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陈飞卿站在茶亭旁,不太放心地看过去,便看着了刚才那一幕。他自然比马夫的眼力好,将傅南生的动作全看在眼里,又想起了白御医的话。

白御医说傅南生最好别再继续练那门急于求成的功夫了。

确实是急于求成。

刚刚傅南生那一手说不上多么石破天惊的厉害功夫,但能到这个地步,绝不是短短两年就能有的火候。两年多前陈飞卿就试过傅南生,那是确确实实没有一点功夫底子,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同龄男子壮实,也就比郑小少爷强一些。

可是如今傅南生却有了这样的身手,实在,算不上是件好事。

当然现在也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陈飞卿摇了摇头,帮老板搭好桌子,安顿好一行人,便借口有事,绕回了马车上。

马车厢里安安静静的,似乎是没有人。

陈飞卿盯着两边放着的长条箱子看了会儿,伸手掀开了一个,里面是些修车的东西,马夫常放在这里,以防路上车子突然坏了。

他将这个箱子盖儿盖回去,忽然身后就一阵风声朝脑勺袭来。他急忙抬手往后扣住那手的脉门,身子朝左侧去,反身另一只手便揍了过去——停在了那人的眼前。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把手一扔,道:“你怎么跟来了?”

鲁鼎笑嘻嘻地捂着手腕,从箱子里爬出来,边爬边道:“我来盯着小侯爷别始乱终弃。”

陈飞卿反手在他脸上盖了一巴掌,把他往后推了推:“说实话。”

鲁鼎叫唤:“别打脸,我鼻子都被你打塌了。实话就是我来陪着你去江南的,侯爷让我跟的,你要敢你就去这么打他脸。”

陈飞卿这才把手收了回来,问:“我爹让你跟着我干什么?”

“就你担心秦郑文会被江南府的那些人给吃了啊?侯爷觉得秦郑文被吃了就该轮着你了,这不让我来跟着保护你吗。”鲁鼎龇牙咧嘴地揉自己的脸。

陈飞卿白他一眼:“你直接跟我说不行啊?还躲这里面。”

鲁鼎理直气壮地道:“这几天太阳这么大,我不想骑马,等下晒黑了。”

陈飞卿嫌弃地看他:“你吃错药了?”

鲁鼎捧着心,哀哀切切地道:“因为我终于发现,人还是要长得好看,长得好看才能把男人的魂给勾到手。”

陈飞卿果断的道:“离我远一点。”

傅南生只见陈飞卿去了一趟马车上,就带来了一个鲁鼎,心里有些恼,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顾着照顾换了一个地方趴尸的秦郑文。

鲁鼎拿筷子戳了戳秦郑文的手臂,被陈飞卿一把抢走筷子,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

鲁鼎笑嘻嘻地,又拿手去戳秦郑文:“秦大人传言是一口毒牙,原来只有牙是厉害的啊?”

陈飞卿正要打发他去喂马,就听到秦郑文闷声道:“你侮辱朝廷命官,本官现在就能——”他猛地侧过身去,佝着腰,捂着嘴,要吐不吐。

鲁鼎挑着眉头,扮着鬼脸摇摇头,道:“大哥,我看等宁王查完案了,你大概也能到江南府了。”

陈飞卿拿起个白馒头往他嘴里塞:“你先吃东西吧!”

秦郑文在茶亭里趴了会儿,终于恢复了人样,又吃了点东西,喝了两碗凉茶,至少是活下来了,摆摆手坚持上路。

下午倒是好多了,一来秦郑文没再坚持看卷宗,怎么着都会好受很多,二来鲁鼎挤在马车里面气了他一下午,他倒是顾不上晕了。

至于傅南生,他含笑看了会儿这两人的斗气,便靠着睡过去了。

见他睡着了,秦郑文也懒得再理会鲁鼎,也靠着睡觉去了。

他俩都睡着了,鲁鼎百无聊赖,杵着脸看,看着看着打个呵欠,也闭着眼睛睡觉。

陈飞卿坐马上,在外头慢慢地走,余光瞥见马车的窗帘子飘了出来,便转头去看,看到傅南生靠在窗边睡着了,安安静静的。

那窗帘子飘来飘去的,外头的阳光偶尔照进去,正好照在傅南生的脸上,从额角斜着跨过眼睫,又过了鼻梁,长长的一道。

过了一会儿,傅南生似乎感觉到了晒意,仍然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挠了挠脸,似乎有点不舒服,蹙了蹙眉头。

陈飞卿心中一动,勒着马往旁边靠了靠,恰恰好挡住了那束热光。

傅南生便又安心地睡着了。

一下午紧赶慢赶,可算是赶上了一个客栈。这客栈也不知道该说好或者不好,开在荒郊野外的,不好不破,院子倒挺大,毕竟做独行生意。

陈飞卿朝掌柜的道:“给我们开两间房。”

掌柜的看他们一眼,笑吟吟地道:“今儿还有很多房空着呢。”

陈飞卿摆摆手:“省钱,就两间。”

掌柜的便也不多说了,给他们开了两间房。

陈飞卿又朝其他人道:“小树,你跟小南一间房。”看向秦郑文,“咱俩一间。”

傅南生默不作声,秦郑文倒是真没意见,点点头。

鲁鼎问:“我呢?”

陈飞卿看他一眼:“你自己有钱就自己开房吧,我没钱了。”

鲁鼎道:“你这不诓我呢?我也没钱啊!我真没钱,你爹一早上就把我扔出来了,我没带钱!”

陈飞卿道:“这我就不管了,你欠我钱还没还,自己借去吧。”

当然鲁鼎是借不到钱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陈飞卿故意为之,纷纷找借口说自己没钱。

鲁鼎拽着马夫,气哄哄地道:“行,我陪你去马车上凑合吧。”

各自去了各自的房里,关了门,秦郑文问:“这是呵——”

陈飞卿捂住他的嘴,道:“不喝,大半夜别喝酒。”

秦郑文是想问他这是不是黑店,见他阻止,心想或许真是黑店,便顺着点了点头,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还掀开床铺被褥、打开柜子门都检查了一遍。

看完了,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陈飞卿帮他拎的另一个包袱里掏出了一截蜡烛,替换了客栈里本来的蜡烛。这是一位老翰林教他的,那老翰林言之凿凿,说外头特别凶险,千万要谨慎小心,别还没到江南,自己就先没了。

陈飞卿好奇地看着他忙活,半天才猜到他换蜡烛干什么,不由得笑了笑,道:“不必这么紧张,我在呢。”

陈飞卿特意这样子分房也是有原因的,陈树的身手比他略差一点,正好和同样有身手的傅南生一间房,若真有突发的事儿,相互之间也能照应。秦郑文完完全全是一介书生,陈飞卿把他放身边更放心。至于鲁鼎,就去守着马车吧。

不过说归说,他倒也不是总遇到黑店,不过是个例行防备罢了。

然而秦郑文自幼生长在京城里,读四书五经长大的,鸡是杀过,却连牢房也没去过,也不曾自己出过远门。此次出发前被他娘和一众长辈围着嘱咐了大半天,生怕路上出意外。

他被一群人吓唬了两天,又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难免紧张了些,有点僵硬地点头,伸手去倒茶水,倒了想起隔壁三姑说这里面会有蒙汗药,又不喝了。

陈飞卿笑了起来,把水袋递给他。

秦郑文喝完水,想了想,又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屋顶。

听说这黑店“十八般武艺”,什么隔墙有耳,茶里有毒,墙上有人,应有尽有。

他刚要抬头看屋顶,却瞥见陈飞卿趴在桌上,肩膀在抖,好像在憋笑,还没能憋住。

秦郑文咳嗽了一声,起身道:“我看半夜会起风,把窗子关了。”

陈飞卿摇摇头,摆摆手,道:“好,秦大人顾虑周到。”

秦郑文假装没听到他的笑意,起身去关窗子,却被外头吸引住了目光。

陈飞卿见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动,也凑过去看热闹。

外头院子里鸡在叫,人也在闹。原来是有个贼在偷鸡,被店小二给抓住了。

陈飞卿见秦郑文看得出神,眉宇间还有些担忧,以为他仍然在担心此次行程多难,便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刚要出言安抚,就被秦郑文耸动肩膀很不满地把手抖了下去。

陈飞卿也不在意,笑哈哈地问:“怎么,秦大人就这样不信我?”

秦郑文道:“并非如此。”

陈飞卿问:“那是怎么了?在想什么?”

秦郑文沉默了一阵,道:“我刚想起一件事来。我出门前,似乎忘了关鸡笼。”

陈飞卿:“……”

他也沉默了一阵,问:“你说真的?”

秦郑文很凝重地看向他,反问:“我为何要说假话?”

不愧是能和傅南生处得来的人,陈飞卿决定放弃沟通,可却又莫名起了玩心,故意道:“秦大人,别站窗口,很容易中暗器的。”

话音刚落,秦郑文就果断地把窗户放了下去。

陈飞卿心想,怪不得鲁鼎喜欢逗秦郑文。这秦郑文平时说起话来是真不怕得罪人,结果原来胆子并没想象中那么天不怕地不怕,倒是真有趣。

一夜过后,安然无事。

陈飞卿心想白白吓得秦郑文半夜醒来好几次了,最后那次实在是陈飞卿忍不住了,心想着这样下去明天上路又得难受,强行把秦郑文摁在被子里不准动,这才多睡了一会儿。

他又见秦郑文醒来后莫名有些怅然的样子,笑道:“秦大人怎么看起来还有点失落?其实我很少遇到黑店,大多见我们这么多年轻力壮的男人都不敢招惹。”

秦郑文有些难堪,默然地看他一眼,拎着包袱出房间,正好撞上陈树推着傅南生从隔壁出来。

秦郑文朝俩人点了点头算打招呼,继续匆匆地下楼。

陈飞卿却追出来问:“那你的蜡烛还要不要?”

秦郑文正在下楼梯,闻言脚步一顿。

陈飞卿大声道:“那我还给你收着!”

秦郑文回过头来,朝陈飞卿匆匆地拱了拱手,道:“有劳。”

楼下鲁鼎正在跟掌柜的攀谈,听到声音回头就见秦郑文下来了,忙拦着问:“怎么了秦大人?怎么眼睛都黑了?昨晚没睡好啊?哦,对了,昨晚我在马车里难受得睡不着,找了半天找到一个小枕头小毯子是不是你的?那俩绣了小老虎的,我借着用了一下。”

秦郑文站住了,有些恼怒,却仍然忍住了没发作,一言不发地朝马车上去了。

陈飞卿追下来,朝鲁鼎道:“你这就过分了。”

鲁鼎不服气:“他下楼之前就很大的火气了,是被你气得,关我什么事?说不定我还是被你连累的。你昨晚干什么了?”

陈飞卿道:“我看他挺紧张的,跟他开个玩笑。”

鲁鼎道:“看吧,你的错,赶紧好好儿跟人家道歉去,不然我倒是不怕,以后你得麻烦大了,他一看就小心眼儿。”

陈飞卿朝他胸口拍了拍:“闭嘴吧你。”

此时傅南生已经同陈树下来了,好奇地问:“昨晚怎么了?”

陈飞卿忙道:“没事没事,误会。”

傅南生笑了笑,便没追问下去。

众人继续前行,走走停停又是一天快过去了,今日秦郑文倒是好了很多,或许是习惯了马车颠簸,除了脸色有些不好外,再没呕吐过了。

倒是陈飞卿心里过意不去,骑着马左右看看,突然道:“陈树,你陪着继续走,我就回来!”

说完,他便策马朝不远处的果园跑去了。

没多久,一只手拎着一个小荷包从马车窗口探了进来。

傅南生一怔,回头看到陈飞卿又倾着身子凑到了窗口,道:“刚摘的,洗过了,吃吧。”

傅南生还没吃着果子,心里已经是甜了的,正要去接,就听到陈飞卿继续在说:“特意给你摘的,吃了舒服些,我看你脸色又不好了。”

傅南生不动声色地看过去,只见陈飞卿一直认真地关切地盯着秦郑文看。

秦郑文皱眉道:“多谢小侯爷,不必了。”

陈飞卿道:“哎,你先接着。小南,你拿着,你俩一起吃,也没几个,别给鲁鼎。”

鲁鼎翻了个白眼,道:“谁稀罕。”

傅南生接过了荷包,放到秦郑文身边,微笑着道:“少爷特意为秦兄摘的果子,我就不用了。”

鲁鼎呵呵的笑了:“大哥,你这果子挺酸的吧。”

陈飞卿道:“不是很酸,我吃了个,还好。”

鲁鼎好笑的看向傅南生:“我觉得肯定挺酸的。”

傅南生微笑着道:“鲁大哥这么想吃,不如就吃一个试试看,少爷也是说笑的,哪里会真不让你吃。”

鲁鼎做了个鬼脸,道:“我还是算了,我怕吃完肚子疼。”

秦郑文懒得理他们,确实是又有些不舒服了,便拿了个果子吃起来。

陈飞卿问:“是不是不酸?”

秦郑文沉默了一下,道:“不酸,很涩。”

陈飞卿道:“不能吧?我刚吃的那个挺好的,你换个。”

秦郑文却没有换,继续吃。

陈飞卿又把手伸进来,摸索着拿了一个去咬了一口:“甜的,真的,不信你试试这个。”

傅南生眼睁睁地看着秦郑文一脸不情不愿接过了陈飞卿咬了一口的果子,还颇有些嫌弃,抠掉了陈飞卿咬的那一圈,这才吃了下去,道:“尚可。”

傅南生一时间心想,哪里是尚可,定是比蜜糖还要甜。

又一时间心想,就是这样,他想要的东西总是求而不得,别人却总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并且还不屑一顾。

鲁鼎笑嘻嘻地拿了一个果子咬一口,递给傅南生,道:“大哥帮秦大人试,我就帮你试吧。我这个也是甜的,小南你试试看。”

怎么不毒死你!傅南生微笑着摆摆手,道:“干粮吃得有点多,实在是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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