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游园惊变

青岩不知他的心思,只见闻楚忽然站起身来,还以为自己劝动他了,闻楚却看着他道:“不吃了。”

闻楚这话说的不大高兴,青岩一愣,还不及思索自己方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这才招惹了他,闻楚便转身走了,看样子是去御花园边侧的水渠那头净手了。

青岩正打算上前跟着,闻楚却似乎早有所觉似的,转头来看着他,凉飕飕道:“掌事便不必跟着我了,正好在此替我相看相看各家千金,掌事目光毒辣,想来我这下半辈子的婚姻大事,就寄挂于掌事一人手中了。”

语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这是搭错了哪根筋,不过既然闻楚不要他跟着,他也不好对着干,只好站在原地,依言等他回来。

此处只剩下他一人,青岩便垂眸而立,不动声色的用余光打量起园中众人,今日除了闻氏亲眷,也来了几家外姓,除却那几个年高望重的老国公外,还有一对兄妹年纪轻轻,却也很得齐皇后与周氏重视。

这对兄妹生的相像,都是剑眉星目,哥哥俊朗无匹、神采无双,自不必说。

那妹妹也英姿飒飒,虽穿着一身浅青色罗裙,立在大皇子妃周氏身边,瞧着却不似柔嫩柳枝,而像亭亭绿竹,与周氏言谈间神态亦是磊落自然。

这位小姐,青岩却是认得的——

已故的大理郡王段安之女,段时瑾。

而与她同行的兄长,自然就是老郡王的世子,如今承袭了王位的小王爷段时行了。

青岩之所以认得这兄妹两,是因为段老郡王当年是王爷的忘年交,更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同袍,当年兰妃的先大皇子勾结几员老将,把持了朝野大半兵权,闻宗鸣却能调集人马,自林州护送潜华帝返京,其中一股重要力量,便是老郡王自大理段府调出府兵,把这拨人马夙夜兼程、千里迢迢的借给了闻宗鸣。

如今段老郡王身故,只留下这么一双儿女,段时行虽然年少,但却并不似那些打马游街、终日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他自十三岁起,便跟着老王爷镇守南疆,在军中浸淫,南地几次边患、匪患,都有他抹不去的赫赫功勋。

如今段时行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却已经在军中声望颇高,哪怕是自南地到了京城,也无人敢轻视他半分。

这场中秋宴,却是老郡王身故后,潜华帝怜惜段家兄妹父母早丧,这才邀请兄妹俩上京享宴,也好借此机会,拉拢敲打一番段时行——

旁人或许不知老王爷的死因,青岩却大致能猜到其中的猫腻。

老郡王当年虽也有从龙之功,却多少有些误打误撞的意思,毕竟他本无心扶持今上,肯千里迢迢调府兵相借,更多的却是卖了与闻宗鸣这忘年交的人情,却不是为着效忠于今上。

比起忠于潜华帝,段安心里搞不好,倒更愿意忠于应王。

摄政王前脚在京中刚刚暴病而亡,后脚老郡王就在岭南中了夷人埋伏,万箭穿心。这件事不知内情者或许以为是巧合,然而知道内中龃龉者,哪个不知这是今上在剪除异己、要把应王党连根拔起?

只是段家在大理毕竟树大根深,也是本朝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潜华帝即便容不得一个和闻宗鸣私交甚笃的段安、怕他起了替应王报仇鸣不平的心思,却不能真的把整个段家都灭了,否则南疆不固,因此笼络住段小王爷还是大有必要的。

——这话说出来或许有点可笑,害死了人家的爹,还要笼络住人家继续给自己卖命,但是此刻瞧着段家兄妹俩和齐皇后、周氏相谈甚欢的模样,潜华帝倒还真做到了。

多年前段老郡王也曾带着一双儿女登过应王府的门,因此青岩一眼认出了他俩,周氏携着段时瑾和青岩擦肩而过时,段时瑾似乎也略有所觉似的,回眸微微蹙眉看向了那个站在花园角落的内侍。

“县主,怎么了?”周氏问。

“没什么。”段时瑾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但回头走了两步,心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挥之不去,于是又顿足回首看去,“……那位内官是?”

周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县主问他呀,那是七弟宫中的掌事内官,从前在万岁养心殿中当差的,县主或许是见过他,这才觉得面善呢。”

段时瑾闻言,心里却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她见过这个小内官,可却绝对不是在养心殿里见过的,而是更久……更久以前。

是在哪里呢?

分明那张脸很陌生,可她就是肯定,她一定是见过那个内官的。

段时瑾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道:“这位内官……”

青岩不想她竟然主动来和自己答话,也有些吃惊,他这张脸就连齐皇后也没察觉出分毫异状,难道竟被段时瑾发现了端倪?

只是青岩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仍是恭敬顺从,只躬身装作不识得她道:“小的给这位姑娘问安。”

周氏在旁笑了笑,道:“谢掌事或许不知,这位是大理郡王的妹妹,宁成县主。”

青岩于是连忙福身道:“小的失礼,小的见过县主。”

段时瑾犹疑了片刻,道:“你从前……一直都在宫里吗?”

青岩道:“小的十四岁入宫,自入宫后便没出去过了。”

十四岁……

也是,怎么可能是那位呢,他被朝廷通缉,如今是否还在人间都不好说,何况面前这内侍,分明生着和他完全不同的脸。

大约是见段时瑾与周氏在此,边上不知何时凑过来几个命妇,笑着和两人搭起讪来,一会夸赞段时瑾生的好,一会又说周氏肚皮尖尖,看这孕像,肚子里必然怀的是个男丁,一时好不热闹。

远处却又行来两人,青岩定睛一看,不是旁人,却正是领着段时行的漱石。

周氏虽并不知闻越与漱石之间的纠葛,但却认得他是潜华帝身边贴身内侍,笑道:“怎么是公公带着段小郡王来了?”

段时行笑道:“原是陛下瞧着本王不熟悉宫中景致,便吩咐了这位小公公替本王做个向导,领着本王与阿瑾游园,本王这才终于寻得路来,否则却不知阿瑾在此处与大皇子妃说些什么好玩的呢?”

漱石大约是那日把青岩的话听进去了,见了周氏也没露出分毫异色,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又领着一众贵眷往花园深处行去了。

青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拐角,正巧此刻闻楚也回来了,他正要上前开口问他怎得去了这般久,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朝着方才周氏、段家兄妹等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人影脚步飞快,青岩只瞥见一个剪影,却也立刻认出了是大皇子闻越,立时一惊,扭头去看,闻越却已经消Hela失在了那处拐角,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青岩心中暗觉不妙,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闻楚却已走近了,道:“掌事在看什么?”

青岩抿了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跟他说,他那大哥又追着漱石去了,可一想毕竟周氏还在,又有段家兄妹在场,闻越就算再混账,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心里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只道:“没事。”

闻楚眯了眯眼睛,仰头看着他道:“掌事看了许久,可替我选出哪家小姐可堪托付终身了吗?”

青岩一愣,这回终于从闻楚话里听出了点不痛快的意思,心道难道他方才忽然黑脸,就是因为这个?

他喉结滚了滚,垂目恭声道:“小的失了规矩了,方才不该置喙殿下的婚事,惹了殿下不快,小的已反省过了。”

闻楚道:“哪里的话,我何曾不快?掌事关怀备至,如此体贴,我高兴还来不……”

话没说完,却忽然顿住了。

青岩顺着闻楚的目光往前一看,却见远处宸妃容光焕发、打扮的花枝招展,正和二皇子闻远说话,闻远脸上笑意淡淡,他倒从来都是这副模样,宸妃却不知怎么的,听了闻远说了句什么,便好似被点醒了似的,满脸恍然大悟,很快掩唇一笑,不知何闻远说了句什么,便带着雨兰转身,也朝着方才闻越等人离开的那条小道去了。

闻远与宸妃,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往日也没怎么见闻远与这个庶母亲近,今日倒是凑在一处谈天了,只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闻楚又在席上坐下,看了青岩一眼,那目光似乎很有深意,青岩眨巴眨巴眼睛,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闻楚拉了他一把,如今他手劲大了,青岩一时不防,被他拉的跪坐下身来,见闻楚朝着案上点了点下巴,这才明白闻楚是在叫他做茶。

他心里有些无语,暗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取了茶器,替他做起茶来。

大约是坐下了才好说话,闻楚压低声音道:“方才那边是怎么回事,掌事可瞧见了么?”

青岩摇头,道:“不知道,往日看着二殿下也并不与宸妃娘娘搭话,不过先前,大殿下夫妇还有几位贵眷们,倒是都往那边去了。”

闻楚沉吟片刻,道:“……不大对劲。”

青岩道:“宸妃娘娘爱凑热闹,想必是二殿下告诉了她,方才大理郡王兄妹也朝那边去了,她有意结交,这才追过去吧。”

闻楚一愣,道:“大理郡王……兄妹?”

青岩抬眸道:“是啊,就是从前段老郡王膝下那对兄妹。”

闻楚的声音莫名听起来有些发涩,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老郡王是何时身故的?我怎么不曾听人说过?”

青岩道:“大约两年前吧,在南边中了夷人的埋伏,万箭穿心而亡。”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听不出分毫怜悯或是同情的意思,倒像是在陈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闻楚微微有些愣怔,出神许久,才低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青岩见他这副模样,倒是有些意外,问了一句:“殿下也知道段老郡王吗?”

闻楚沉默片刻,道:“……自是知道的,段家镇守南疆多年,老郡王忠肝赤胆、义薄云天,世子年少有为,我一向……一向很是敬仰,只是无缘得见,不想如今老郡王……竟已经不在人世了。”

青岩语气里没忍住带了几分讥诮,道:“老郡王年纪大了,自然是不比小王爷骁勇的,却还纵马疆场,这才被人设下埋伏,中了毒计,听闻他身故后,万岁对段家大为抚恤,又赏赐了许多东西,也算是厚待了呢。”

闻楚没说话,放在膝上握成拳的五指却微微紧了紧。

良久,他才端起案上的小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青岩见状却是微微一怔——

自他到闻楚身边服侍后,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饮酒。

正此刻,远处御花园的小径上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小宫女,口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快叫太医!大皇子妃不好了!”

齐皇后正与几个命妇笑谈,闻言一怔,扭过头来,疾言厉色道:“你说什么?”

那小宫女扑在齐皇后面前跪下,覆手磕了个头,众人才看见她两手上都沾满了殷红的血,衣角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奴婢是大皇子妃的贴身侍婢椒兰,方才……方才大皇子妃在花园里受了惊吓,晕了过去,瞧着样子很是不好,只怕……只怕是要早产了,还请皇后娘娘快请太医吧!”

齐皇后的脸色忽红忽白,目光先是在椒兰满是鲜血的手上扫过,继而上前两步抓住椒兰的肩膀,疾声问道:“娴儿呢?眼下人在哪里?”

椒兰脸上已经全是泪水,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急的,她抬手一擦,这不擦还好,一擦之下顿时沾了满脸触目惊心的血痕,抽泣着道:“好在段小郡王也在,方才已就近把大皇子妃抱去了千鲤池边的前徽殿,奴婢这才奔着回来和娘娘报信的!”

祥嬷嬷在旁急道:“娘娘!一会儿再细细查问这奴婢不迟,眼下大皇子妃那边耽搁不得,咱们还是赶紧请太医吧!”

玉有荣今日也跟着皇后,闻言立刻道:“小的这就去西华门请轮值的太医!”

语罢转身飞快地走了。

一时园中人仰马翻,齐皇后脸色很是不好,动了动嘴唇要开口,似是还想询问椒兰些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看见椒兰满脸的血迹却感觉到后脑一阵发沉,她先是扶了扶额角,继而眼白一翻就要昏死过去,众人皆是大骇,还好祥嬷嬷接住了齐皇后,又掐了她两下人中,她这才悠悠转醒。

祥嬷嬷大约是也被吓着了,带了几分哭腔道:“娘娘,您先缓缓,身子重要呀!”

齐皇后却摇摇头,只道:“前徽殿……前徽殿在哪?去,赶紧扶本宫去前徽殿。”

祥嬷嬷一时也心急如焚,只是宫里殿宇众多,前徽殿从前只是千鲤池边一个歇脚的偏殿,在场众人大多都没去过,还好祥嬷嬷忽然记起,那前徽殿不正是从前七皇子还在宸妃膝下将养时的住处吗?

正好今日七皇子闻楚也在场,她于是赶忙把这头的闻楚主仆二人叫过去,青岩与闻楚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带着齐皇后等人,抄了最近的一条路,朝着前徽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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