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正搅和着,忽然白御医眼神一凛,推开挡在身前的黄御史,几个健步便冲上了台阶,朝一旁的公公道:“送皇上回宫!”

皇上刚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此时低声道:“无妨。”

白御医已经握着他的手腕把脉,却一怔,抬眼看了看皇上。

皇上也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朕没事。”

可那神情却又实在是难受的样子。

白御医想了想,道:“还是应该尽快回宫休息。”

皇上这才点了点头,叹了一声气,朝底下的人道:“继续吧。”

黄御史有点犹豫了,这皇上的样子看起来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也难说是为了什么原因,若想想平日里那些传言,回头要真出了事,少不了算一份到自己头上。

想了又想,他道:“皇上,此案理应移交刑部或者大理寺卿审理,皇上龙体为重。”

皇上幽幽地道:“朕没事。”

黄御史道:“那个门房也不该进到朝堂中来。”

皇上道:“让他来吧。”

黄御史瞧着皇上这绝望到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在私心外更加的埋怨陈飞卿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装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养外室私生子,儿子也是个风流种,连皇上的墙根都敢刨,真是胆大妄为。

他突然又想起前段日子皇上曾与那个漠国使臣江陵子来往过密,一度也有些传言,可如今看来,或许大家都是看反了,皇上天龙贵胄,如何看得起那样的人,不过是情敌见面。再者说,后来皇上听说是中毒了,那毒又与江陵子脱不了干系——

黄御史猛然道:“臣听闻江陵子曾进献漠国野参给皇上——”

他又不说话了。皇上服用野参后与尸毒相冲一事不宜大肆张扬,他若突然说自己知道此事,反而不好。

可这么一想,就算不是陈飞卿勾结江陵子弑君,那也肯定是江陵子故意做的了。

黄御史话说半边,打量着皇上有些恍然所悟的神情,心知目的也算达到了,至少皇上也想起了此事,便不再多言。

很快,那个寿州的茶房便被提了上来,他一路都在战战兢兢,又想看周围八辈子也难见到的大官,又不敢看,走得几步便往地上跪着,道:“草民曾九叩见皇上万岁。”

皇上温和地道:“你是来作证的,起来站着说话。”

曾九站了几次都站不稳,哭丧着脸道:“草民、草民还是跪着吧。”

可皇上说了让他站着,旁边的侍卫便一把挟着他站起来。

曾九就更紧张了。

黄御史问他:“曾九,你在这朝上有见过的人吗?”

曾九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一圈,道:“姚大人小的见过几次,他到寿州巡查,小的是寿州县衙的茶房,给他奉过茶。还有,还有宁王爷小的也是伺候过的。还有……”

他看向陈飞卿,小声道:“这位大人也是伺候过的,他当时去抓蛇失明了,住了好一阵子。”

黄御史问:“还有吗?”

曾九有点为难地到处看了看,忽然听到皇上咳嗽了起来,忍不住跟其他人一起看上去,突然道:“哦,那位大夫也是见过的,就是他给失明的大人治眼睛。”

黄御史点了点头,又问陈飞卿:“他可是寿州县衙的茶房?”

陈飞卿爽快地道:“是。我当日失明,很多地方有赖他照顾。”

黄御史问曾九:“你照顾这位大人照顾得多吗?”

曾九犹豫了一下,道:“也不多,这位大人身边有人照顾,经常都不许小的走近。”

黄御史问:“哦?什么人?”

曾九道:“好一些人,那位大夫之外,还有一个江湖侠客似的人,还有个家仆吧?还有一个……”

黄御史等着他说。

曾九想了半天,道:“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黄御史道:“你如何不知道?”

曾九道:“这位大人就是给那个人治腿才去抓蛇的。”

黄御史道:“只有这些了吗?”

曾九犹豫起来,看看陈飞卿,低着头不说话。

黄御史道:“皇上在上,你有什么话都但说无妨,只要是实话,没人会追究你,也没人敢追究你。”

曾九又踟蹰了很久,才扭扭捏捏地道:“小的见过他俩那个。”

陈飞卿背脊一僵,却没阻止曾九。

黄御史问:“那个是哪个?”

曾九很为难的样子:“就是……”

他抬手勾了勾小手指。

黄御史皱眉道:“这是何意?”

曾九道:“大人,我、我说不出口。”

黄御史道:“说。”

曾九道:“就是亲嘴儿。”

众臣隐隐有些失望,就这也值得犹豫半天?

黄御史问:“就这些?”

曾九又犹豫了很久,欲言又止,话不对题:“小的撞见过好几次。”

黄御史追问:“还有撞见过别的吗?”

陈飞卿突然道:“不必问了,黄大人,我和江陵子发乎情止乎礼,仅有几次亲吻也是浅尝辄止,全被曾九看见了,你不必再问他,我承认便是。”

黄御史却不甘心,仍然追问曾九:“当真没有了吗?”

曾九想起自家老小,更着急了,几乎是哭着道:“那个、那个长得好看的还跪着——”

“住口!”陈飞卿猛然看向他。

曾九顿时又往地上跪,被侍卫强行拽住。

黄御史斥责道:“你这是威胁他?”

陈飞卿看着他,道:“你要我承认和江陵子有私情,我已经承认了,你无须再逼迫他说下去。”

黄御史道:“你俩有私情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只看私情到了哪一步,你为何不敢让他说下去?当时江陵子跪着在做什么?”

陈飞卿道:“没有这回事。我当时失明,行动不便,他照顾我的时候为我穿鞋子需要蹲着,被曾九看岔了。”

黄御史道:“小侯爷,这话您自己信吗?江陵子是什么人,他娼妓出身,一贯和男人不清不楚,当年离奇灭门的王尚书之子就和他有些纠葛,听说后来脱籍还是一贯只扫门前霜的秦郑文秦大人到处奔走帮忙,再后来就算做了漠国使臣,谁知道他怎么做的,有听说有次夜里去驿馆排查刺客,在他的房里很是找出了些令人不齿的玩意儿。”

陈飞卿道:“王尚书灭门案早已经查明与他无关,秦大人与他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也是君子之交,秦大人若只扫门前霜,就不会有此次赈灾一事,他欣赏江陵子的才学,即便没有深交也不打算深交,同样也会那么做,这是秦大人的率直过人之处。驿馆排查刺客,为什么会排查到驿馆,谁也不知道,搜出了什么东西也不能说明就是江陵子的。”

黄御史笑了笑,道:“你当然是这么说。”

陈飞卿道:“我就是这样说。”

他又道:“毁一个人的名节很容易,也很卑鄙,我希望黄大人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江陵子出身不好,可这由不得他,也不该是他受到偏见苛责的理由。比他出身好的人固然没有责任一定要帮助他,但也绝不该以此自傲。人人都有不易之处,口下积德吧。”

这话他虽然似乎是对着黄御史说的,却看着曾九。

曾九躲避着看了他一会儿,小声道:“那个人、那个人不是蹲在地上给他穿鞋……”

陈飞卿喝道:“曾九!”

却不料,黄御史还没开口,皇上先道:“你让他说下去!”

众人仰头看向皇上,只见他用力地按着龙椅的两侧,似乎在竭力保持镇定。

陈飞卿只好让他说下去。

曾九犹豫了一阵子,道:“那个人是跪在地上给他穿鞋的。”

黄御史一怔,道:“什么?”

话说出了口,曾九便松了一口气似的,接下来说得顺畅一些:“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大人娇气的缘故,但那个人伺候大人很恭敬,好几次我就看到他跪在地上给大人穿鞋。不过大人当时看不见,所以可能也不知道。”

黄御史道:“你别害怕。”

秦郑文不耐烦地道:“我看他是怕了你,你还想诱供吗?”

皇上却怅然若失般,沉默了很久,道:“闹够了吗?”

黄御史忙道:“皇上——”

“朕乏了,有事,你们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审吧。”

皇上很是疲惫地道。

他起身在公公和白御医的搀扶下退朝,临走还有些复杂地看了眼陈飞卿。

满朝文武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陈飞卿的心情也很复杂——

为什么这次没人提前跟我说一下该怎么把戏唱下去?!

两天后,陈飞卿被裘侍郎领着送回安国候府禁足。

他宁愿坐牢,很苦兮兮地问:“我能不能不回去?”

裘侍郎道:“侯府虽然被禁军围着,还是舒服多了。”

陈飞卿苦笑:“我该吃点苦,你让我在牢里待着吧。”

裘侍郎叹了一声气,低声道:“别担心,侯爷恐怕没空找你的麻烦。”

陈飞卿想起他爹也有那些传闻,却说不上放心,只是道:“罢了,我回去找我娘。”

裘侍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既然当场认了——毕竟避些嫌,可千万安心待在侯府里,若有消息,我会想办法告诉你。”

陈飞卿道:“嗯,多谢。”

太后紧赶慢赶着到了皇上寝宫里,身边还陪着公主。前不久公主又自己跑回来了,说是出宫转了一圈,其他的都不肯说。太后除了训斥她一顿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今公主倒是回来了,皇上却又病倒了。

太后握着皇上的手,忍不住眼眶便红了,道:“哀家向来诚心礼佛,也不求别的,就你们这一儿一女,上天就不能当是可怜可怜哀家,让你们安安生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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