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国三大门户网站之一的S网站举办周年庆酒会,邀请了许多娱乐圈的所谓“大咖”和电影公司的高层,顾靖扬也在受邀之列。

顾靖扬很注重经营人脉关系,以往这种比较高层级的酒会,只要他人在中国一定会亲自出席,但他不像Max那样热衷社交又喜欢跟娱乐圈的人打交道、玩到凌晨也不觉累,他每次出席,不过就是见见生意上的朋友、联络联络感情就撤了,很少能在一个party停留一个小时以上。

他本人不热衷玩乐,但玩乐场的人却爱死了他。

按说GMJ在中国的电影界暂时还排不上号,国内电影业垄断性排外性极强,圈里的人都知道GMJ的动画技术和特效技术是国际一流的水平,即使在好莱坞也鲜少敌手,但若要说到电影发行量,顾靖扬在中国苦心经营五年,也不过占到市场份额的10%左右。

然而,这并不影响娱乐圈的明明星星们对顾靖扬的爱。

这也并不难理解,这些人接触最多的,一是圈内人,二是生意人,前者外表光鲜但是行业风险高,红不红、红多久,都不是本人努力了就算的;后者或许腰缠万贯,但形象方面多半很难达到明星们高人一等的审美。不是说了吗?上帝是公平的。

所以当GMJ这位年轻的CEO第一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时候,给娱乐圈带来的震动,恐怕用八级强震、十级台风来形容也不夸张。他有太多能吸引这些红男绿女的条件了:年轻高位、英俊多金,海外背景、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再稍一打听,出身名门名校,无任何不良作风;更不要说接触过后,真正是谦冲温和的彬彬贵公子。总之一句话,上帝偶尔也有偏心的时候。

这叫那些深陷万丈红尘的娱乐圈人,如何不趋之若鹜。

最近这一两年顾靖扬渐渐减少了应酬的次数,而改由王哲瀚代劳——他负责电影发行的业务,代替总裁出席合情合理。但今天这个酒会,S网站的CEO蔡文斌亲自打电话来邀约,顾靖扬也有事与他商量,便抽时间过来了。他一出现在会场,有心人就立刻发现了,不少人热络地过来跟他攀谈。

好容易该谈的事情都谈了,该寒暄的也寒喧过了,他松了一口气,想着是趁现在直接回去呢?还是等稍晚酒会气氛更热烈一些再走?

这个酒会是在蔡文斌的别墅二楼的宴会厅举办的,巴洛克风格的宴会厅仿照欧洲宫廷的式样,内饰金碧辉煌,两边都有好几个小阳台,给一些需要隐私的客人提供一些空间。

顾靖扬顺着墙边低调地往门口走,这一侧的几个阳台都颇受来宾青睐,一路走过,每个阳台都影影绰绰,有亲亲我我的情侣,有偷偷谈笑八卦的三俩女伴,也有躲出来抽烟放松的男人们。走到靠近门边,角落最偏僻的一个阳台上,似有两个男人以暧昧的姿态拉扯在一起,几句争吵正好飘过来。

“看到那个什么顾总裁你魂都飞了吧?”那说话的口气十足嘲讽,却又夹杂着一些猥琐和恨意。

听到自己的名字总是让人格外敏感,靖扬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注意力也分了一些过去。

“关你什么事?”被钳住肩膀的男人又羞又怒。

顾靖扬认出他的声音,是Max的朋友萧孟安。

“我是替你不值。”那个男人勾着萧孟安的脖子,吊儿郎当地说,“你在人家边上杵了半天,人家连正眼都没瞧你一眼,你还激动个什么劲儿?”

萧孟安被戳中痛处,没有说话。

“那样的人咱们高攀不起,你何必呢?咱俩不是玩得挺快活的?”

靖扬于是打算走开了,他觉得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这显然这不是他应该趟的浑水。

不料,那边萧孟安却看见了他,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顾靖扬听去了多少,他一着急,挣脱那个人冲了出去:“Andrew!”

顾靖扬再次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他跟萧孟安还没有熟到直呼其名的程度,也不是因为萧孟安把[ae]发成[a:]让他听得不太舒服,而是他口气中的热切令他相当困扰。

“有事?” 靖扬站住,双手插入裤袋中,表情客气而疏远。

萧孟安一时脑热冲到顾靖扬面前,大厅里明亮的灯光和顾靖扬口气中明显的距离感令他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四周已经有人好奇地向这边张望,萧孟安看着顾靖扬那个疏离的微笑,心里又苦又急,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解释的好时机。更何况——敏感的他也发现了,对方也许根本不需要他什么解释。

正在僵持之间,Max和Jo挽着手走过来,Jo还是那样热情开朗,好像完全没注意到眼前奇怪的气氛:“孟安,原来你在这里!我刚才怎么一直没看到你?是不是昨天放了我鸽子,今天看到我就躲起来了?”

Jo噼里啪啦地讲了一串,四个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就变成了普通的朋友碰面,众人见没戏可看,不多久注意力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是不是,我刚才和朋友在谈一些事来的。”萧孟安顺着她的话说。正说着,他那个朋友从阳台走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众人打招呼。

“董畅,你也在啊。”Max恍然大悟地笑,Jo也拿暧昧的眼神在董畅和萧孟安中间滴溜溜转了一圈。

萧孟安尴尬又沮丧地低下了头,董畅和他是天骄模特经纪公司的两大台柱,前阵子米兰时装周,他们俩分别应G牌和V牌邀请参加走秀,两人在秀后的一个时尚派对上碰见,之后酒后乱性混了一夜。

自上次在Josephine那边匆匆一瞥,顾靖扬又消失了,萧孟安就知道了,多半顾靖扬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所以,回北京后董畅又约了他几次,他也就顺水推舟地去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孟安看不上董畅,别看董畅在模特圈炙手可热,走出去人五人六的,但除了外表,董畅还真没其它什么特别拿得出手的东西。萧孟安虽然出身苏南小城,但江南自古是文人荟萃的风流之地,萧孟安的祖父在当地曾是颇有名气的才子,他的父母都是高中语文教师,他从小受家庭氛围的熏陶,经史子集都稍有涉猎。Josephine说他出身古字阅读网,并不算太夸大。

萧孟安受顾靖扬吸引,这点毫无疑问。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董畅约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董畅知道他心里有人,但并不介意,打炮而已,谁也不必干涉谁的私生活,是不是?

萧孟安原来也是这样认为的,各取所需而已,跟感情没有任何关系。他喜欢顾靖扬又怎样呢?他们又不是恋人的关系,更别说他们现在连说是朋友都勉强,不是吗?但是,今天在这里见到顾靖扬,更被他撞见那么难看的场面,他的心底深处却无法控制地升起惊慌失措和浑身冰凉的感觉,萧孟安突然意识到——就算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他也不能自己亲手毁掉那本就微乎其微的一点机会,这让他无法忍受。

“你们聊吧。”不想在这种地方跟这些人浪费时间,顾靖扬干脆地道别,“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顾靖扬开着车从通州往市区走,不知不觉开到了三环,顺着东三环中路下来,看到朝外大街,他下意识地把方向盘打过去,等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开到陈非公寓楼下的时候,他就更加郁闷了。

自从察觉自己对陈非有着超出朋友的好感,顾靖扬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从没仔细思考过,如果不可能变成可能,那他以后要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这么被动地喜欢过一个人。他过往的恋爱经验都是一往而前的,不管是他先对别人有好感,还是别人来追他,过程通常没什么波折:试探、约会、然后恋爱、分手。这种暗恋的心情对他来说是人生头一遭,并且还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那种——也就是说,他得学着自己打消那个念头。

他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掐灭已经萌芽的感情——也许他应该不再见这个人?这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不能做情人已经够糟糕了,如果连朋友都没得做,未免太划不来。

他头一次这么混乱,不太确定该如何进退。正如他现在站在陈非家门口,却犹豫着自己应不应该敲门。

理智还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来,手却先本能地按下了门铃。

看到门外的人,陈非很诧异。

“Andrew,怎么是你?”

顾靖扬站在门口,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陈非穿着睡衣站在门内,玄关澄黄的光源照在他的脸上,他头发半干,脸上少见地带着一副略圆的银边框眼镜,整个人透出温暖平和的居家气息。

堵在心里的那一团情绪像被潮水漫过,突然柔软得不成样子,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却不自觉地捏紧,顾靖扬心思复杂,他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很正常:“打扰你休息了吧?”

“这才几点啊?还早着呢。”陈非赶紧表示不在意。陈非的公寓楼有大堂保安,本来要问他怎么上来的,看到他的神色,就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都省下了。

这次顾靖扬就没有上一次那么拘束了,进了客厅,他直接在沙发上坐下来。

陈非从书房里端出茶壶和自己喝了一半的茶,转身从橱柜里拿了一个马克杯,倒了一杯,递到顾靖扬手里,又走进厨房拿东西。

“你还在工作?”靖扬这才注意到书房里亮着灯。

“没,看会儿闲书。你……从家过来的?”

“不是,一个朋友公司周年庆,在他郊外的别墅开party,我刚从那边过来。”

陈非点头,把一碟马德莲放在顾靖扬面前。做完这一切,他端详了一下顾靖扬的脸,道:“出什么事了?”镜片后面那双清澈的眼中闪着实实在在的担心。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顾靖扬突然就不想克制了,他长臂一伸,抱住了眼前的人。

“Andrew你……”陈非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他本就是弯着腰的姿势,被顾靖扬抱住的时候,重心不稳,正好扑进对方的怀里,额头还在对方的肩胛骨上撞了一下,眼镜也歪了。也正因为这个有点狼狈的投怀送抱,他没察觉对方那个拥抱里的矛盾和依恋。

顾靖扬的心怦怦地跳,陈非温热的身躯抱起来和他想象的一样美好,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混杂着钻进他的鼻子,令他既迷恋又心酸,真想就这样抱着不松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缓缓放开了他。

“抱歉,我失态了。”

“呃……” 陈非确实有点黑线,但看到顾靖扬那个样子,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室内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茶香袅袅,喜欢的人伴在身边,顾靖扬慢慢理顺了自己的情绪。他生什么气呢?这个圈子里混乱的关系并不是今天才这样,也不是中国才这样,也许因为他自己也是圈中人,所以他格外不喜欢看到别人这样轻易地处理感情关系,但是他何必生气?

换句话说,倘若今天他是一个异性恋,声称喜欢他的女人转眼就勾搭了别人,他会这么介意吗?他想他不会。因为身为主流的一分子,他不必考虑别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他们,不会因为别人的随便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说到底,他还是会介意别人怎么看待同性恋这个群体。

看到顾靖扬的神色渐渐缓和,陈非知道对方正在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能居高位的人情商也必须高,很多事情他们不一定需要倾诉,他们自己有足够的理性,懂得分析、也能够自己排解。

“刚才……抱歉。”顾靖扬抬起眼,脸色已经恢复平静。

陈非豁然一笑:“这有什么?”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更何况是只身漂泊在异国他乡的人。不过是一个拥抱,陈非真不觉得那有什么。

陈非的轻松感染了他,顾靖扬也笑了。人放松下来,肚子饿了,盯着盘子里那些指头大小的糕点看半天:“这是什么?”

“迷你马德莲,今天刚收到模具,我就试了一下。”

顾靖扬不太理解陈非对厨房的热衷,他还真没认识哪个男人这么爱厨房的,当然,专业厨师除外。不过不可否认,目前而言他也是陈非这个兴趣的既得利益者。

肚子确实饿了,他也不客气,三两下就把盘里的点心都吃光了。

“要不要帮你煮点咸的?”陈非也是过来人,特别能理解酒会过后那种胃袋空虚的感觉,这种时候如果能来一碗热汤,那种舒畅是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的。

顾靖扬脸色不豫,似乎是想推辞,又不想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

没等他表态,陈非已经站起来了:“我先看看有什么可以煮。”

因为是周五,陈非的冰箱基本被清空,连最后的两颗鸡蛋也在烤马德莲时用掉了,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肉,还有一点葱花香菜。陈非想了想,从橱柜中取出几朵香菇、小半片方鱼干。香菇用热水泡着;方鱼干掰成指甲大小,放进烤箱中,便转身切猪肉、香菜和葱头;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他麻利地开火下油爆香葱头,然后把香菇切成丁连泡着的热水也一起加进去煮滚,把电饭锅里剩下的米饭倒进去,沸腾之后放入香菜和烤得脆脆的方鱼,改小火又闷了一会儿,熄火。

“冰箱里没东西了,我随便煮了一点泡饭,你别嫌弃。”

“闻着很香。”顾靖扬坐到餐桌边,刚才陈非在里面做饭的时候,香味飘出来,他就已经馋了。

陈非把锅子和碗筷放在他面前:“你慢慢吃,吃完放这儿就行。”

“你不吃?”

“不了,我坐了一晚上,哪里吃得下?”

陈非进书房把看到一半的书拿到客厅,盘腿坐到沙发上接着看。靖扬坐在餐桌边吃饭,确实很香,也很鲜,鱼干很有嚼劲。东西看上去普通,却是家里才吃得到的味道。

他抬眼向客厅望去,沙发后面只露出陈非的后脑勺和一个肩膀,但就是这个背影,令他心底生出一种久违的踏实和满足。

吃完饭,他擦擦嘴巴,坐到陈非对面的沙发上。陈非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软皮英文书专心致志地看着,因为低着头的缘故,他的眼镜松松地卡在秀挺的鼻梁上,他的右手拿着一支铅笔,时不时在书上划一道标记,写几个字,认真得像个好学生。

听到身后的声音,陈非合上书抬起头,顾靖扬看到封皮,笑道:“这本书我也看过,伯恩斯坦是我最钦佩的指挥家。”

“是吗?”陈非眼睛一亮, “太好了,我正好有一些疑问,能否请教你?”

陈非看书习惯极好,他总是边看边标注,有想法会直接写在旁边,有疑问的地方则划线打个问号,之后再上网找答案或者向专业人士请教。这本书里语义学的部分难不倒他,但是乐理方面还有一些细节他不太理解。顾靖扬提醒了他,他怎么忘了这个现成的老师?

顾靖扬笑:“当然可以。”

陈非把书往回翻了几页,果然有一页的边角被他折了一个边,上面有一段乐谱,他用铅笔打了问号。

陈非指着那段乐谱:“莫扎特的g小调交响曲,这一段,按照伯恩斯坦的分析,这个对位结构的重拍应该是在第二小节……”

顾靖扬略弯着腰站在陈非身边,他的一手搭在沙发背,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形成一个环抱的姿势,几乎把陈非半搂在怀中。但两个人都没察觉这个姿势的暧昧,顾靖扬盯着书,一边看乐谱一边回想这本书里的上下文。

两个人就那段乐谱一点一点地讨论起来,从那段乐谱延伸到整支交响乐、它的创作背景和创作者背后可能的深意……两人的乐理都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用中文沟通了一会儿,各种专业名词交流得磕磕碰碰,中英文夹杂十分费劲,最后干脆改用英文交谈。

顾靖扬对莫扎特的作品本就熟悉得很,加上他所受的音乐教育与伯恩斯坦一脉相承,对于陈非提出的各种疑问驾轻就熟,陈非音乐和语言学功底都相当深厚,人又聪明,顾靖扬跟他解释开,他立刻能够举一反三。两人越谈越深入,从书本延伸到其它相关领域,彼此都再次深刻感觉到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畅快感。

能够为喜欢的人解惑,又能够亲自验证他的聪明机敏,顾靖扬早前的郁闷早就在陈非的笑容中消散殆尽。

陈非也十分高兴,他抬头看向顾靖扬,一双杏眼闪亮如晨星:“多谢你,省了我许多功夫,不然我不知得查多少资料。”

顾靖扬这才发现两人距离非常近,近到他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吻到陈非的唇,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陈非睡衣领口下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

他心中狂跳,欲望汹涌而至。

压抑着不动声色地直起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笑道:“举手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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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说靖扬所受的音乐教育与伯恩斯坦一脉相承:文中设定靖扬是NYYS总指挥Samuel Wong的得意门生,而伯恩斯坦先生曾经长期(1958-1969)担任纽约爱乐的总指挥,他在这段时间为了普及古典音乐做了很多工作,包括教育类的video和讲座,还有专门为青少年做的半演讲性质的音乐会,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非常先驱的音乐教育者了,这也是作者我非常崇拜他的原因之一,对古典音乐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找他的讲座资料来看,优酷上就有。

Btw,小声八卦一下大师,伯恩斯坦先生是双性恋(偏同的那种)来的,不过那个年代的美国对同性恋是非常苛刻的,所以他结婚了,不过在他的婚姻里一直都有男男情事,并且他并没有隐瞒太太这件事。我只能说,他的太太真的好伟大。不过,对于先生的做法,我觉得我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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