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鲁鼎也不知道是被谁打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新伤有旧伤,眼里跟没了光彩似的。

陈飞卿见过这样的鲁鼎。

以前的鲁鼎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略微是有那么些差别,以前鲁鼎倒也不会跪在庙里等着剃度,眼里虽然没光彩,但笑还是笑得欠揍,十分的放浪形骸。

陈飞卿蹲在他面前,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鲁鼎看他一眼,似乎并不奇怪他怎么来了,反倒有些释然,转头朝年迈的和尚道:“大师,您说要我的家人来,我的家人只有这一个哥哥,现在他来了,可以剃度了。”

年迈的和尚道:“他看起来并不知道你要出家。”

鲁鼎道:“他现在知道了。”

年迈的和尚朝陈飞卿问道:“你答应让他遁入空门吗?”

陈飞卿莫名地答:“当然不。这是怎么一回事?”

年迈的和尚道:“这位小施主在这里跪了很多天,说要遁入空门,但我们见他似乎尘缘未了,是为了心口的一道气才要这样做,便迟迟没有答应。”

陈飞卿点点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是我弟弟,我这就带他回去。”

年迈的和尚道:“这倒无妨,寺庙地处僻静,不常来香客信徒,两位施主来此也是缘分,不必急着离开,将话说开才好。若没有急事离开,一会儿不妨留下吃顿素餐。”

陈飞卿笑着朝他道:“多谢大师。”

年迈和尚也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看着和尚出去,陈飞卿又问了一遍:“你这是要干什么?”

鲁鼎道:“出家。”

陈飞卿改问:“为什么要出家?”

鲁鼎道:“我之前喝了很多酒,醉了很多天,醒来的时候身无一物,突然觉得还是遁入空门比较好。”

陈飞卿只觉得他喝酒喝伤了脑子,道:“你先跟我回去,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你不必觉得愧对我,我想通了,今日是宁王让我来这里,必然就是是为了你,那么当日在江南让你假传圣旨的便也是宁王。一切都说通了,这都不过是做局罢了。当时不能说,你事后就该跟我说,事后若还不便跟我说,那就不说也没关系,不至于这样。还是说,你还有别的事?”

鲁鼎笑了笑:“大哥,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心到底有多大。”

陈飞卿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这样说我。事实上,我觉得我很好,没有哪里不对劲。”

鲁鼎问:“你都不问我什么时候和宁王有了干系吗?”

陈飞卿道:“我当然想问,但都回去再说,这又不急着问。”

鲁鼎却不管他,自顾自地说了:“我是宁王老师的姐姐的儿子,他是我娘的弟弟的学生。”

陈飞卿听了这话一怔。对于宁王的老师,他只听说过一个,一个有许多传言的人。

半晌过后,陈飞卿问:“你娘是漠国人?”

鲁鼎道:“是。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陈飞卿道:“我说了,我不急着问,回去再说。”

鲁鼎道:“我不回去,我要出家。”

陈飞卿很耐心地问:“那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鲁鼎道:“我说过了,我大醉一场,醒来的时候突然看破红尘,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我都这样想了,那么除了一死,也只能出家了。”

陈飞卿摇摇头:“年纪轻轻的看破什么红尘,我看是任性,是自暴自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自暴自弃。”

两人磨了好一阵子,鲁鼎终于说了出来:“当初宁王让我嫁祸你时,并没有将整件事告诉我,我甚至怀疑他是真的要利用你对付你爹,但我还是答应了他。”

陈飞卿哑然失笑:“还是为了这件事?我都说了,这件事已经过去——”

“事后,他却说我和我舅舅一样是个不可信的人。”鲁鼎面朝佛像仰着脸,眼角却垂了下去,道,“这段日子我想了又想,他说得挺对,你如何对我,我却又如何对你的,我当然不可信。”

陈飞卿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宁王固然是有伤人之处,但他平日里见谁都说不可信,从太后到傅南生都说不可信,甚至也说安国侯不可信,更不必说小王子那些人了,鲁鼎也不至于要因此出家吧?

这么多年兄弟,陈飞卿了解鲁鼎,看似豁达不羁,其实特别喜欢钻牛角尖,无论是以前的荒唐还是此刻闹着出家,都不过是钻进了不同的牛角尖里。

他只好劝道:“至少你跟我回去再多想一段时间,半年之后你若还是这么想,再来这里也不迟。这半年里我先给你买一堆经书放在家里读着好不好?”

鲁鼎怪异地看他一眼:“你自己留着读吧。”

陈飞卿道:“那人家大师也不想收你啊,要不咱们先回去,我给你找个别的庙。”

鲁鼎道:“就要这个庙。”

“为什么?”

鲁鼎不说话了。半晌,道:“那你让他跟我道歉。”

陈飞卿心想,让宁王为了这事道歉,还不如考虑一下去礼部帮忙让日月星辰归位,似乎比较容易实现一点。说起来,今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结果还是这种一言难尽的事。

鲁鼎又说:“算了,别去说,别说我说了这话。”

陈飞卿:“……”

鲁鼎又说:“你去找他,别说是我说的,但让他跟我道歉,就当是你说的,你先骂他一顿,都是你要骂的,跟我没关系。”

陈飞卿:“……”

鲁鼎却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很好笑一样,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站起来,揉了会儿膝盖,说:“不逗你玩了。”

陈飞卿疑惑地看着他。

鲁鼎道:“宁王和我打赌,赌你心大得无边无际,他又赢了。”

陈飞卿无语,反手朝他胸口就是一巴掌:“一个比一个无聊。”

鲁鼎却趁势抓住他的手,认真了些:“对不起。”

陈飞卿瞥他一眼:“以后还是尽量跟我说一声吧,我又不会坏你们的事。”

鲁鼎点点头:“那现在就跟你说一件事,苟珥要掳公主。”

陈飞卿一怔:“什么?”

鲁鼎道:“今日太后和公主去慈恩寺为皇上的病敬佛上香,我们得到消息,苟珥要对公主下手。”

陈飞卿问:“为什么要对公主下手?”

鲁鼎道:“这你要去问傅南生。”

陈飞卿赶到慈恩寺的时候,太后还很惊讶:“你怎么突然来了?”

陈飞卿见太后不慌不忙的样子,问:“公主呢?”

太后道:“虽说是皇家寺庙,但本也不常来,出家人难免有些招呼不到,公主的衣衫沾了些茶水,到后院里换去了。怎么了?”

陈飞卿道:“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对公主不利。”

太后忙道:“那快去看看。”

侍卫太监们还守在后院墙边,似乎并无异样。太后松了口气,却见陈飞卿径直去敲后院木门:“公主在里面吗?”

里面许久都没人应声。

陈飞卿心知不妙,抬脚踹开了门,几步跨进去,推开房门,只见几个侍女全都倒在了地上,公主已经不知所踪。

太后跟在后面进来,见状便慌了:“婷儿!”

陈飞卿喝道:“留下足够人数保护太后,其他人立刻去后山搜寻公主下落,让寺中武僧立刻去大殿前!”

他说完,转身便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出去,又猛地停下来,问鲁鼎:“你早就知道此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鲁鼎道:“大人物做事,我也猜不透,不如你直接去问宁王?”

陈飞卿不信宁王会拿公主的安危做饵,可实在是心中不安。

公主迷迷糊糊地有了些意识,只觉得肩头一凉,一道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却看不清楚。她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想要挣扎,也动弹不得,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过去。

忽然,旁边有人说了句什么话,她听不太懂,接着眼前那人影便掐着她的下巴,往她的嘴里灌了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黏糊糊的,有点异香。

渐渐地,她便不冷了,觉得屋子里仿佛开始在烧炭,暖了起来。

书院里的纸墨用完了,傅南生去街上买,恰好见到了霜霜与几个花街的女子在逛朱钗小摊儿。霜霜也见着了他,却没叫他,轻轻地笑了笑,引着姐妹们去了别处。

傅南生转身进了一家书局,翻看起摆放在外头的几本书。

掌柜的也不像其他店的掌柜那样聒噪,由着他看,自顾自逗着自家的小女娃儿。女娃儿才几岁大小,趴在小矮桌上,抓着一支笔,在一本旧书上划来划去。

傅南生笑了笑:“看来以后是个才女。”

掌柜的也笑了:“小孩儿瞎折腾,天天得盯着看,生怕把其他的书给糟蹋了。”

傅南生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在前厅卖唱,偷偷地藏了几个赏钱,隔天便溜去街上买了一本书,带回楼里还没看两页就被他娘发现了,发现了就要撕书又要打他,说他是偷钱去买了破烂玩意儿。

还是霜霜心疼他,拦着不让打,说买书是好事儿。

他娘骂道:“好个屁,糟蹋钱!我还指望他学礼义廉耻指望他考状元啊?!”

最后也没打他,但那书没能保得住,所以他一直都没学会礼义廉耻。

傅南生这样想着,低声笑了笑,挑了几本书递给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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