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陈飞卿从兵部办完事出来才去的白府,赐婚的旨意已经降到,为了这份殊荣,白家上下欢喜雀跃——虽然与皇甫家的婚事那是板上钉钉,但毕竟有了皇上赐婚,意思又不一样了。御医固然历代都是要紧的人物,可如此得皇上宠的也不多,怎么说都是脸面增光的喜事。

只有白千草一个人面无表情,连宣旨的公公也不理,攥着圣旨,坐在厅堂里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终于看完了每一个字,他又自顾自地喝完了一壶茶,拿着圣旨朝外走,与陈飞卿正好迎面撞上。

陈飞卿忙扶住他的手臂,讶异地看着他:“你的腿没事?不是说……”

白千草打断了他的话,问:“皇上找我入宫吗?”

陈飞卿道:“说对一半,皇上有话要我告诉你,但他以为你腿又断了,没找你入宫,让你好好休养。”

白千草道:“我现在就入宫。”

身后白参猛地喝道:“你敢踏出白府一步,就真的再打断你的腿!”

陈飞卿忙拦着道:“不会,不会,世叔,我和白大哥去他院里说,是密旨。”

白参狐疑地看着他。

陈飞卿装作没看见,拽着白千草去了小院里,确认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皇上让我告诉你,殿试过后三个月内他必定安排南下,到时候还得要你陪行给他养病。”

白千草问:“他今日气色如何?”

陈飞卿叹了声气,摇着头道:“不是很好了,但他撑着不肯承认。”

白千草握着圣旨的手又紧了紧,道:“我知道了。”

陈飞卿尚且有些不放心:“可能是我多话了,但你或许可以和我说一说,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我爹不准我出府,就不送了。”

“白大哥……”

“我不会服毒自尽,你无需担心。”

“……我没担心这个。”

“那就不送了。”

说完,白千草也不理他如何,径直进了书房里。

陈飞卿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只好走了。

陈飞卿刚走不久,白参便又来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白千草比起前几日反倒平静下来,道:“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好好儿在家待着,圣旨让你下个月就要成亲,现在就得忙起来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闺女。”白参不放心地叮嘱,“记住,你在成亲之前没我允许不许擅自出府,待成亲过后再随你。”

白千草不再讲话,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泛黄的医书。桌上满满当当都是医书和废弃的药方,却也不显得乱。

白参皱着眉站在窗口看了会儿,转身去了前厅。

管家立刻迎过来问:“老爷,皇甫府上也接到了旨,我们如今是不是也该去府上拜访,商量一下成亲的日子,还有过礼的事?”

白参有些犹豫:“他那样子,我敢带他出门?”

管家劝道:“少爷似乎还是平静下来了,或许想通了,何况又是圣旨,他应该是不敢抗旨的,再不然,让夫人再去劝一劝他。这去提亲,若少爷总不露面,也怕皇甫老爷和夫人不高兴呀,说不过去的。”

是倒是这个理,别等下亲还没结,亲家就生了怨气。

白参摇了摇头:“你说得很对,那你先去送帖子,说两日后我们去拜访。”

管家忙下去准备了。

两日过得很快,这两日里,白千草对着絮絮叨叨的他娘和他爹,只说了一句话:“我明白了。”

白参虽然有点担心他明白岔了,但见他确实安分守己,只能强自放心。

白千草天天坐在房里研读医书,吃得少了些,瘦了些,废弃的药方多了些,除此以外再没别的异样。

两日后,白参让他跟着一起去皇甫府,他倒也听话,换了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跟着去了,却坐在皇甫府的厅堂里默不作声,仍然面无表情。

皇甫老爷和夫人便疑惑起来,试探着问:“听说前些月里千草有些不适,但也应该好了。”

白参忙朝儿子使眼色,又笑道:“唉,说起来是不太长脸的事,裴相家的三公子新得了几本难寻的医书,就送给了他,他这孩子整天抱着看,看傻了。不过也都是为了皇上龙体忧心,还不能说他。”

当然不会是真的看傻了,但白千草又是与裴家走得近,又是为了龙体操心,倒确实是前途无量。皇甫夫妇这才放了心:“这就难怪了,医者父母心。”

白千草听他们寒暄了一阵,趁着都饮茶时,忽然问:“可否冒昧请皇甫小姐出来一见?”

厅堂里的人都愣了愣,白参叱呵道:“无礼!”

白千草站起身,长长地呼吸了一道气,看向厅堂纱幕后:“小姐藏身在那后面吧?请出来一见。”

白参没想到他居然这时候能来这一招,实在是太不像话也太不懂事了,一张老脸发热,却也不能拖着他走,只好低声提醒:“你想想圣旨,皇上亲自下的旨,你这是打谁的脸?”

可白千草却仿佛没听到似的,定定地、严肃地盯着纱幕后头看。

皇甫夫妇已然坐不太住,有些尴尬与质疑地互相看着。

终于,纱幕后绕出来一个小丫鬟,朝厅堂里的诸人行礼,最后朝白千草道:“小姐请白少爷有话便说。”

白千草兀的朝丫鬟出来的那端跪了下去,道:“我心有所属,终身不娶,抱歉。”

说完,一头磕在地上。

还有一日放榜,傅南生免不了有些忐忑,却又为这忐忑而不乐意,总觉得落了下乘,只好给学生们讲课排遣心情。

他上了一天的课,回到后院,却见到了白千草面无表情坐在石桌旁捣药,陈飞卿则站在树下神色微妙地看着白千草。

傅南生自然是很尊重地叫人:“白大哥。”

白千草抬头看他一眼,颔首就算回了礼,又低头继续捣药。

“我路过酒楼,买了烤鸭,热上了就等你,和我去拿碗筷。”陈飞卿一面说着,一面朝厨房去,“白大哥你收拾一下桌面,我们就在院里吃吧。”

傅南生跟去了厨房,听陈飞卿小声道:“别说出去他在这里。”

傅南生讶异地问:“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也就是他爹要打死他,谁拦着都没用……陈飞卿摆摆手:“晚点儿和你说,他跟家里有争执,在书院暂且借住。”

傅南生点了点头:“白大哥对你对我都有大恩,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一定要说。”

陈飞卿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和你客气。可这事是他的家事争端,他不是很想说,我们就暂且不要多管。”

傅南生略一想便想到了:“难道是为了赐婚的事?前两天孙秀才他们就在说热闹,说是皇上赐婚给了白大哥和皇甫侍郎的独生女儿。”

陈飞卿点点头:“所以这事儿也不好管。”

傅南生听别人说的时候没细想,此时见事情不那样简单,便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白千草平日里来去都气冲冲的模样,嘴上与面上也总是一副不情愿,但旁人请他帮着瞧的病没有不帮着瞧的,其实也算是个热心肠了,也并非是郑问其那样的骄纵个性。

因他算皇上跟前的红人,当初大王子曾私下里查过他的喜好习性,除了被人请去瞧病,便十分不爱出门,只爱钻研医术,别说心仪的人,就连朋友恐怕也没几个,与陈飞卿都能算得是少有的亲近了。

如今白千草为了赐婚的事与他爹争执到要离家出走,必定是不愿意要这门婚事,那就很可能是有心上人,心上人很可能是一个在他爹看来很荒唐绝不能接受的人……

傅南生有些微妙地打量起了陈飞卿。

白千草对待陈飞卿时格外的容易焦躁,可这莫名的焦躁却未曾阻碍过他被陈飞卿求着帮这帮那。

陈飞卿说过,他是年幼时曾捉过蚱蜢放白千草身上,从此不受待见起来。

又说过,开给陈飞卿的药总是格外的苦。

……

陈飞卿端着热好的烤鸭一回头,便见着傅南生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问:“你在想什么?”

傅南生伸手捏住陈飞卿的脸,感慨道:“我在想,美色误人。”

“……”陈飞卿沉默了一小会儿,警惕地道,“虽然不知你在说什么,但总觉着你又误会了什么。”

傅南生问:“你不觉得,白大哥不愿意成亲,又不肯说出那人是谁……”

陈飞卿猜他或许与自己想得差不多,便摆了摆手:“他不想说,我们就不必猜。”

白千草没什么胃口,吃饭敷衍了事,纯属应酬主人家,吃完了又坐到一边去捣药。

傅南生原本不打算去扰他的清净,吃完后便要进屋去,却被他叫住了:“你过来。”

傅南生走过去,坐在他面前,很懂看眼色地伸出手给他诊脉。

白千草诊完脉,又掰着傅南生的脸看,看看眼睛,看看舌头,甚至还摸了摸头发。

完了问:“近两日有何不适?”

傅南生道:“没什么不适。”

白千草皱起了眉头:“一点也没有?”

傅南生道:“一点倒是有,可能是喝了药,所以虚火有些旺,但并不碍事。”

白千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院子里便有些凝滞起来,一旁的陈飞卿不由得走到傅南生身后,将手轻轻地扶着傅南生的肩膀,问:“白大哥,你有话但说无妨。”

白千草看了一眼陈飞卿,又看回了傅南生,淡淡地道:“我刚走了神。他没什么大碍,药照吃,不要动武,慢慢调养,一年内别再吃□□。”

说完,他起身收拾了东西,去了客房里休息。

傅南生回过头去笑:“吓了我一跳。”

陈飞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却趁他有事出去后又找到白千草:“白大哥,他是不是怕我担心,所以请你瞒着我?”

白千草皱眉道:“他确实暂时没事,照我开的药吃着,不要动武,慢慢调养,一年以内不要再乱来,并不会死。但他自己不这样认为,非得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要死,这就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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