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工作之余,王新朋躺在自己车里犯懒,突然想起来,好像好久没找孟兰驰出来玩儿了。哎,试试吧。发个短信问问看。
孟兰驰回得挺痛快,说行啊,只是问有谁一起喝。
王新朋:“就我俩。鸣哥也不让他来。”
过了一会儿,孟兰驰才回:“行。但我晚上十点前得回家。”
王新朋不满:“喝完酒,回我家睡呗,干嘛回家。还吵着你爸睡觉。”
孟兰驰:“不是我爸。”过了半秒钟,“怕耽误蒋正柏睡觉。”
王新朋抓着手机,愣愣地看着屏幕半晌,血一下子冲上脸,快疯了:“不是!你俩同居了!是同居了吧!你们恋爱才谈多久啊,怎么就同居了???是不是蒋正柏哄的你?孟兰驰,你怎么那么傻呀!”
孟兰驰无奈:“我之前没发现你还怪纯情的?看起来万花丛中过,竟然还是个纯爱战士啊?”
王新朋对同性恋的认知有限,他一看到同性恋就想到0和1,0就是在相处中扮演女性的角色,而女的容易吃亏,所以0容易吃亏。在知道好兄弟是gay之前,孟兰驰在他心里那是独当一面的铁血寡王,现在他看孟兰驰,那就是一颗娇弱金贵的翡翠白菜。
王新朋正愤愤不平,又听孟兰驰说:“他说他送我过来,晚上再接我回去。你把你的嘴管好了,别说些不中听的,听到了吗?”
王新朋胡咧咧:“我说话还不中听?没有我在他面前夸夸你,你孟兰驰和他还不一定能成呢!”
孟兰驰笑出声,“好,行,谢谢你。这不是得偿所愿了,你也该为我高兴呀。”、
王新朋傻傻问:“兰驰,你高兴吗?”
隔着电话,王新朋自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无端端地,他就能想象此刻孟兰驰的神态,肯定是垂着脸,噙着淡淡的笑,仿佛再满足不过,“我怎么可能不高兴?这是我生命里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了。”
王新朋哑然,怎么办呢,他的逻辑就是朋友高兴我高兴。尊重祝福呗,总不可能真的寒窑野菜。
晚上,王新朋准时去约定好的俱乐部。一到房间,发现孟兰驰已经在了,上半身伏在碧绿丝绒台面上,腰肢微塌,姿势优雅地把一颗红球击入网中。王新朋笑笑,正要走进去,孟兰驰收手,走到台球桌旁,就着在场的另一个男人的手喝了口龙舌兰。
他抿得小口,似乎不喜欢这种味道,抬眼看着对方,闹脾气似的皱皱眉。
那人为了哄他,跟侍药似的,自己举杯尝了一口,也皱皱眉,笑声说了些什么。
王新朋的右脚就是在这两人连成一片的笑语中突兀地踩入这个房间的。
蒋正柏倒先看到他,打了声招呼,“你们喝,我就先走了。”又对孟兰驰说:“你也喝过了,这里的酒不好喝,贪杯就说不过去了吧。”
一套话术,绵里藏针,就是让孟兰驰别喝多了。
王新朋一边嗅着恋爱的酸臭味,一边想,蒋正柏看起来就是个爱管人的,孟兰驰会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吗?
王新朋眼睁睁看着孟兰驰慢慢点了两下头,握着球杆,手腕微微用力,球杆下端拍了拍蒋正柏的大腿,跟调戏大姑娘似的,可惜这个大姑娘没长一张爱脸红的脸,倒是调戏人的脸泛着粉,“知道了,你走吧。”
蒋正柏一走,王新朋看着他摇摇头,“孟兰驰,瞧瞧你没出息那样。”
孟兰驰瞪他一眼,笑闹了一会儿,才开始边打台球边商量事儿。
朋友见面话是多,等到九点五十分,孟兰驰才舍得给蒋正柏打电话,蒋正柏微信发了张照片过来,镜头赫然对着俱乐部门口,不知停车在那儿等了多久。孟兰驰赶紧撇下王新朋,也不管王新朋嗷嗷叫,擦脸洗手,整理头发,拾掇得清爽了才跑去找他。
一上车,蒋正柏就笑,“脸都没擦干,跑这么快干什么呢?”说着扯过一张面巾纸递给他。
孟兰驰接过,边擦水边答:“怕你在外边等啊。”
蒋正柏故意说:“我等等就等等呗。”
孟兰驰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有点惊讶,估计从没想过让蒋正柏等待这回事。蒋正柏的手本来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孟兰驰这副表情,没忍住,太生动,也太乖觉,上手摸了一会儿。
孟兰驰忍着笑,有点害羞地任由他抚摸着。等旁边那辆车车灯闪了闪,他回过神来,“好了,该走了。”
两个男人在昏暗的车里摸来摸去,像盲人摸象似的,实在有点诡异和搞笑。
蒋正柏开着车,孟兰驰在旁边,轻轻地伴随车载音乐哼着夏天的歌。孟兰驰不会唱歌,一首歌没几个音在调上的,蒋正柏忍笑听完,最后又破功笑出声来,惹得孟兰驰一顿捶。
“说正事,你爸这两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什么意思你不懂?”蒋正柏看了他一眼。
“要我回去一趟呗。”孟兰驰怎么可能不明白。
一个恋家的孩子突然不着家了,任谁都觉得奇怪。孟方舟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几番沉浮,现在仅有的念头就是看孩子成家立业。孟兰驰久不回家,这自然是个敏感的讯号,也许已经有了稳定的女友,也许在外面乱搞关系,孟方舟都不得不过问。
孟兰驰左思右想,这件事情总冷处理不是个办法,爸爸那边瞒不了一辈子,而要把蒋正柏藏着掩着,他也干不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情。
“明天回去一趟。”说着,孟兰驰又撒娇卖乖,“今天还是陪你。”
“行了吧。”蒋正柏笑着凑近他,用力地闻了闻,“小酒鬼。”
孟方舟前段日子连着开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个会,好不容易空下来,想坐办公室喝喝茶都不得闲,几个同系统的老朋友最近莫名其妙来串门,东扯西扯,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
“兰驰最近还好吗?好久没见这孩子了。”
孟方舟笑:“这小孩儿叛逆期有十好几年呐,最近估计是我催他结婚让他烦了,都不着家了,你说说!这叫什么儿子!”
朋友面色五彩斑斓:“有对象了吧?”
孟方舟说:“谁知道啊?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朋友讪笑两声:“他小时候和老高女儿欢欢倒是玩得还不错,家家酒就要她当新娘子。”
他有点尴尬:“是吗?”
孟方舟对于幼崽孟兰驰的印象不很深刻,当时忙工作,疏于对家人的关心照顾,现在想想,似乎只能回忆起一个白玉团团似的漂亮小男孩儿,标致的丹凤眼淡淡地看着自己,右手攥着妈妈的衣角,好像对自己实在陌生。
又聊了一会儿,孟方舟心里更疑窦丛生:“你今天来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朋友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孟方舟,叹口气,坐下,呷口茶,吐出茶梗,又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艰难地开口:“外头有些闲言碎语,在说”
孟方舟觉得自己可能没听清那几个字,或者是听错了,但是很快,他的耳朵里重重地嗡的一声,像被按下隔离键,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孟方舟早早告了假回家。坐在棋盘边,小雪窜上窜下地讨他欢心。猫总是猫,猫不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明白这个道理。等着兰驰回家的个把钟头里,他有点坐立难安,问保姆:“怎么那么冷,空调温度打高一点。”
“先生,是二十七度恒温。”
孟方舟这才知道,这冷是黏着在自己的肌骨上的,嘶嘶的,简直要在自己苍老的皮肤上凝结出水珠。
楠木棋盘上棋子落索,黑的,白的,就跟男的、女的一样,对立而分明。
一颗黑棋怎么会追逐一颗黑棋?
这不符合下棋的规则。
棋盘下压着一张照片,像素不高,像是偷拍的。两个年轻男人牵着手,一前一后,在灯下快步走过,同时抬眼对望着,那种脉脉的情意和追逐的眼神不可能让人错认为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友爱。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也让孟方舟不陌生,他个人色彩鲜明的高大俊美让人根本不可能忘记。
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蒋旭的儿子。
他没法继续坐着等下去。他站起身,走到玄关处穿鞋,想到院子里去等他。突然,他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停在离家门口不远的路口处。被某种潜意识驱使着,孟方舟抬眼望去,看到副驾驶座上兰驰熟悉冷峻的侧脸,突然又向驾驶座凑过去,停顿消失了十几秒,才重新回到孟方舟的视线里。
走到那辆车旁,敲窗户,让孟兰驰滚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已经在他脑海里预演了不下十遍,但是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回了自己孤寂的花园。
孟兰驰拎着东西进门,笑得灿烂,放下东西,去捞果盘里切好的水果,边吃边说:“爸,下棋呢?我陪你?”
放在往常,孟方舟都会拒绝他这个“臭棋篓子”,但是今天竟然没拒绝。
“你坐。”
孟兰驰莫名胆战心惊,但还是坐下,跟小时候一样,惯执白子,无声地下起棋来。
孟兰驰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他想找个借口先溜了再说。突然,小雪跳上他的膝盖,又猛地搅乱了这副棋,几颗棋子哗啦啦溅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不啻于撕心裂肺的警笛声。
“兰驰,分了,别让爸爸多说。”
孟方舟手里依然捏着一颗黑棋,面无表情地看着早就毁局的棋盘。
他像座巨塔一样矗立在面前,无法深入,更无法逾越。
“爸。”好半天,孟兰驰才说出第一句话,喉咙因为干涩发哑,每个音节似乎都扯痛发声的器官,“不行,分不了手打死我都不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