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傅南生拨弦的手停了停,头更低了下去,道:“我没事,少爷不必为了我这样做。”

陈飞卿道:“不是,你说得也没错,总在我家待着确实不太好。”

他没提苟珥,想必两人都心知肚明,就不说出来,省得傅南生又难为情。

傅南生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却不急不慌,继续道:“一切都由少爷做主。”

陈飞卿又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本该散了的酒意又上来了,道:“我多一句嘴,那尸油不是好东西,我今日散朝后去问了御医,对你的腿不好,你以后别碰了。”

他犹豫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说了。

御医的原话是,尸油阴邪,若长期服用,那是阴气入体,腿就别想好了,说不定命也要搭进去。

陈飞卿当时就想去找苟珥打一架,后来被人劝别管别人的家事,可怎么想,这也不算家事了。

傅南生愿意那是傅南生的事,可那事本来就是错的,他忍不住不管。

苟珥的用心何其狠毒,用这种法子把人拴在身边到底有什么意思?简直无耻。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陈飞卿又变了想法:“我是并不想送你回去的,我也不知道你跟他究竟怎么回事,或许是误会,或许不是。但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我既然知道了就得跟你说一声,你自己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了。”

傅南生抬起头来,仰着脸,那脸有些苍白,半晌才道:“我知道少爷的好意,我也不是以前那样冥顽不灵,但我必须要那么做。”

陈飞卿一怔,想了想,问:“他还真有那种每隔一个月两个月就要吃一次的毒药?”

傅南生倒被他逗笑了,摇摇头,却不解释。

陈飞卿却看出了他有难言之隐,想了想,道:“若你需要帮助,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会帮,我若帮不上,总还能拜托别人。”

傅南生含笑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两个丫环便来敲小院的门,道:“少爷也在?少爷,我们是来给傅公子送饭菜的,您要一起吗?”

陈飞卿和他爹总是不在家吃饭,他娘最近又学着过午不食,因此陈飞卿一早便嘱咐了侯府总管单独给傅南生做饭,早一点做,早一点吃,省得傅南生晚上吃太晚了又不活动,容易积食。

陈飞卿道:“一起吧,你们再帮我拿一份过来。”

丫环们笑道:“只用添两碗饭就行了。”

陈飞卿一看,确实也是如此,这俩丫环手中提着两个三层食盒,若是傅南生一个人吃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

他便笑了起来,接过其中一个丫环手中的食盒掂了掂,道:“这么重,做了几个菜?”

丫环道:“还是三菜一汤。”

侯府有规矩,不是什么逢年过节,不开什么宴席时,每人都以三菜一汤最佳,也不显得寒酸,更不会浪费。

陈飞卿笑那丫环:“三菜一汤也能这么重?你们是不是偷偷给他加菜了?”

丫环对视一眼,却也不怯,笑嘻嘻地道:“还真不是我们加的,是孙大娘加的。不过少爷既然也要一起吃,那也不算加了。”

孙大娘是侯府的厨子,做了很多年,两年多前就认识了被陈飞卿带回侯府的傅南生。她特别喜欢傅南生,又喜欢又心疼,总是想给傅南生开小灶,让他多吃一点,不然看起来风吹就倒。

陈飞卿笑着摇了摇头,把另一个食盒也拎到手里,道:“我提进去吧,你们去帮我再拿饭来。”

丫环点点头,挽着手朝厨房匆匆地去了,很快便又送来了饭。

陈飞卿和傅南生坐着吃饭,吃得格外安静。

陈飞卿倒有些不习惯了,以前刚认识傅南生的时候,他特别话多,吃个饭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得出来,和当下一比,真是像变了一个人。

或许是被苟珥弄成这样子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成了型,就在陈飞卿的脑袋里面生根发芽,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他仔细地想了又想,觉得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抛开别的不说,傅南生委实是身世凄惨,从小在莺莺燕燕中长大,没人肯教他学好,也不让人教他学好,学来学去,学成了四不像。

再后来——再后来,就被苟珥给欺负了。

胡思乱想着吃完了饭,不多久丫环便算着时候来收走了碗碟,为傅南生铺好被褥,又去打热水洗脸洗手。

陈飞卿看时候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他走出客房小院,却又莫名惆怅,思来想去的,便盘腿托腮,坐在不远处的后院花坛上等鲁鼎回来。

鲁鼎没等来,倒是没多久就见那俩丫环又挽着手说着亲密话从客房里出来了。

陈飞卿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句:“他这么早就睡了?”

那俩丫环道:“没睡呢,给傅公子打了水,他不让我们继续服侍。”

陈飞卿问:“为什么?他又不方便走动,你们多少帮帮他。”

他本想找个小厮照顾傅南生,可一想到或许对于傅南生来说,小厮才更是有别,这才找了俩丫环。

丫环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傅公子不让,说他自己也能行。”

陈飞卿摆摆手:“那好,你们去做你们的事儿吧,去吧。”

看着丫环走远,陈飞卿叹了一声气,打算还是去找傅南生聊一聊,至少问他到底是小厮更不方便还是丫环更不方便。

陈飞卿去而复返,见客房的门已经关上了,里面传来了一阵阵的水声。

他提起手腕敲门。

那水声便停了下来,傅南生问:“谁?”

陈飞卿道:“我,陈飞卿。”

傅南生问:“少爷有事吗?我在泡脚,恐怕不雅。”

陈飞卿心想着泡个脚有什么不雅的,道:“哦,我见明月她俩就走了,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若是觉得丫头不方便,不然找个小厮?你来是为了公事,是贵客,跟鲁鼎不一样,我不能亏待你。”

傅南生心想我才不稀罕做个贵客,嘴上却道:“多谢少爷,我都不需要,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方便,平时是苟大哥照顾得紧,才看起来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要骗你的时候怎么做小伏低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啊!哎呀!

陈飞卿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干站了一会儿,道:“那我先走了,有事你别怕麻烦他们,尽管叫人就行。你是知道的,平时我家就我爹我娘和我三个人,最多加个鲁鼎,平时底下人都没事做,生怕总管赶人,所以来个客人他们特别热情,你这还是帮他们了。”

说完,他转身又要走,却没走几步就被傅南生叫住了:“少爷!”

他回头去看,傅南生开了门,在门口有些担忧地问:“少爷只是为了这事来的吗?是不是有公主的消息了?还是别的事?”

这么问着,他有些尴尬地把轮椅又往旁边侧了侧,想要遮住自己的腿。

陈飞卿低眼看过去,傅南生刚才确实在泡脚,裤腿挽到了膝盖,双脚还湿漉漉的,想来是急着开门,来不及擦干。

夜色下,他多看了傅南生两眼,恍然觉得,这人是真的白。

傅南生又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他忙道:“没有,但已经派人在找了。你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傅南生便回去了房间里,却没再关门。

陈飞卿又听到了水声,大概是傅南生重新把脚放进了热水里。

傅南生没听到脚步声,问:“少爷还在吗?”

陈飞卿道:“啊?哦,在。”

傅南生问:“还有事吗?”

陈飞卿听着一阵阵的水响,道:“没什么事,你有什么事吗?”

傅南生沉默了一阵子,道:“我没事。”

陈飞卿道:“哦,那我也没事了。”

傅南生又沉默了一阵子,悉悉索索的水声后,问:“您还在那?”

陈飞卿:“我就走。”

傅南生道:“您要有事,就进来吧。”

陈飞卿当真听着这话进去了,刚走两步就觉得不对劲,赶紧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傅南生。

傅南生却已经穿好了鞋,端正地坐在那里,不解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陈飞卿道:“没事,真没事,我刚在想叫人帮你把水倒了。”

傅南生笑了笑,道:“谢谢。”

鲁鼎大半夜才回来,听门房说侯爷在府里,便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往自己屋里走,走到半路便听得院子角落里传来陈飞卿的声音:“我爹睡了。”

鲁鼎松了一口气:“你在等我?”

陈飞卿道:“是啊。你又去喝酒了?”

鲁鼎道:“人活着苦啊,苦了喝喝酒——”

陈飞卿问:“喝了酒就不苦了?”

鲁鼎道:“那倒也不是,只不过喝了酒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没那么在意苦了。”

陈飞卿没好气地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朝他扔过去:“过来,跟你说正事。公主那边有消息了没?”

鲁鼎道:“没消息,没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

陈飞卿正要说话,却被鲁鼎接过了话头:“我听说你把傅南生带回了府里?”

陈飞卿一时间有点心虚,含糊地道:“驿馆在排查,万一他出了事我爹要打死我。”

鲁鼎道:“万一你跟他出了事,侯爷是真的会打死你。”

陈飞卿皱眉道:“你别老提这事儿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跟苟珥好着。”

鲁鼎沉默了很长一段的时间,道:“大哥,你这话怎么我听起来怪怪的,你还委屈了?”

陈飞卿朝他脑袋上就是一记暴栗:“你再这样我跟你割袍断义你信不信?”

鲁鼎嘻嘻的笑了,揽着陈飞卿的脖子撒酒疯:“不如割袍断袖吧,反正也差不远了,我怎么也是一表人才风流潇洒,你也不吃亏。”

陈飞卿看他今晚是真喝得高了,道:“算了,你先去睡觉吧,明天等你醒了再说。”

鲁鼎还在那里撒酒疯:“一个个都嫌弃我,知不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

陈飞卿把他胳膊扯回去,道:“你先回头吧!”

鲁鼎嘀咕道:“回头也吃不到天鹅肉。”

陈飞卿也不知道他的天鹅肉是谁,只知道他心里有块天鹅肉,谁也不告诉,捂得死紧死紧的,一下子说人家身娇肉贵养不起,一下子说相爱不如怀念,一下子说那人已经成亲了,一下子说那人已经死了八百年了正是八百年前的嫦娥。

陈飞卿都懒得理他。

陈飞卿把鲁鼎给弄回了房里,时候就是真不早了,便打着呵欠回自己房去洗漱休息,做起了梦。

陈树大清早去找他的少爷说事儿,就见他的少爷已经闻鸡起舞,把好好一个木头桩子打得稀巴烂,打完了坐在一边沉痛地捂着脸,追问了半天说做噩梦了。

陈树颇有些无语,问:“什么噩梦?”

他的少爷道:“梦到天塌了。”

陈树:“……”

他的少爷又道:“时候不早了,准备去上朝,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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