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无声》是洛月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没有之一。
十四岁的少女背上书包沿着铁轨漫无目的往前走的画面，让她在无数个深夜回看，而后辗转反侧, 泪流满面。
像极了那一年的她。
很多年前，她时常背着书包走在海边, 用脚步丈量月亮岛海岸线的长度。
就像电影里的少女一样。
少女的爱无声，泪无声，恨亦无声。
连带着, 洛月也很喜欢导演钟灵。
查过资料，钟灵年纪很小, 不到二十五岁, 却在国外的电影节上拿到了最佳导演奖。
放在哪里都是足以震撼的存在, 以此声名大噪, 一度被誉为天才少女。
洛月看过她很多电影，甚至还知道她新电影《踏风》是职场霸凌题材。
年纪小, 胆子大，无惧于揭露现实的黑暗面, 不怕得罪人, 什么都敢拍。
而这个题材早就被人期待了。
洛月选了对她最有意义的一部电影, 选择在尾声时送秦朝意戒指, 尔后告白。
却没想到秦朝意慌乱离去。
就连放映电影的房间也是洛月专程向她同学提的要求。
两人不算很熟，也就上初中时, 洛月的作品本经常拿给他抄。
她本就不擅长开口提要求, 却还是跟人家要了最好的房间。
粉色壁纸, 昏黄色的灯, 氛围感拉满。
洛月甚至在脑海中演练过几次，拿出女士对戒时掌心都出了汗。
对戒亦是她精心挑选。
对戒的内圈专程刻了字。
秦朝意的那一只是LY, 而她的是QX，就是秦朝意的微信名。
她总觉得，像秦朝意那样吹毛求疵的人，微信名肯定不是随便取的。
必然有什么特殊含义。
要么，QX就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要么，QX就是某件很重要的事的缩写。
所以，洛月思来想去，用了QX。
精心准备的场景没有派上用场，专门准备的戒指也没有送出去。
甚至，都没有让人看见。
洛月站在原地出神，良久，瘫回到松软的沙发里。
电影《无声》复又重新播放。
片头字幕有一行：特邀编剧：西西里。
而在之下就是：导演：钟灵。
电影一帧帧播放，洛月的脑海里却在不断循环秦朝意刚才接到电话的表情。
从错愕到惊恐，再到手足无措的慌张。
想必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而恰巧，电影在那时播放完毕，BGM结束，房间里静悄悄的。
洛月听到了钟毓在电话里说，“看热搜”。
秦朝意以前说，她有一个导演朋友。
秦朝意匆忙打开热搜后划到的词条几乎全是钟灵。
钟毓、钟灵。
都姓钟。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啊？
洛月以前还看过钟灵的一些访谈，提及朋友她只会谈及一个人：西西里。
讲西西里多有才华，创作时的怪癖，认识近二十年，是融入彼此生命的存在。
洛月把电影拉到尾声，恰好是最后一句。
[感谢我最好的朋友西西里，我永远爱你。]
事已至此，洛月自是什么都明白。
秦朝意就是西西里。
QX是秦朝意和西西里的首字母缩写-
良久，洛月收好游离的思绪，关掉电影，把对戒收好。
然后出门打车回月亮岛。
她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去了颜辞的咖啡厅。
路上刷了微博，看到网上舆论不断发酵，似是有背后推手一般。
钟灵的名字占据了数十条高位热搜。
已经从最初的#钟灵 职场性骚扰#变成了单独的#钟灵#词条。
连着两三条都是爆，超过了娱乐圈一众流量明星。
洛月点进几个词条看了看，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
一是说钟灵拍着反职场霸凌的题材，结果却无视组内女演员的厌恶，对其动手动脚，就是职场性骚扰；二是爆出了钟灵和其女友的大尺度视频，不过碍于渣浪的清网要求，是打过码的。
纵使有码，却也依稀可看见一些。
……
很没底线。
而网上风评几乎是一边倒，大抵是因为钟灵年少成名，一直高高在上居于神坛。
所以此时人们有种“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凡人”的感慨，踩在她的尸骨上，恨不得将其踩成粉末埋入土里。
倒也零零星星能看到几个说同性恋无罪的评论，但在偌大的广场上几乎都在批判钟灵。
骂她不知检点拍大尺度视频，骂她在剧组性骚扰陆欣妍。
《踏风》剧组也在杀青前夕，就此停工。
而钟灵方还没回应，多方记者联系钟灵和其助理，都还没联系上。
与此同时，有一条热搜悄然而上。
#西西里钟灵 潜规则#-
秦朝意先开车回颜辞的咖啡厅接了钟毓，而后紧急返回嘉宜。
钟毓上她车时已经平复好了情绪，只是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哭了很久，连声音都哭哑了。
上车以后，钟毓就给她父母打了电话。
但她父亲还在国外谈合作，她母亲亦在国外演出。
一个在南半球，一个在北半球，连时差都对不上。
不过两人听闻钟灵失踪这事儿，皆是一惊，又很有默契地说：“不可能，你姐没你这么不懂事。”
说着话题又转回到钟毓身上，问她这些日子在哪里，遇见了什么人，等到散心结束就回美术馆工作。
说到钟毓生气地挂了电话。
可能因为钟灵虽从小固执，却从没闯过祸。
所以她父母觉得不会有事。
秦朝意心底却绷着一根弦，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每个人都有软肋，钟灵的软肋就是那段不能被提及的恋爱。
到现在，竟然上了热搜。
连带着爆出来的，还有陆欣妍。
最扯淡的就是说钟灵性骚扰陆欣妍，分明前几天钟灵给她打电话时还说很欣赏这个女演员，两人相谈甚欢。
秦朝意非常清楚钟灵的为人，喜欢就是喜欢，欣赏就是欣赏，从来不藏着掖着。
再说了，钟灵一旦开始拍电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作品，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些儿女情长。
至于热搜上的其他事，大抵只有钟灵自己知道怎么回事。
可偏偏，钟灵没有回应。
连人都失踪。
秦朝意回到嘉宜时已经下午，先去了钟灵家，保安都说有三四天没见过钟小姐。
而秦朝意上楼输入密码，密码错误。
连续输错五次，密码锁会锁定两小时。
秦朝意连着试了三个钟灵常用的密码，都播报错误。
钟毓在一旁低低地说：“我来试试。”
秦朝意退至一旁，钟毓输了几个数字，门便打开。
秦朝意问：“密码是什么？”
钟毓抿唇：“两年前，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日子。”
秦朝意：“……”
钟灵失恋那年，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躲在卧室里，不拉窗帘，外卖直接送到门口，她随意垫巴几口，整个家都散发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谁都不知道她在家里做什么，后来秦朝意试探地问过一次，本来还笑着聊天的她，笑容戛然而止，隔了好久才轻漫地笑道：“发呆呗。”
是秦朝意忍不下去，径直闯入她家，拉开她的窗帘，让阳光倾泄而入，一盆水浇到床上。
要放在以前，钟灵早就跟只猴子一样跳脚大骂。
但那天她只趴在床上，笑着看向秦朝意，整个人都湿漉漉地躺在床上，双臂展开，像具阴森森的死尸。
钟灵对这个形容很满意。
秦朝意却站在床边，“你要堕落是吧？那我跟你一起。”
于是又把窗帘拉上，两个人窝在潮湿的房间里，闭着眼感官都被双倍放大，能听到虫子爬行的声音。
秦朝意说：“你听，虫子都在认真活着。”
在那个房间待了一天，钟灵才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
洗了个澡，然后拉着秦朝意去发廊剪了个头发。
之后就再默契地没提过那段日子。
秦朝意心情沉重地进入她家，家里的陈设一如既往，甚至格外干净。
就是没有一丝住人的痕迹。
秦朝意推开钟灵的房间，房间内一尘不染，就连玻璃都干净得能折射进落日余晖的光，床单是新换的，没有一丝褶皱。
一点儿都不像钟灵的风格。
越是如此，越让人害怕。
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和这个世界告别。
热搜闹得太大，就连她妈都打电话来问钟灵发生了什么事。
秦朝意无奈：“我也不知道。”
“钟灵呢？”她妈关心道：“我给她打电话关机了，她应该挺头疼的吧。”
秦朝意叹息：“联系不上。”
电话那端传来几秒的沉寂，随后道：“网上连你也一起骂了。”
钟毓适时把手机递到她眼前，只见热一词条已经变成了#西西里 钟灵 潜规则#。
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舆论战，各路营销号齐齐出动，有些甚至都没有图，都是：我听人说，听某个大佬说，听我朋友说。
秦朝意跟她妈匆匆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拿过钟毓手机仔细看网上的爆料，说她和钟灵在一年前的饭局后对一个18线小明星动手动脚，还在酒局结束之后带着人一起去了酒店，但当时是个女孩，大家就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两人就是喜欢女的。
一时间，墙倒众人推。
当然，发这个料的人有动图。
还有盘的时间线。
秦朝意本来都想不起来那人是谁，看完料以后想起来了，那时钟灵筹备新电影，去电影学院找演员。
刚好有个女生自荐想演女二号，钟灵看着她年纪小，刚上大一的小妹妹，眼睛水灵灵的，更适合演她戏里的女三，钟灵便和她商量了一番，刚好到饭点，钟灵便请她吃了个饭，小妹妹非要喝酒，钟灵便也陪了几杯，孰料小妹妹酒量不好，几杯便有些晕，钟灵好人做到底给她送回学校，结果学校过了门禁时间，只能去附近酒店开房。
因为当天晚上用的是秦朝意的身份证，那个女星现在也算是娱乐圈00后的演技小花。
但因为图太糊，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秦朝意登上许久没用的大号，只回应了两个字：放屁。
外带一张表情包图：有一个算一个，法庭见。
而钟毓急忙喊她：“意姐，你看。”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
[聪明的秦朝意小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
给我一点时间，我也想休息了。
垃圾娱乐圈不待也罢。
这次，我要酷一点。
像你一样。
这XX的世界。]
秦朝意：“……”-
驶往月亮岛的船在傍晚靠岸，落日余晖的金光洒落在海平面上，波光粼粼。
海风中夹杂着咸湿的味道，慢悠悠走在甲板上的女人一闻就打了个喷嚏。
从船上下来以后，又观察着周遭的风景。
确实漂亮。
细沙被风吹起来的时候都闪着亮光，似是有无数金子在闪。
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就见不远处的男人在喊：“你回不回家？”
坐在礁石上的女人身姿挺拔，刚及肩的头发在风中飘扬，不知从哪里捡起的石头随意扔出去，扔进海里打出水漂，随后淹没进大海。
她声音带着点儿忧郁的哑：“不回。”
“干嘛？”男人说：“晚饭也不吃，要坐在这里当诗人？”
女人单手撑在礁石上，径直从上边跳下来，动作利落：“不用你管。”
男人无奈地转身摇头，离开前还叮嘱：“早点回家。”
女人却提不上劲儿来搭理，只低头往前走。
程时雨踢着脚上的细沙，藏了心事，所以没心思搭理程时景。
傍晚的月亮岛藏着无数秘密。
包括她的。
因为她在想，连夜离开月亮岛需要多少勇气。
夕阳把她的身影在沙滩上拉长，不断翻滚的潮水没过她的脚腕，把她的脚打湿。
忽地，一双脚踩在了她的脚上。
白色球鞋染了几分脏污，似是刻意。
程时雨不耐烦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那瞬间，刚从船上慢悠悠走下来的女人扬起一抹笑，眼里却带泪。
“好久不见啊，程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