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沈温番外(年少悸动)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生日,是在他的火化证上看到的。
上面贴着他十八年前的证件照,照片里的他留着短发,朝着镜头笑着露出一口白花花的好牙,年轻又帅气。
没有皱纹,更没有白头发。
那就是我初见他时的样子。
那时候,楼道里总有几个阿姨围在一起聊天,她们笑着跟我说最近楼里新搬来个流氓,长的流里流气的,让我小心点。我才不怕。
我家里那个男人才比较可怕。
第二天,我就在楼梯口看到了阿姨们口中的流氓——一个二十开头的年轻男人,披着一件没扣扣子的花衬衫,里头套了件白背心,下头是一条到膝盖的大裤衩,脚上还踩着一双人字拖,手里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冰棍,留着清爽的短发,五官长的并不是特别好,但在他身上,就有种痞气的帅。
那些阿姨说的不对。
这人一点也不像流氓,也不流里流气的,还有点帅,看起来不可怕。
男人盯着我很久,似乎才确定了什么一样,嘟囔着说了一句,“怎么?不是狗啊?”
“……”
他骂我狗,他果然是流氓。
之后的几天,我被那个男人从屋子里赶出来以后一直和那个流氓碰见。
我想,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所以我不去楼梯口了,转移阵地,缩在了家门口。
哼哼,这里可是我地盘。
但我哪里想到,那个流氓竟然住我家隔壁!
于是,我们又见面了。
他今天打扮一如既往的随意,洗白了的灰蓝色的衬衫敞开了,里头套件背心,两条修长的腿包裹在牛仔裤里,露出那劲瘦的腰身来。
嗯,是一个长的有点帅的流氓。
长的有点帅的流氓随手丢给我一个东西,我下意识的去接,接住了以后低头一看,原来那是一块挂着白霜红彤彤的柿饼。流氓叉腰,洋洋洒洒的道,“昨天厂里一姑娘硬塞我手里的柿饼,我不爱吃,便宜你了。”
柿饼很香,香味飘进我鼻间,闻见那个味道,我身体已经起了反应,脸上的皮肤火辣辣的发痒。
我要不要告诉这个长的有点帅却明显缺根筋的流氓,我柿子过敏?
我犹豫着抬起头看了看他,他倚在门框上,笑的格外开心,像极了之前楼下李大爷养的那一头毛绒绒的傻狗。
那傻狗也经常这样瞎乐呵来着。
算了,还是不说了。
我怕流氓恼羞成怒揍我。
深夜的时候,门还是没有开。
我就知道,那个男人又睡过头了,我今天晚上又得睡外头了。还好是夏天,晚上不冷。
大概是一天没吃东西,我肚子又开始不争气的叫唤了起来。
这时候,我想到白天那个流氓给的那块柿饼。
鬼使神差,我翻出那一块柿饼,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很小口的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柿饼在嘴里化开的感觉很奇妙,我忍不住又咬了好几口,几口下来,柿饼吃完了。
嘴里的甜味还没有散去,我觉得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
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哦,这是过敏的感觉。
*
流氓好像把我当垃圾桶了。
隔三差五的就丢给我一堆吃的。
而且理由千奇百怪。
“我吃不下了,便宜你个小兔崽子了。”
“我不爱吃甜的。”
“今天我吃饱了,吃不下了,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所以你解决。”
我看着面前的甜口小点心,忽然觉得一阵牙疼。
这是来自流氓的霸凌吗?
流氓好像不是混混,他似乎叫周闲,在汽修厂工作,而且还是个技术骨干。
当然,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说这些的时候,他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到了他家,扒光我身上的衣服,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就丢给了我。
一边做这些,一边笑话我又瘦又干巴,像是白条鸡。
周闲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痞气,微微往上勾起,眼睛特别亮,连眉毛都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我看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技术骨干”的样子,更像是街头巷尾的那种天天到处游荡收保护费的混混。
哼哼……
说不定是吹牛的。
*
学校又在催交学费了,也是,都开学半个学期了,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没教。
我成绩再好,老师也不耐烦了,敲着讲台桌耳提面令的叫着我名字,提醒我这个星期内要缴完学费,否则只能让我退学。老师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好像几十双眼睛正朝我看来,那些人的眼神充满嘲讽与唏嘘,还有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怜悯。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
我只能偷了男人的钱交了学费,没办法,我不想退学,我要爬出这个暗不见天日的深渊,只有学习这条路。
当然,下场就是我挨了一顿毒打,被赶出了家门。
男人恶狠狠的咒骂我,“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钱,你跟你那个妈一样的贱,不要脸的玩意!”
之后,家门被重重的关上,灰尘骤然扬起又慢慢的落下。我不以为意,摸了摸身上的淤青。
有些疼,但,值得。
周闲下工回家了。
隔的老远我都听见他趿拉着拖鞋走在走廊有些粗糙水泥地上的声音。
“哟,今天又挨打了啊?”
我忍不住抬眼朝声音源处看了看,周闲正笑吟吟的微微倾身看着我,他今天穿了件白背心,脱下来的外套随意的搭在了肩上,露出结实,线条流畅的胳膊,他皮肤不白,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很是帅气。
我抿紧了嘴唇,挨打,太丢脸,不能说。
他又问道,“打的不轻啊,你偷你老子钱了?”
这个流氓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候,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爽朗的笑着,道,“我小时候也偷过我老子钱,被撵着打,从村头打到村尾,满村的人都听见我被打的嗷嗷叫。”
“……”
这流氓,不仅缺根筋,还脸皮厚。
被打的嗷嗷叫这种丢脸的事情也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说完,他又掏出钥匙打开门,扭头对坐地上的我道,“进来吧。”
“进去干嘛?”
“给你抹红花油啊。”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爬起来抬脚就进了流氓的贼窝。
我被赶出家门以后不再没有去处了。
周闲会在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开门邀请我进去,给我吃的,让我有地方看书做作业。
后来他回来晚了几次,他就干脆把钥匙压在了花盆底下,让我在他不在的时候自个开门进去。
这个流氓心真大,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哼哼……
虽然他家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好让人偷的。
流氓家真的乱的跟进贼了一样。
难怪楼里的阿姨都说,没有媳妇的男人十个有八个家里都跟猪窝一样,剩下的两个是什么来着。
哦,剩下的两个男人不喜欢女人。
为了我自个生活环境着想,我勉为其难的帮他打扫卫生好了。
屋子整洁如新,周闲似乎看起来很开心,双手抱胸的倚在门上看着我,因为动作的缘故,身上的白背心拉上拉了一点,恰好露出一小截结实劲瘦的腰身,笑的眼睛都微微弯下去一点,眉头喜悦的往上扬着,“我家里这是来了个田螺姑娘啊。”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年里,我在周闲家待的时间似乎比和那个男人待的时间还要长。
我拿到省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要给他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能分享喜悦的人只有他一个。
只不过周闲工作似乎很忙,我等了好久,他才慢悠悠的回来。
听到门外走廊传来的熟悉的趿拉着拖鞋的声音,我立马起身去拿起录取通知书打开门冲了出去,跑去敲响了隔壁的门。门开了,我把录取通知书举起来给他看。
周闲哼哼两声,“就这?有本事考个大学给我看看啊。”
“哼,迟早的事。”
他一下子笑了,伸出手来揉我脑袋,笑呵呵的道,“今天晚上搁家等着,周哥给你搞好东西回来。”
我讨厌被摸脑袋,楼里的那些阿姨说,被摸头容易长不高。不过算了,谁让他是周闲呢?
那天晚上,我在家等了好久。
好不容易门被敲响了,我激动的去开门。
门后面却不是白天笑吟吟的说要给我带好东西回来的周闲,而是一批追债的人。
他们说,那个男人欠了他们很多钱跑路了。
这时候我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男人似乎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他们问我那个男人的行踪。
我说不知道。
我挨了一顿打,他们觉得我在包庇那个男人。
老实说,如果我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那个男人消失。
大概他们终于明白,我的确不知道那个男人的下落,他们停下了打我,打算抓我回去。
我脑子里瞬间浮现无数个血腥的场面,我也不知道突然哪里来的力气,我挣扎开站起来跑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雨,雨特别大,像是一只咆哮低吼的野兽在后面追赶着我,我不要命的往前奔跑,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跑到浑身都没力气了,停下来才发现,四周一片漆黑,我偷偷的躲进了一个附近废弃厂房。
我缩在那个潮湿阴冷的角落里,又冻又饿,满脑子乱糟糟的。我好不容易看见的一点点希望,似乎又在今天晚上破碎了。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得像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在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我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出这深渊。
想到这里,我心里生出一颗名为绝望的种子。
暴雨的浇灌下,绝望生根发芽,慢慢的在我心里肆意的生长,直至占据我心里每一处角落。
绝望生长出来的藤蔓快要勒的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脑海里无端的浮现出一张脸。
一张总是挂着笑容,带着些许痞气的脸。
那张脸刚浮出脑海,我使劲摇晃脑袋,企图把那张脸甩出自己的脑子。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真的出现了,又怎么会有人愿意管我这个烂摊子?平日里那些时常关心我的人,真出了事,还不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闭上眼去,任由绝望将我包裹……
浓郁似墨的黑夜中,有脚步声响起。
我立马睁开眼,警觉的握起手边的一个废弃钢管。
我其实已经没有力气挥动手上的钢管了,手发抖的厉害,但我不甘心束手就擒。
在我做好心理准备要和对方拼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时候,那个人走近了,弯下身来看我。
我看到了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心疼与不忍。
看到那个人,我愣住了。
我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
会疼……
不是做梦……
周闲看着我很久,黑暗中,眼神很是纠结与复杂。
我心惊胆战,害怕着下一秒他就转身离开。
可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朝我伸出手来,道。
“走了,周哥带你回家。”
我心头狠狠地一颤,震的那早已开花结果的绝望瞬间枯萎,最后化为齑粉,变成滚烫的眼泪,从眼角大滴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