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苍哭得抽抽,边抽抽边朝长舒走过去。在长舒身前的步踏上坐下,抱住膝盖静静等长舒替他拭发。

湿成一绺一绺的黑发在身后缠绕打结,长舒抓起容苍的发尾,放在手心那张干帕中,从两侧合拢,二掌隔布相贴,细细摩擦帕中的头发。赤霜殿灯火如豆,静谧中偶然传来一两下烛火爆破声,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坐在榻上的面若皎月,眼中是一派平和,面目慈悲犹如世人尊放贡台之上的神像。

良久,身后人停下动作,抬起一手放在容苍头顶,指腹极轻柔地穿过他的发间,从上到下替他梳理凌乱半干的发丝。

“两百年前,我途径西海,见红羽被暗礁所伤不能自理,便将他捡了回来。”

容苍知道。那年长决回烟寒宫见到红羽之后,再与他碰面时就迫不及待将此事告知了他,还说见那赤瞳小儿待长舒便犹见当年的他。若不是及时知晓,心中警铃大作,他也不会从那时起火急火燎将御魔之术废寝忘食地苦学至终,原本还有七百年的学期硬生生被他紧赶慢赶压缩成了两百年,功成身退之时更是一步不停赶回赤霜殿。今夜一见,无论是红羽还是长舒,都替他解了大半危机感,容苍在心中暗笑,长舒待他,终究与旁人不同。

尽管如此,他还是出口埋怨道:“你怎么老从外面捡人回家。”

身后的人指尖一顿,说道:“你也是我捡回来的。”

容苍顺势把头靠在长舒腿上,转过去看着为他梳发的人,眼中尚有泪花未尽,水光盈盈的一双眼在灯火之下亮得长舒心跳一空。

“长舒捡我一个还不够?”

不知不觉动手抚上他的鬓,长舒对视着容苍,目光竟有些放空。他没有回答容苍的问题,只轻声道:“你如今回来了……”

回来了如何?容苍竖起耳朵等着下半句,长舒却没有再说。

“睡吧。”

容苍并不起身,背对着长舒使劲往身后蹭,眼看整个人都窝进了长舒腿间,长者不动声色地将脚抬到床上盘腿而坐。

“长舒长舒,你看。”容苍把头发拨到颈边,原来背后的衣料被头发洇湿了大片,聊了许久,还未干透,想必这样睡上去,十分难受不说,床褥也会弄湿。

长舒只扫了一眼,说道:“法术弄干不就好了。”

“事事皆施法,妖生多无趣。”容苍道,“不然长舒为何要替我拭发?”

长舒语塞:“……柜子里放着你之前的衣服,自己拿来换上。”

容苍将衣服取出,拿到衣架旁,随手搭在横杆上,二话不说将身上的衣裳系带解开,衣襟顺势而敞,露出一片精壮胸膛。

再悄悄去看端坐床上的人,长舒已无声无息把目光挪开。

容苍嘴角勾起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弧,低头间披散的头发就将他侧脸遮了个干净。

再抬头时已匆匆换好衣物,容苍走到长舒身前,示意他可以看过来了。

果然长高了不少,以前为他量身裁制的衣裳现下穿在身上,衣袖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尴尬地晾出一小段胳膊和小腿在外面。

更深露重,此时又在深秋,这套衣服穿了倒像是更方便寒风钻体,长舒思量着说道:“上床歇着吧。明日叫人给你量身,重新做几套衣裳。”

容苍应了,一骨碌钻进床铺里,直把长舒往内侧逼。待安定下来,长舒挥袖,烛火瞬息熄灭,容苍还没适应黑暗,万籁俱寂之时,听得长舒说道:“以前不是教过你,更衣洗浴之时,需得——”

“需得避嫌。”容苍打断长舒,接话道,“除非结发夫妻。”又笑吟吟说道,“那我同长舒做结发夫妻。”

长舒亦还没有适应光与暗交错的间隙,此刻虽夜不能视,但也听出了容苍语气早已和当年无心说出这同一句话时的大不相同。

身旁的人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容苍试探地叫道:“长……”

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一脚踹下了床,须臾,被褥枕头迎面砸来,眼盲耳杂的混乱间只听长舒骂道:“外出两千年,本事没学到什么,尊卑有序礼义廉耻倒是叫你忘了个一干二净!净染些轻佻下流的孟浪回来!真不知你那蓬莱的劳什子师傅是怎么教的!亦或他远在师门若得知你这般辱没门风,只怕要气得当场坐化!今夜要是再生半点事端,明日我便将你打回淮水,此生踏不进烟寒宫半步!也算是替你师傅清理门户!”

容苍被骂得双眼发直,愣坐在原地久不能回神,半晌,突然狡黠地咧嘴一笑,刚才那般,方才是他的长舒了。

只是那天后半夜,委屈容苍咬着被角在地上将就了一晚。他倒想得开,在心中开解道,这天上地下,空前绝后,能得长舒为之这般接风洗尘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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