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跟这个阿羽叔叔混得这么熟了?”我说。

明年?母亲真的准备在这里住那么久吗?我觉得有些愕然。

“这不都是左邻右舍的嘛,而且年龄也差不多,闲逛溜达着就认识了。

“另外,有时也去日本茶馆喝喝茶什么的,和店长艾丽以及她养的小乌龟打打招呼,每天换着不同种类的茶喝,一边吃着脆米饼呀豆沙包之类的小点心,一边慢慢地品茶。有时也去咖啡店,把烤好的面包片上涂上厚厚的奶油,再撒上肉桂粉,一边吃一边喝很浓的咖啡。如果碰上泰国料理店有特价午餐套餐的时候,我也会去那里,要上一份有木瓜沙拉和糯米饭的午餐套餐。那个店,美雪做的泰国料理真的是太好吃了,因为她用的调味料都是自己当场研磨的。我从来没有想到泰国料理会这么好吃。这个美雪和你们店的美千代是这一带最棒的厨师了。

“一般来说,这些也就是我的午饭了。我还特别喜欢洛克桑(Roxan)。

“店里的匹萨套餐,另一家拉贝卢蒂(LA VERDE)店做的匹萨也很不错,我一个人能吃掉整整一张匹萨饼。偶尔也会咬咬牙吃一回飞鸟店的日式午餐。等着上菜的工夫,我开始一点点地读起了一直读不进去的《追忆似水年华》。当然那本书是和其他书一起,从阿羽那里借的,一共花了2 000元。本来人家的书店是不租借图书的,对我特殊照顾,才借给了我,所以我就给他放下了2 000元。

“另外,每当听说作家藤谷治先生有新作品在杂志上发表时,我就会跑到他本人经营的‘虚幻小说’(Ficciones)书店去买。就是汉堡包店旁边那栋大楼的二楼那家。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低俗,但还是忍不住会跑去买,当场请藤谷先生给我签名,然后捧着那本书喜不自禁地跑到三毛猫舍茶馆,一口气把小说读完,再写下感想悄悄投进‘虚幻小说’书店的邮箱里。这是多么奢侈的快乐啊!藤谷先生不仅书写得好,人长得也特别帅,声音富有穿透力,说话特别风趣,气质也特别好,关键是藤谷先生的脑子特别好,手特别大特别漂亮。简直就是他小说里那种拥有智慧和幽默感的男主人公活生生的现实版。妈妈是他的铁杆粉丝,想起来都觉得身上像过电一样,妈妈就想和他那样的人结婚呢。

“藤谷先生的书店后面有一个泰式按摩沙龙,经营者姓广田,是一个很认真的年轻人。我是看到他们发的广告后才壮着胆子决定去试试的,没想到让年轻人给自己的身体按摩一下,竟有一种变年轻了的感觉。当然这么奢侈的消费,我几乎是少而又少。只不过头疼时,偶尔去按摩一下,往往一次就能治好。芳芳你不是总喊腰疼吗?让他给你按摩一下没准管用呢,妈妈随时可以给你介绍。

“另外,有时也去大麻堂买件特别异类的T恤呀,或者化妆水之类。那个店里的人,看上去好像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其实都是很善良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姐妹餐馆,我偶尔也去那里吃一种大麻做的料理。吃了以后,排便特别通畅。

“这些路线不管选哪个,都是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且几乎花不了什么钱。

“另外有时也走着去三茶的TUTAYA,或者去那家特别有名的面包店,买些用天然酵母做的面包。我们俩的早饭有时候吃的就是那种面包,就是那种口感很软的葡萄干面包。在胡萝卜塔楼(Carrot Tower)后面有个很漂亮的咖啡店,有时也去那里喝杯咖啡,吃点儿小豆点心什么的。整天这样像旅行似的,就觉得这一天有一桩事做完了。

“总之,我随时都会刻意地把脚步放慢、再放慢,就像学生时代一样,把所有事情的节拍都放慢下来。因为,我现在所拥有的,就只有时间了呀。”

“听起来好像挺开心,挺优雅的哦……”我深有感触地说。

“你有没有这一种感觉?一天中时间的流逝,在太阳落山前好像变得特别漫长,而一旦太阳落山后却又突然变得特别快了似的。这种感觉我最近好像终于又找回来了,对每一天终于又有了感觉。

“那种时间的缓缓延伸,就像年糕团一样不断被拉长,然后突然‘嗖’地一下变快时那个临界线我已经能够感受到了。这让我觉得特别开心,每天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从不厌烦。

“小时候在北海道老家时,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但早就忘了。

“现在正是这样一个时期——把疏远了的一切,都慢慢地心无旁骛地找回来!

“如果一个人留在那个家里的话,我又会像过去你爸爸在时一样生活了。就好像是和幽灵一起生活一样——总是把两个人的鞋子摆放整齐,清扫房间,做饭,剩了饭就放进冰箱冷冻起来。冷冻室里的东西一个月清理一次,就这样像机器一样的生活。

“当然,在那边也有自己熟悉的店铺和朋友圈子,她们知道我和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里的键盘手结了婚,有个女儿。而在这里,谁知道我是什么人呀?不过是一个寒酸潦倒的中年妇女罢了,可是这片土地却接纳了我。

“当然我也不是一天到晚总能这样开开心心的,有时也苦思冥想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不管做什么都心灰意冷,有时特别焦躁,有时又觉得腿重得抬不起来,更多的时候是觉得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于是就在屋子里整整睡上一天。不过,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就会有那种对时间的感觉了,就会感觉到时间的延伸和短缩。不过,能够从嘴巴里这样说出来,就说明自己显然是已经没事了。我吧,几乎没有经历过深受打击的失恋就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了婚,而且也不曾有过照顾婆婆的辛苦。像现在这样长时间情绪低落不能自拔的情形,只是在你外公外婆去世的时候才有过。可是那个时候我和他们早就不住在一起了,所以并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而且那种情绪低落的系统,好像在自己的身体里早就淡忘了似的。”母亲说。

“我虽然不是这里的真正居民,也不想搞什么反对运动。可是,假如车站前要建一幢高楼,即便是现在每次见面都打招呼的那些在楼里工作的人们,也很快会被新面孔所代替,再也见不到了,有的可能是被调到了别的店铺,有的可能因为是临时工,索性把工作辞了,这些可能性都会有的对吧?这样一来,我觉得就再也听不到他们议论材料是从原产地用冷冻或者什么方法运来的呀;今天天气真好,出去采购了什么呀;想尝试做一种新菜却失败了……等等等等。当然这些说到底都是我的想象而已。

“人与人从相识到熟悉需要时间,而对那些跟自己合得来的人进一步加以认识,更是需要时间。如果像刚才说的那样新面孔和老面孔转换得太快的话,人的脾气秉性都没法了解,真想象不出怎么能相处呢?

“还好住在这里的人们好像老住户比较多,而且他们的年龄也和我相差不多,所以相处起来觉得特别轻松,不用装模作样,穿着家居服照样可以出门。

“当然,我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毕竟我不是用辛苦工作赚的钱在这里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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