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决在容苍背上被颠醒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晚。恍惚间只见山野丛林在眼前晃荡,待视线清晰后才察觉自己这是在下山的路上。

他一下从容苍背上撑起来:“长舒呢?!”

“已将他抱回去了。”容苍见人醒了,便停步把长决放下来,“三日已过,天一黑我就将他带回了赤霜殿。”

“没人帮你,如何回去?”

容苍伸了个懒腰:“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长决借着天色低头看去,容苍靴底往上全是山路间的黄泥,斑驳得看不出靴子的本来颜色,及至小腿,裤子也沾了不少泥点子。

长决笑道:“好容苍!长舒没白养你。”

容苍懒懒瞥他一眼,打着呵欠道:“还不飞回去?难道要我再陪你走一遭山路吗?”

长决畅然一笑,拉住容苍起身腾云飞回了宫。

甫一落地,容苍便急急朝殿内走去。

长舒还如刚被他抱回来时那般沉睡不醒,浑身冷得像冰。容苍烧了热水,将帕子浇湿轮换着敷在长舒额头,效果不过杯水车薪。

入夜,容苍仔细收拾了白日被自己踩脏的地板又换了套干净衣裳,小心翼翼爬上床,翻到内侧,坐在长舒身边看着一旁双眸紧闭的人不知所措。

这次又要睡多久?容苍愁得眉头都展不开。

他拿手背抚上长舒额头,发现脸上已经回温不少,想来是自己今日不停用热帕子湿敷的缘故。但长舒身子仍是冷的。

总不能把长舒衣服脱下来泡过热水之后不停给他换吧?那样没事也得换出事来。

有什么可以一劳永逸地让长舒始终被热气围绕的法子?容苍暗忖许久,脑中灵光一闪,开始扒自己的衣服。

扒到最后只剩一套里衣,容苍一咬牙,将自己剥个精光。

然后迅速躺下钻进被子里,趁着自己一身热气,赶紧蹿腾过去贴着长舒。想了想,又大着胆子,把长舒抱住。正纠结要不要把长舒衣服也脱了的时候,容苍放在长舒衣结上打算将其解开的手被一把按住,长舒毫无温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干什么?”

一抬头,对上身边人冷若寒霜的眼神。

“我……”

没等他开口解释,长舒低声打断道:“下去。”

“长舒……”

长者语气中已显露出不欲掩盖的怒气:“穿好衣服,下去。”

容苍不言,从长舒身上一点一点收手,又撑着起来,极缓地将自己衣物穿好,翻过外侧的长舒走到床下,短短几个动作,容苍却是做得漫长又难堪。只是身影穿过长舒视线的时候,卧床之人指头突然一凉,不知哪里来的水珠滴到他的手上。长舒挪动目光,看见了容苍从未如此难过过的眼神和月光下被泪水拖出几条泪痕的一张脸。

容苍光脚站在床下,向外迈两步,吸了声鼻子,一抹脸,转身小声问道:“可是长舒,你要我去哪里呢?”

长舒不答,连眼睛都不看他。

容苍鼻子一酸,泪水涌上来连榻上的长舒他都看不清楚。他转身,趁眼泪再次落下之前疾步离开。

殿中大门被他“吱呀”一声打开,榻上心如铁石的人在此时开口问道:“你方才,究竟想做什么?”

容苍在门口伫立许久,嗓子抽搐得说不出话,低着眼睛等眼泪停不下来的这阵过去,才带着浓浓的鼻音结结巴巴开口:“我……怕长舒冷。”

榻上之人眼神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后慢慢垂下眼帘,灯火照向他苍白如纸的脸庞,睫毛投射在眼下的阴影遮挡住了他此时眸中的动容。

容苍并未再听到长舒说话,收拾好情绪,看着天外皎洁的月色,黯然踏出了寝殿。

过了不久,容苍走远,长舒静卧殿中,却听见偏殿之中传来少年人稚嫩嗓音所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听起来委屈至极。

这孩子……走出去时,还未穿鞋吧?

长舒心底滋生出一分难以言喻的后悔和自责。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所言所行不过是依着自己心里最单纯的想法来,又能对他起什么坏心眼?他长他六万岁,竟将容苍抬到了同龄的位置去让自己审度一言一行。容苍心性纯善,且不说他只是将他带回家给口饭养着,这世间舍得为人脱衣暖身的能有几个?况且他们之间还不是至亲至爱。不过是因为去年一句童言无忌,他便对自己养的孩子起了提防,当真是糊涂。

思虑至此,长舒一颗数万年固若铁石的心竟也生生有了股剜痛感。

这晚,正殿偏殿,皆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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