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路由北往南,沿途的风景逐渐不同,地势起伏大了许多。皇上觉得十分新鲜,忍不住又让人去打开窗子看外头两岸的景色:“不要总闷着,开了窗吹一吹。”

太监一面支窗子,一面笑着道:“水面上风大又凉,怕伤着龙体,只能开一小会儿,皇上要罚奴婢都认了。”

皇上没接这话,专心地看外头的景。

原本是打算走陆路,白千草打死不肯,说陆路颠簸,皇上也没管他,坚持走了一小截,才知他说的并非夸张,陆路确实颠簸,这才改走了水路。

太后所言也有不虚之处,皇上确实生性好强,不愿落于人后,因此明明自己打小骑射身手都不在陈飞卿之下,如今却连白千草都当不得,难免有些黯然。

他难免会再一次地设想,若没有当年之事,自己如今必定比陈飞卿要更为挺拔高大、精神奕奕。

然而这样黯然的心绪很快也被窗外未曾见过的景象冲散了。

傅南生先到江南的一个月里,确实是就差把天给翻过来了。

太后的胞弟先前得了太后的密令,死咬牙关和姚乙等人磕了好大一阵,这才将这些人给摁了下去,不敢对傅南生轻举妄动。

然后姚乙忍不住在私底下抱怨连声——傅南生是什么出身,如今整日在扇自己的脸面,就算熬过了这一阵子,以后也没脸做人了。

太后胞弟黑着脸道:“你还管傅南生,皇上不日就要到了,想想这才是真要熬的日子。我可告诉你了,别瞎折腾,让皇上好好儿的来好好儿的回京,这一场难关我们就算是熬过去了。傅南生必定和皇上一同回京,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江南,也没这样的先例。”

姚乙尚且有些愤愤不平。

他的妻侄前日里被傅南生找借口打了十几板子,有几个亲信的富贾也被傅南生折腾得够呛,天天跑他家里喋喋不休。

若说傅南生是和那个秦郑文一样,姚乙也就罢了,毕竟秦郑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满脑袋本就是仁义道德,姚乙尚且可以自我安慰一番。然而傅南生算是个什么东西,出身不论,行事也丝毫没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到处作威作福、贪得无厌。

姚乙道:“小叔,这次真的是傅南生过分了。他比我们都贪得多,这也罢了,他要钱就知道要,拿了钱却不做事,他也不亏心啊?还真不愧是妓院里出来的,嘴脸和那些婊/子一模一样。”

他小叔烦得不行:“那你不给他不就行了?你自己又要给。”

“可不敢不给,我那妻侄倒是不给,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还在床上趴着呢。”姚乙道,“我原本以为他是来查我们的,现在我都怀疑他纯属来捞钱的。”

他小叔紧皱眉头:“若是如此,皇上不应该会派他南巡。不过我也有些看不太懂……”

正说着,门房来报:“老爷,傅大人在府外了,说有要事要与老爷相商。”

“又来?”姚乙拍了拍额头,“请他去前厅,奉好茶。对了,让表少爷赶紧回来!”

他小叔到底有点看不过眼:“平时你说得那么威风八面,怎么的……”

姚乙苦笑道:“小叔啊,常言道横的怕不要命的,你侄子还想了一句,就是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傅南生还真是个比那玄英还不要脸的,我看他俩还说不准真是亲父子,青出于蓝的泼!”

姚乙到了前厅,远远就见傅南生正拿着厅里的一个花瓶在细看。

看吧看吧,反正是不值钱的。姚乙的心中十分微妙。他们设想过千万遍,也在钦差来之前就将场面上的贵重东西都藏了起来,可没想到,原来他们防的不是被查,原来防的是被人明抢。

就这样也没防得过去,傅南生来了一个月,抢的快比他们一年还多。

“傅大人!抱歉抱歉,原以为傅大人这两日出城了,没料到忽然过来,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姚乙一面走一面拱手,客气得很。

傅南生放下花瓶,笑了笑,丝毫没有姚乙先前口中那股子嚣张劲儿,反倒也客气得很:“哪里,是我来得急,还怕耽误了姚大人的事。”

姚乙边请他上座边道:“傅大人不必与我客气,不知此次过来……”

傅南生道:“我接到消息,说皇上约有三五日便要到了,赶紧和姚大人来催一催行宫的事。”

姚乙为难地道:“我自然不敢怠慢,但是工期这样紧,也确实是为难下面的人,更怕催得急了他们只顾赶工,在别的处儿胡来,若出了事儿惊扰圣驾,这可谁都担不起。不过,照先前说的,若行宫没来得及建好,便先请皇上下榻秀剑山庄。傅大人,说实话,秀剑山庄可真要比咱们的行宫舒适,山庄主人是江南首富,那可真是富可敌国的人,我有幸去做过客,里头的下人都跟外头的公子小姐似的。”

傅南生道:“别人的山庄自然没有自己的地方舒服,怕皇上会住得束手束脚。”

“这话可不对,”姚乙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再有钱,他的命都是皇上的,何况是一个山庄,那也是皇上的。”

傅南生笑了笑:“我说不过姚大人。那就说另一件事,秀女的事如何了?”

姚乙便更正经了,左右看看,凑近些,小声道:“傅大人,这事我也得和你说一说。当然我们要选些随侍的人,但皇上是贤明圣主,若我们激起民怨,恐怕会惹得龙颜大怒。”

傅南生的神色便隐约有些不悦起来。

这便是姚乙瞧不上傅南生的另一个理由了。

虽然姚乙自己也贪财色酒气,但毕竟都没敲锣打鼓去做,而傅南生来到江南后,到处扯着皇上的旗号狐假虎威,不光给自己敛财,还想着法儿给皇上“敛”——皇上南下的消息传来后,傅南生立刻找到姚乙,说要给皇上兴建行宫接驾,还要大肆在民间给皇上选江南秀女随侍。

姚乙当时便没能回过神来。

事实与他所想的南辕北辙,傅南生也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怎么看……怎么看都像是个纯属来捞钱的谄媚佞幸。这真不是姚乙胡说,傅南生将那股子小人得志的派头真是摆得十成十,不由得人不信。

姚乙原先还指望从陈飞卿的身上看出点端倪,毕竟有了赈灾的事在前,陈飞卿在姚乙的心中还有些正气。但陈飞卿和傅南生从京城出发前便吵得天翻地覆,一路吵到江南了还在吵,吵得一拍两散,陈飞卿除了偶尔露一下面,便夜夜流连万千温柔乡去了。

姚乙是真看不懂这些断袖。当然,他也怀疑这些都是做出来的戏,因此对傅南生是十分防备。尤其傅南生让他去大兴土木、搜抢民间女子,他便更加谨慎起来。傅南生这算盘无论是怎样打的,都打得太精,到时候会令皇上高兴的机会太小,而一旦龙颜大怒,背黑锅的也不会是傅南生,激起了民怨,民间骂得也只会是姚乙。

姚乙便越发的厌恶傅南生了,只觉得此人不仅贪婪,并且恶毒。

但面上仍要跟着笑。

傅南生敛了笑意,淡淡地道:“钦差毕竟只是个虚职,江南还是姚大人在管……”

姚乙忙道:“说不上,说不上。”

傅南生摆了摆手,继续道:“既然如此,也不为难姚大人,我自己想想法子。原本也是想着皇上难得来一次江南,想让他过得舒坦一些,可见姚大人与大小官员都这样清廉,倒显得我不对了。”

姚乙笑了笑,刚要辩解,便听到外头传来他表侄的声音:“傅大人,姚大人。”

姚乙忙道:“这又没外人,叫得这样生疏。”

他那表侄拘泥着道:“还是要讲规矩的。”

若不是无意间发现傅南生似乎有那么些意思,姚乙都不想理这个表侄。

这是个八竿子才够得着的穷亲戚,同样读书读傻了,人家秦郑文好歹能考状元,这表侄却一无是处,乡试考了三回都没考上,被他那种了八辈子地的爹娘领着上门求爷爷拜奶奶,好歹挂在姚乙的府里做个账房,还一天到晚做不好帐,都不知道他活着是为了什么。偏偏还长得五大三粗、其貌不扬,名字也起得很随意,叫张大树。

姚乙忙着应付钦差的事,本想事后再赶走这张大树,却发现傅南生竟在宴席中途背着人和张大树在后院里攀谈起来。他一开始以为傅南生是想要套话,那倒没什么好担心,因为张大树太蠢,什么都不知道,话也没得套。然而眼看着不对劲起来,因那傅南生说着说着竟开始上手,掳起张大树的衣袖,去捏那被结实肉拱起来的胳膊——姚乙实在是太嫌弃这表侄了,当时便腹诽这表侄的身板有多壮,脑子就有多空。

至于傅南生当时的神情,姚乙觉得真是不好说,特别的难说。

——傅南生喝了不少的酒,姚乙都说不准是不是自己的偏见,总之便见傅南生满脸春情荡漾,盯着张大树的眼神十分的刻意。姚乙当时甚至有点害怕他俩在自家后院里就胡搞起来,毕竟小侯爷还在前厅坐着。姚乙是很想看陈飞卿与傅南生的笑话,但不想把自己家也搅进去一起被人笑。

还好傅南生不算太醉,过了一会儿便回去宴席上继续喝酒。姚乙也不动声色地继续陪着吃吃喝喝,混当以前的纠葛从没有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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