努力工作赚钱养家了。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把他的死怪罪于妈妈啊。虽然我不知道爸爸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可我觉得爸爸是那样一个既不会喝酒又不会玩女人,甚至不会泡夜店、不会赌博、更不追求名利的人。大概就是因为他太老实太认真了,才会在有了外遇时,彻底陷进去无法自拔的。”

“你爸爸的朋友里边,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关系这么深的情人。”母亲说,“你爸爸的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大家故意对我隐瞒的呢,可大家说的好像都是真话。他们说不管是在演奏会上还是演出结束后的总结会上都没见过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人?说不定从很早以前就在交往了。”

“说不定因为是亲戚,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呢……最近旧情复燃,有人说两个人也许是一时冲动才自杀的。而我们因为不想知道爸爸的这些事情,所以把他的日记本、笔记本以及信件之类连看都没有看就收进箱子里了。”我说。

“你爸爸怎么可能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们打就去死呢?唉,只能说他的运气不好,连手机也忘带了,也说不定是他故意不带的呢。我知道再怎么想也没用,却总是忍不住去想。”母亲说。

“不知怎么,总觉得越到关键时刻,越显出他的愚笨和运气不好来。可话又说回来,不管他们有多么相爱,就那样轻易地选择去死这件事让我想不通,难道我们在他心里就那么不重要吗?”

我点了点头。

母亲又继续说:“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得不选择现在这样的生活,但我并不是想自虐,只不过是为了康复而已。再说了我还有芳芳呢,如果没有你,或者你想独立生活而拒绝我与你同住,也许我会陷入更深的黑暗中无法自拔。谢谢你接纳了我。”

我当然想自己住了,可是,又担心万一妈妈也自杀了怎么办,所以才没敢说出口的啊。在母亲眼里,我肯定还是个孩子,是一个任何时候都可以无条件地接受和父母一起生活,任何时候都希望得到父母宠爱的孩子吧。如果我否定,即使她能从语言上理解,心里肯定也是无法接受的。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表面上好像要独立,其实内心里却像深埋的矿脉一样,仍和母亲有着那么深远、永远也扯不断的牵绊。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特别不安,所以索性不再去想了,过一天是一天。

“妈妈,目黑那个家,你准备怎么办呢?”我问。

“现在还想不了那么多。”母亲说。

在目黑的时候,母亲经常去美容,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总是化着精致的妆,现在却连睫毛膏也不涂了,所以眼睛显得有些无神。可是不知怎么,倒觉得现在的她显得更像一个年轻的母亲。

“我肯定不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的。可也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回到原来那个家怎么生活。”

“如果爸爸在就好了,还可以问问他。”我说。这是眼下我最深切的感受。

如果父亲同意的话,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那个房子卖掉,再考虑买新的。现在他倒是一死了之了,留下的阴影,却把那套房子变得像个棺材一样令人窒息。

“是啊,如果那样的话,也许还能想得豁达开朗一些。不过,这样的苦恼也就是一阵子吧,所以现在就让我品味品味也好。”母亲说。到底是大人啊,我想。

“阔太太的那种生活方式,购物也好,美容也好,说到底,无非都是一种性欲得不到满足时的补偿和发泄罢了。”

“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呀!好像真的似的,可怕!”我说。

“可就是这样啊。不过,你父亲肯定也是想在这个年龄让激情再最后燃烧一把吧。虽然做着那么风光华丽的工作,可他却是认真老实地一路走来的。所以他这个人,也许当初选择做个公务员就好了。”

“话又说回来,阔太太的生活其实也很空虚,吃全套的美味料理之类,还不都是在挥霍丈夫辛苦赚的钱。不过我是从来不舍得把丈夫辛苦赚来的钱那样拿去花的,即便是自己娘家给的钱也是一样。美味的葡萄酒,有的贵得离谱,喝了又能怎样呢?偶尔奢侈一回也许觉得是件挺美的事,但是终究还是空虚得很。精神上的空虚是根本,用购物之类的消遣也只能掩饰一时罢了。而且到了这个年龄,知心好友也大都不住在附近了,渐渐地见面机会也就少了。”

“我以为您一直是从内心里在享受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富裕悠闲的生活呢,而且您和爸爸的关系也一直很稳定,还以为你们的生活该进入一个新阶段了呢。”我说。

从这一点来说,那时的母亲就像活在一幅画里一样完美。

“记得那时,您的衣服都是拿到干洗店去洗,衬衫总是轻柔飘逸,裙子的长度总是恰到好处,每次出门,必拎那个爱马仕的手提包,那个包对于您来说,在某种意义上大概就像小学生们拎的书包一样吧。如果有一本专门给阔太太编的教科书的话,您看上去就是那种‘四十多岁,过着时尚富裕的生活,为了不给老公丢脸,总是特别注意仪容和服饰;平均一周至少到外面吃一顿法国料理或意大利料理;常受邀出席朋友或熟人举办的个人展的开幕式’的贵妇人吧。”我刚说到这儿,母亲就说:“哎呀,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挺不像话的呵。”

“可说不定那时还真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过呢。”

那时的母亲,像T恤衫这样的衣服好像一件都没有,即使是到家附近的商店去买东西,也要精心地化好淡妆,从来没见她不穿袜子出过门,头发或者利落地盘起来,或者去美容院根据所穿衣服打理定型,或者烫成微微的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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