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二)
2015年8月3日 Los Angeles
Catalina是好莱坞日落大道上的一间爵士餐吧,这个餐吧以它的女老板Catalina Popescu的名字命名,多年来以高品质的爵士乐闻名于乐迷之中,爵士界的许多巨星,诸如Dizzy Gillespie, Ron Carter, Chick Corea, Max Roach等都在此地演出过。
就像它的那位泼辣强悍的女主人所说的:我们的宗旨就是把最好的爵士乐带给好莱坞最挑剔的观众。
除了定期邀请知名乐队来演出,Catalina更是经常与爵士乐界开展互利合作,为那些有才华有潜力的新乐队提供演出平台,不余遗力地支持当代爵士乐的发展。
这天是个寻常的周一,Catalina照例是安排了新人在场内演出,这种安排对于酒吧和乐队来说是一种双赢的模式,酒吧不需要支付任何报酬就可以让周间来放松的客人有免费音乐可以听,而对于新人乐队来说,得以在知名酒吧表演,让更多人知道他们,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收益了。
今天的乐队是USC音乐系的几个年轻人,他们中有三个都是表演系学生,曾经在各爵士音乐节崭露头角,也算是Catalina的熟面孔了,不过今年夏天他们的钢琴手换了一位,听说他曾是爵士钢琴名师Steve Werner的学生,而他未来的导师,则是爵士界的学术泰斗Michel Mcdonough。当然,在Catalina演出过的大师级人物不知有多少,就算Steve本人或者Michel本人来也不算太稀罕,Catalina的工作人员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是因为他来自中国。
近几年来,亚裔的爵士乐手在美国并不算太罕见,无论是学校乐团、还是职业音乐人都有,不过大部分都是ABC,而且出名的寥寥可数。真正算得上有票房号召力的,只有一个日本的Hiromi。而中国乐手,对爵士乐迷来说还是相当陌生的,毕竟他们中优秀的那些人,大部分都跑去爱乐乐团了。
所以晚餐时间一过,当乐队的成员陆续抵达的时候,Catalina的工作人员——无论跑堂的还是后勤的,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年轻人两眼,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了。
啧,真够年轻的。他到底多大啊?就已经是PhD了?
他们好奇又羡慕地猜测着。
可怜的老美们,无论他们认识多少亚洲人,他们也永远无法猜得到他们的准确年龄。亚洲人的脸孔和皮肤都太有欺骗性了,尤其是像陈非这种清秀的长相,在他们看起来简直就跟高中生差不多。
陈非并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赞叹,当然,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现在去买酒都还会被要求出示ID,对于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与此同时,在离Catalina不远的比佛利山庄某豪宅内,有个人也正遭到同样的羡慕嫉妒恨,那便是过了年已经39岁的顾靖扬。
其实,若要以亚洲人的眼光看,顾靖扬如今正是他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成熟、英俊、迷人,尤其是他这两年不再像以往那样每天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腮边总是留着不少青色的胡渣。
他本来就是那种须发都比较浓密的男人,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满脸络腮胡的大叔,当然啦,他也没邋遢到那个程度,好歹他也是GMJ的门面外加全职的CEO,他只是没有以前刮得那么勤而已。
但这这犯懒的举动却令他的性感指数爆表,加上眼角淡淡的鱼尾纹,那无意中散发的致命雄性荷尔蒙,害得GMJ一竿单身男女整天春心荡漾,恨不能把老板吃干抹净。
不过呢,如果把他跟那些与他同龄的老美们放在一起,尤其是那些不爱运动的中年技术宅、或者拖家带口不在乎身材走样的大叔,比如他的两个合作伙伴George Jefford和Frank Mahler,那顾靖扬看上去简直太年轻了。不仅年轻,而且帅;不仅帅,而且身材好;不仅身材好,而且十年如一日的性感,哼!
“老天是公平的。” Frank耀武扬威地抱着自己刚满三个月的女儿,“羡慕死你们这些单身狗。”
顾靖扬无奈地摊手:“我没说不是。”
他真是招谁惹谁了,他们明明是来看小孩的,好端端的干嘛要提起身材这种伤感的话题。这群无聊的中年男人,自己要说,说了又要怪他。
看Frank抱着女儿在那边张牙舞爪,顾靖扬忍不住提醒他:“你小心点,宝宝的骨头软,经不起你这样晃。”
“我靠,这你也懂?你又没生过。”
“我没当过父亲,但我也是个叔叔,我侄女都五岁了好吗。”
Frank听了,大约是想要挠头,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浑然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一个婴儿。宝宝的身体晃了两晃就往后栽,吓得顾靖扬连忙伸手去扶。
这时候Frank的太太Sara走过来,顾靖扬直接把宝宝递给她,Sara笑着道谢:“看Andrew抱小孩的样子,就知道是真的学过。”
“这又没什么难的。” 顾靖扬脸上也带着笑,眼神却黯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别处, 没有人发现。
Frank抱怨道:“我每天要学的事情那么多,又是换尿布又是喂奶还要哄她睡觉,哪里有时间……”
中年得子的甘苦真是自己才知道,结婚十年才等来这个宝贝,他最近简直是连做梦都要笑醒,虽然他这几个月其实也没什么睡觉的机会就是了。新手上路,忙得手忙脚乱的。
在场几个已婚的男人都笑起来,大家都是过来人哪。
“要不今天就让Sara放你一个晚上的假吧,我们出去痛痛快快喝两杯。” George笑着说。
Frank眼睛一亮,他再喜欢孩子,当了三个月的奶爸,这时候也需要纾解纾解了。
Sara看到他那个馋样,笑着说:“我没意见,你们带他出去放放风吧。”
顾靖扬不太想去,他这两年基本上不怎么往外跑,时间久了,对那些人多热闹的地方就都没兴趣了。但这时候如果说不去,又未免太扫大家的兴了。
于是几个男人一人一台车,风风火火地往日落大道驶去。
这会儿已经晚上九点多,他们进来的时候,乐队已经演完一轮,正在中场休息。他们本不是为音乐来的,也不太在意,跟着侍应生走到一个空桌坐下,几个人各自点了酒水,一边喝一边聊。
乐队短暂休息过后又各就各位,band leader、也是double bass的黑人男生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酒吧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然后酒客们礼貌地鼓掌,有些人很给面子地吹了几个口哨,在一片轻松的氛围中,演奏开始了。
顾靖扬正和Frank他们聊着天,演出开始了他也没太在意。这支乐队的主体是double bass,曲子也是围绕着double bass在走,过了一会儿每个乐手开始solo,先是架子鼓,然后是钢琴。
那钢琴声出来的时候,顾靖扬正在听George说话,没怎么太注意听,但是旋律走了一小段后,他拿着酒杯的手突然紧了紧。
他皱了皱眉头,往台上看去。
他们到得晚,靠近舞台的位置早就已经坐满了,从他们那个角落看过去,只能看得到那三角钢琴的背面和乐手隐约露出的肩头。
钢琴部分的solo很快结束,在听众的一片掌声中,顾靖扬霍地站了起来。
“What’s wrong man?” 几个伙伴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顾靖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掩饰道:“我去下洗手间。”
“哦,洗手间在那边。” George指了指钢琴的那个方向。
顾靖扬点了点头,绕出自己那张桌子,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年多了,他还是放不下……
就连一个相似风格的演奏,都能让自己心神大乱。
小时候读过一句古诗,“曾经沧海难为水”,爱过那个人,他现在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非说,希望他能找到对他更好的人。但是,遇到他,爱上他,见过他那种种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模样,听他说过最动人的情话,尝过了灵魂都被震撼的滋味,叫他……还怎么去爱别人。
我不要更好的别人,我也不需要对我更好的人,因为我爱的人是你,你明不明白?
已经慢慢平复的痛苦,因为一段琴声,又开始隐隐发作了起来。
他不要他了,但这辈子,他究竟有没有真正放下的一天?
顾靖扬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一边走,一边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往舞台的方向看过去。
越走越近,直到遮住视线的最后一角钢琴消失,他终于看清了琴凳上坐着的那个男人,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撞,顾靖扬彻底愣在了原地。
酒吧里的人声和音乐声,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顾靖扬的眼睛里,只剩下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张熟悉的脸。
他太震惊,以至于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杵在那个地方实在太显眼,没多久就有侍应生走过来:“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顾靖扬呆滞地看向侍应生,似乎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那位侍应生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指着后面又说:“能请您稍微让一下吗?您看,您站在这里,挡住了其他客人的视线。”
顾靖扬顺着他的手势看了一眼后面,陌生人探究的眼神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他转头又看了一眼台上,演出还在继续,陈非早已把注意力转回演出上了。
他脸皮僵硬地对侍应生扯出一个笑:“抱歉。” 说完就退了回去。
陈非他们的演出分上下两场,各45分钟左右,八点半开始,中场休息15分钟。
演出结束的时候十点出头,几个伙伴在台上收拾他们自己的乐器,只有陈非没有东西要收,他看了一会儿,开口跟大家告别。
“Fred你不等我们吗?那你怎么回去?”
陈非来LA三个多月,一直在忙学校和乐队的事,还没来得及买车,所以每次演出前后,乐队的其他三个成员都会有一个人接送他。但是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我想走一走,等会儿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哦,那你小心点,到家的时候跟我们说一声。” 鼓手Jason虽然比陈非还小两岁,但他老把陈非当小孩子似的。
“Ok, I will.” 陈非微笑着应下。
走出Catalina的大门,他站在门口,呆呆看了一会儿天空。
其实刚才,靖扬跟朋友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也幸亏他那时候正在吧台边跟朋友喝酒,而不是在表演,否则的话,如果在弹琴的时候突然看到他,他大概会当场搞砸。
靖扬……
他看上去很好。
似乎比以前更帅了。
这样就好,不是吗?
他叹了一口气,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一台黑色的保时捷朝他开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
“上车。” 车上的男人面无表情,脸色跟那台车的颜色有的一拼。
陈非愣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那人的黑脸,还是默默地把话吞下去,乖乖上车。
他一系上安全带,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顾靖扬的公寓陈非是来过的,在市中心,距离他公司和他学校都不算太远,但他来LA三个多月,每次经过这一片都绕道走。
三年没来,这个地方跟以前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全开放的空间,还是只有黑白两色,两面墙壁都是玻璃,夜晚的霓虹灯透过全景玻璃窗慷慨地射进来,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陈非跟在顾靖扬身后进了门,那男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灯,直接丢过来一句:“你要先上床还是先谈?”
这听起来貌似是个问句。
但是问问题的人显然不是真心想要听答案,还没等这句话在陈非的脑子里跑完,男人的唇舌已经迅速压了上来,辛辣的威士忌味道立刻充满陈非的口腔。
老天,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陈非有点懵,整个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不过,他根本也没什么机会想别的了,男人的唇舌强硬地顶开他的齿缝,捉住他的舌头贪婪地索取,他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被丢到地上,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压在床上,身后男人把他搂得死紧,勃发的欲望带着烫人的热度抵在他的臀缝间,急切而不得章法地摩擦,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真是神仙也要发火。
就算陈非刚开始心里再怎么内疚,这会儿被他这么急色又粗鲁地弄,也开始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他越挣扎,顾靖扬的双臂就箍得越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肯松手。
两年半了,将近一千个日夜,他每天半夜醒来,诺大的床只有他一个人,每晚抱着枕头入睡,怀中却还是觉得空。他已经受够了。
既然他来了,就别想再走。
他绝对不会再放手。
被他勒得实在难受,陈非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你他妈到底做不做?不做就下去!”
顾靖扬听了却只是更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粗重的喘息喷在他的脖颈间,就在陈非准备把他踢下去的时候,却听到他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没有KY……”
连KY都没有你放什么狠话啊……
陈非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却无法抑制心里同时升起又酸楚又心疼的感觉。他正要说些什么,顾靖扬却下了床。
陈非连忙翻过身,但是还没等他的视线落到实处,腰部被一双热烫的手掌钳住,整个人腾空而起。
陈非吓得连忙夹紧他的腰。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惊吓简直是够了!那么久没见了,他们就不能温馨一点,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吗?
顾靖扬根本没空理他,一手托着他的臀,一手按着他的头就吻,一边吻一边往浴室走,在进门的时候,他腾出一只手去按墙上的开关。
“啪”一声,浴室的灯光被打开,一直在黑暗中的两个人都不禁眯了眯眼。
视线适应过后,陈非总算看清了抱着他的人。
从刚才在Catalina的惊鸿一瞥,到昏暗的车内,到没开灯的房间,他刚开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然后沉浸在他的气味里,匆忙接收了太多信息的感官对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来得及梳理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现在,浴室的灯光明亮而温暖,他终于可以好好看一看这个让他牵挂了两年多的男人。
这个他用整个灵魂去爱的人。
近在咫尺的脸熟悉又陌生,两年半没见,他的头发长了一点,脸上比以往多了一些胡渣,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以前那样一目了然的深情,多了一些沧桑,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男人脖子上一抹银色的光芒吸引了他的目光,陈非顺着那条项链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垂在胸前的那个戒指。
那一瞬间,激越的感情和灭顶的内疚像暴风雨中的海浪般迅猛地向他扑来,几乎把他淹没,陈非伸出手去抚摸顾靖扬的脸,同时凑上去吻他的唇。
他刚碰上对方的唇,男人立刻把他的后脑更用力地压向自己,头顶上花洒的水带着强压喷在两人赤裸的身上,但那水温再高也高不过身体的热度,水流再急也比不过爱欲的激情。
他们分开了太久,思念了太久,寂寞了太久,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重新把对方拥在怀中,密切地感受彼此身体的温度,感受占有和被占有的充实感,飘荡了太久的灵魂,在此刻终于重新找到了归处。
做’爱或许不是表达爱情最好的途径,但是对于长时间分离却彼此相爱的恋人来说,它却可能是唯一的途径。
于是,陈非人生中第二次因为纵欲过度而下不了床。
这次是真的被做得狠了,他趴在床上,累得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顾靖扬却还腻在他身上毛手毛脚。
陈非拿手臂使劲往后推了推——纹丝不动。
没办法,只好装可怜:“我饿了……”
顾靖扬一听,果然立刻翻身下床,套上睡裤,走到厨房的区域准备餐点。
没过多久,一杯温热的牛奶和六片烤过的吐司送到床头,餐盘上还有一罐蜂蜜。
顾靖扬以前从来没有吃蜂蜜的习惯,但是陈非有。除了做菜以外,陈非基本是拿蜂蜜来代替白糖,他住的每个地方都一定会有好几瓶不同产区不同风味的蜂蜜,他尤其喜欢把蜂蜜抹在烤过的吐司上。
顾靖扬也不喝热牛奶,他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就直接往嘴巴里倒,但是陈非的肠胃却喝不了冰牛奶。
陈非看着面前的食物,心里五味陈杂,他低下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顾靖扬看他吃了一会儿,才转身去准备自己的餐点。
两个人一个靠着床头,一个盘腿坐在床尾,相对无言地在床上吃着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还是什么餐的第一餐。从昨晚见面到现在,两个人根本没机会好好谈话,一直在做做做,这会儿才算真正面对面,因此一时之间,反而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陈非先吃完,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顾靖扬立刻抬起头:“上哪儿去?”
“……刷牙洗脸。”
“……要我帮忙吗?”
“……”
帮什么?
“难道你还要抱着我去吗?”
顾靖扬挑了一下眉,似乎在说,难道我抱不动你吗?
看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陈非连忙摆手:“我自己来。”
顾靖扬还是看着他,陈非连忙补了一句:“我真的可以。”
顾靖扬其实也清楚,除了做’爱的时候顾不上,平时陈非是绝对不可能真让他抱的,所以也没勉强他,默默地看他扶着墙慢慢走进浴室的身影。
比起两年前,陈非瘦了很多,昨天抱他的时候没意识到,这会儿明亮的光线下一看,昨晚的记忆就慢慢回笼——他比以前至少轻了十磅。
陈非以前瘦归瘦,但是身材精壮结实,四肢和腹部都有肌肉。而现在,他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腰身更细,一双长腿的肌肉都差不多消退,虽然还是笔直修长,以男人来说,却显得有点过分纤细了。
他丢下餐盘往浴室走。
陈非正在刷牙,看到他走进来也没理他。但是顾靖扬却直直走到他身边,靠在洗手台前,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陈非加快了动作。
看着他漱完口,顾靖扬把毛巾递给他擦嘴角:“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 这时候实话实说就是傻子。
刚来不久就跑去Catalina演出?顾靖扬心里想着,但是看到他明显心虚的样子,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反正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家里的事都解决了?”
陈非点头:“嗯,解决了。”
说着,觉得哪里不太对,他试探着说:“我申请了南加大DMA的PhD,弘柏他……没有告诉你吗?”
顾靖扬站直了身体:“弘柏?”
顾靖扬的表情让陈非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硬着头皮道:“我去年10月份就告诉弘柏了,那个……我请他帮我写了一封推荐信。”
方弘柏你这个猪队友。顾靖扬咬牙切齿。
远在北京的方弘柏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其实他真的很冤枉。顾靖扬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他和陈非分手的事情,方弘柏自然也就想当然地以为他俩是在远距离恋爱。
哥儿们的爱人找自己写推荐信,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难道他还要百忙之中抽空特地跟兄弟邀功说:“嘿,我帮陈非写了一封推荐信,你要怎么谢我呀?”——这样?
(作者:阿扬你自己才是猪队友好嘛……)
去年十月!!顾靖扬气死了,额上的青筋都暴了几根:“你有空告诉别人,让别人给你写推荐信,却没空告诉我?”
陈非被他看得更心虚:“我没有把握能申得上……”
“申不上的话怎么样?你就不来了?”
那是肯定的吧…陈非心里想。
没有学位就没有收入,他难道来LA喝西北风吗?
但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看到顾靖扬发黑的脸色,他觉得还是不要跟他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比较好。
看陈非久久没有答复,顾靖扬的脸更黑了一点,他捏住他的下巴:“为什么不说话?”
陈非抬头看进他的眼睛里。
男人漂亮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脸。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看似坚定,其实带着很深的不安。
他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不管分开了多久,不管岁月在他们各自的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烙印,他依然是那个倾心爱他、也为他所爱的男人。
是我想得太多太复杂。
陈非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轻轻拉下来,改为十指交握。
彼此手心里的温热像有形的流水,温暖了对方干涸已久的心灵。
“对不起。”
“嗯哼,” 陈非的动作让顾靖扬心里很受用,嘴巴上却还是不饶人:“哪一方面?没有及时告诉我?还是不信任我?还是莫名其妙跟我分手,白白浪费了我们两年半的时间?还是……”
“喂!” 陈非目瞪口呆地听他越扯越不象话,连忙截住他的话头。
顾靖扬挑了挑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陈非试图跟他讲理:“没有先告诉你的确是我不对,我刚才已经道过歉了。但是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我也没有‘莫名其妙’跟你分手,你明明知道的……我只是……”
顾靖扬还是看着他。
想起做决定之前的那些权衡和顾虑,想起那段不愉快的过去,陈非的声音黯了下去:“我那时候真的没有把握,我到底能不能做到……靖扬,你知道的,商场上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能百分百肯定……”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更生气。气他总是想要独自面对所有的问题,气他总是这么轻易地把自己丢出他的生活中。
“Fred,告诉我没有下一次了。”
他在索要一个承诺。
陈非看向顾靖扬,顾靖扬也回望着他,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陈非垂下眼,盯着靖扬胸前的圆环,过了片刻,他笑了笑,抬起眼重新看向顾靖扬:“靖扬,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现在又变成穷光蛋一个了,没房没车没工作,你愿意养我吗?”
顾靖扬明显窒了一下,呼吸都有点不稳:“What does that mean?”
陈非坦荡又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对他刻骨的爱恋:“I mean, will you marry me?”
顾靖扬被他握着的手一个用力,把陈非拉进他的怀抱中。
湿热的唇舌,狂野的深吻,这就是最好的答复。
他双手捧着陈非的脸,在交换唇舌的空档,他用沙哑的嗓音动情地说:“Of course I do.”
我爱你。我愿意。
这是一生的承诺。
Ne trouvez - vous pas que notre époque est fade? Je ne veux pas m‘ennuyer, moi, même si mon époque est fade.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生活其实阴暗无聊?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我的人生过得无滋无味。)
--Vincent Van Gogh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