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哥!”一个男孩儿从蒋正柏手臂下硬挤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瘦瘦高高的,肤色是孟家男人基因里写定的白皙,面部轮廓柔和,没有那种成长期少年的极瘦尴尬期,穿着白色羽绒服和运动裤,帅得很清新。

孟兰驰认出来了:“小榆!”

方宁榆随母亲姓,刚十六,正是好动爱玩儿会撒娇的年纪。他是方紫霞与孟方舟的第二个孩子,他三岁半那年,父母离婚,他由于年龄自然归属于母亲。

方宁榆其实也对自己亲哥印象不深了,他那时候才多大呀,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五官轮廓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脸,他觉得并不陌生,因为曾经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预想过。

方宁榆把蒋正柏撇下,一把抱住了孟兰驰,很亲热地说:“哥,快进来。”

客厅里横放着几个行李箱,还有几个国际快递打包用的纸箱,这户风尘仆仆归国的人家还没有收拾好。他们把幸福的家庭,从美国纽约又搬回清江了。

厨房的门打开,方紫霞手忙脚乱地脱着围裙,叫着兰驰,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孟兰驰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的心情非常复杂。毕竟,某种程度上,方紫霞抛弃了他两次。最后,他只能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很轻地喊了一声妈妈。

方紫霞眼睛里是有泪的,她根本不需要反应和思考,她光是看到自己这个孩子就想落泪。

“长高了,更俊了。是不是瘦了?”方紫霞想要摸他的脸,但是孟兰驰非常惊慌而僵硬地避开了。

他用抗拒的眼神告诉自己的母亲,不行,这种亲昵太过头了。

“妈,这些东西,我放客厅了?”蒋正柏出声。

孟兰驰如闻大赦,非常自然地离开方紫霞的怀抱,走到蒋正柏旁边,把礼单也拿出来,款款微笑:“这是一点新年礼物。”

方紫霞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不能急于一时,多年的裂缝,不可能几分钟就修补好。她笑笑:“欸,好。谢谢你爸爸。东西就放那儿吧。兰驰,你先坐,跟正柏和弟弟一起看会儿电视,聊聊天。”

蒋正柏接过礼单,也没看,放在茶几上用只茶杯压住,旋即又问:“喝点茶?”

“白开水吧。”孟兰驰坐进沙发。

“要不喝点金桔茶?”蒋正柏看着他,有点笑意,“你的声音干干的,喉咙不舒服?”

孟兰驰有点僵住,继而就是尴尬,好像被看穿了紧张局促似的,“谢谢。”

蒋正柏起身去厨房泡茶。等蒋正柏转身,孟兰驰的视线才倏忽追上去。

蒋正柏比念高中那会儿还要高,现在身高估计直逼一米九了,深灰色羊绒衫包裹下的男性身体毋庸置疑地展阔漂亮。孟兰驰有段时间追过蒋正柏同学的ins,运气好的话,能翻到几张有蒋正柏出镜的照片,他知道,蒋正柏在美国的时候参加了大量的户外运动,包括但也许不限于帆船、跨州骑行、攀岩,所以才能有那么标准的背肌和胸肌吧。

孟兰驰觉得自己这样子跟偷窥狂一样,有点尴尬地收回视线,主动找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宁榆说:“昨天下午。我们倒时差一直睡到早上。”

蒋正柏突然又说:“小榆说二哥肯定会来看他,早起给你买开心果和草莓蛋挞去了。妈一起去的。”

孟兰驰心里发酸,说不动容是假的,“小榆该念高中了。”

“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他念书。让他去清江附属二中的国际班。”

二中。

这也是个很久远的名词了。

他和蒋正柏就是在那儿读的书。

孟兰驰滋味复杂:“手续什么办好了吗?”

“办好了。等二月份开学就去报道。”

说着,蒋正柏端着杯金桔茶走到他面前,没有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反而直接捧给他,“有点烫。”

“谢,谢谢。”孟兰驰伸手接过玻璃杯,已经很小心,可是手指还是碰到蒋正柏的手指,粗糙的,温暖的,像不小心擦过一根火柴,嗤啦一声,他的身体没有发烫才是不正常的。但是孟兰驰又很快移开,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方宁榆又缠着孟兰驰说了会儿话,直到方紫霞出来,坐在兰驰旁边。

她一边给兰驰剥开心果,一边说:“你爸爸身体还好吗?”

孟兰驰又回到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紧张和局促的状态,这是他精致体面的昂贵服饰掩饰不了的。他在这里,像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接受着一个好心陌生人的关爱,一边暖心动容,一边痛苦羞耻。

孟兰驰说:“还不错。每天还能在公园跑跑步,体检也没什么问题,就是血脂有点偏高。”

方紫霞不再多问了,看着兰驰:“你呢,兰驰,你还好吗?”

“我在做影视监制。”孟兰驰没法儿跟他们解释,监制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点忙,但是挺有趣的。”

方紫霞也聊了聊自己的近况,身体不错,现在被清江大学声乐系聘为教授,今年可能有三场演唱,“兰驰,你来看看吧。妈妈,好久没给你唱过歌了。”

孟兰驰还是个软乎乎幼崽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的高官父亲有什么厉害的,只觉得他讨厌,也只喜欢自己的妈妈。尤其是方紫霞演出的时候,孟兰驰就求方紫霞的同事或者徒弟抱着,坐在第一排,痴痴地听自己漂亮的像钻石一样的妈妈唱歌。

孟兰驰皱眉:“我不一定有空。”

方紫霞忙不迭:“那你有空了就来。”

孟兰驰发现母亲在低声下气地讨好自己,心里却更难受了,“我去趟厕所。”

蒋正柏站起来:“我带你去。”

一楼的厕所在转角处的尽头,位置有些隐蔽。

孟兰驰心烦意乱地打开水龙头洗手,蒋正柏靠在厕所外那面墙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蒋正柏的存在对孟兰驰来说太奇特了。他是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虚假兄弟,之前呢,是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在众人眼里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的露水同学。

可是,他们接过吻这件事情,谁知道呢?

孟兰驰想到这儿,想到那个很青涩的像颗酸梅子一样的吻,心脏过载似的重重地跳了两下。

孟兰驰心想,张叔让他问对方过得好不好。可是这个问题,他是没有勇气向蒋正柏提出的。蒋正柏谈他完全陌生的学业阶段或者异国生活孟兰驰都不害怕,他只是怕,蒋正柏落落大方地说,自己已经有了很好的很可爱的恋人,然后因为实在太幸福,不经意就向自己倾吐太多的细节,怎么认识,怎么动心,怎么相爱。

孟兰驰不想听。他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蒋正柏幸福。

“孟兰驰。”蒋正柏探着身子,仗着自己比孟兰驰高八公分,微微低头看着他。在巨大的镜子里,孟兰驰看到蒋正柏被笼在光晕里有些失真的脸,慢慢凑近自己,然后停在一个很安全很适宜的距离。

这是一个孟兰驰刚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距离。

蒋正柏忽视孟兰驰微微错乱的呼吸:“你不能总是对所有人那么任性地表达自己的爱憎。”

孟兰驰平白受了指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小榆,还有妈妈,他们很想你。你多坐一会儿。”

好大的一通指责,孟兰驰气愤地,“关你什么事情!我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兰驰,在这里吃饭吧。妈妈给你做虾枣吃。”客厅里传来喊声。

孟兰驰关掉水龙头,“我要走了。”声音太小了,不是说给方紫霞听的。

蒋正柏也很快意识到,他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像是孩子的赌气。

蒋正柏并没有挽留:“怎么回去?”

孟兰驰擦干手,表情冷漠:“司机在门口。”

孟兰驰回到客厅告别:“张叔等在外面,我先走了。饭,就不吃了。有事情,电话联系。”说到这里,方宁榆站起来,很轻地叫了一声“哥”,有些受伤地看着孟兰驰。孟兰驰自嘲地说,“我的手机号没换,你们打得通。”

孟兰驰简直是逃出来的。

上了车,张叔问:“怎么样?”

“送好了。”

孟兰驰知道张叔想问的是见面怎么样,但是他实在不想回答,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手机。

张叔很熟悉孟兰驰的这副神情。在察觉到父母有离婚苗头的那段时间,孟兰驰每天都是这样子的,穿着校服,上车就是背单词,一句话都没有,到了学校,沉默地背着书包走进那座白色象牙塔。

张叔不再多说,打转方向盘。

午后,孟兰驰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他听到孟方舟问他回来没有,过了一会儿,上楼的脚步声就响起来了。

孟兰驰觉得烦躁又无可奈何。

这一次,孟方舟记得敲门了:“睡了吗?”还夹杂着几声猫叫。

他是抱着他心爱的猫来的。

孟兰驰没说话,把自己埋在松软的被褥里。父子俩隔着一扇门,像硝烟渐起的无声对峙。

又过了一会儿,孟兰驰听到了他离开的脚步声。

孟兰驰坐起来,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三秋泓

孟兰驰暴龙狂怒:谁都给我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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