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苟珥想骂娘。

然而他骂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或许就是傅南生的目的。

昨夜里傅南生被那样羞辱,竟然没有破口大骂,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傅南生被陈飞卿强行带回安国候府了,他一路上有些犹豫:“少爷,这恐怕于理不合。”

陈飞卿道:“没什么不合的,我说的也不是谎话,确实你若出了事,我不好交差。”

傅南生苦笑道:“哪里是为了这个,您当我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陈飞卿欲言又止,“你的私事我又不方便多说,你自己想吧。我反正确实有私心,但也确实是为了公事。”

傅南生便不说话了。

眼看着到了侯府大门口,陈飞卿犹豫了一下,问:“你的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虽然说没了大漠野参,但毕竟你也找过那么多大夫来看,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傅南生道:“以前也是有些用的,但反反复复,一直都没大用,大夫也束手无策。”

陈飞卿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朝门房吆喝了一声。

门房见是他,急忙跑了下来,问:“少爷有何吩咐?”

陈飞卿道:“把轮椅帮我搬上去。”

说完,他便弯腰抱起了傅南生,朝大门台阶上跨步而去。

傅南生只觉得一颗心如同突然被人抛到了云雾里,轻飘飘的,竟回不过神来。

但很快这颗心便又落回到了原处,他被陈飞卿放回了轮椅上,继续推着往府里走。

他觉得这台阶甚是遭人厌,怎么不修个一万阶。

小王子如今就住在陈飞卿房里,因此陈飞卿只好找了个借口,将傅南生安置到别的院子。好在如今的傅南生并不稀罕跟他住一块,丝毫没有不满意。

哦,看起来好像是有一点不满意和苟珥分开。

傅南生处处拘谨,连小院都不常去,总是待在房间里。省事倒是省事,省得陈飞卿还要担心他会撞上小王子。

然而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这傅南生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看起来显然是在想念苟珥,反倒对自己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见似的。

陈飞卿这就不明白了,明明知道苟珥把尸油混在药丸里给他吃,怎么还想呢?

陈飞卿想不明白,外出有事正好路过兵部,便进去坐了坐。正巧里面有几位进京述职的小将们也来凑趣,几个人许久没见,坐在一起喝了会儿酒聊了会儿天。

只是几个人见陈飞卿似乎有些心事,便问了起来。

陈飞卿摇头:“没什么。”

有人逗趣:“小侯爷能有什么心事?算着日子都快成驸马爷了。”

陈飞卿被他这么一说,心事又多了一重。本来都不记得这事儿了,他一提,得了,又记得了。

旁人便道:“怎么提起做驸马,看起来反倒更不高兴了?我听说公主可真不差,金枝玉叶的底子,金枝玉叶的性情,那是真不错,哦,我娘说的,她去侍奉太后的时候见过公主,说长得也跟天仙似的,为人也和气大方。”

陈飞卿心想,把她当我妹妹看待,我确实觉得她真不错。

又有人催着问:“到底什么事?平时我们有事可都找你帮忙,你有事若不跟我们说,可对不起兄弟们。”

陈飞卿刚要开口,却又哑了火,道:“算了,真没事。”

大家互相看了看,越发肯定他有难处理的事,越发的劝了起来。

陈飞卿想来想去,道:“其实也不是我有事,是我表弟的事。”

“哦——”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哦了起来,拖长了尾音。

表弟的事,一般都是自己的事。

“那你表弟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们帮忙出出主意,小侯爷的表弟也使我们兄弟了。”

陈飞卿也不傻,见他们这样子便知道他们根本没把表弟当真的。但话已经到这里了,吞吞吐吐也没意思,便道:“我表弟他被人骗了,被个女人骗了,可怎么也劝不听。”

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将急着问:“你被谁骗了?连你都敢骗?”

大家忙去捂他的嘴。

陈飞卿道:“真不是我,说了你们又不信,谁敢骗我?”

大家倒也将信将疑起来,说不定他真有个表弟是被骗了,便问:“怎么骗的?骗什么了?钱?”

陈飞卿道:“我也不知道怎么骗的,我那表弟本来一直很听话,现在我们家都给他戳穿了那人在骗他,他却反而还念着那人,你们说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众人又互相看了看,问:“还真是有这个表弟啊?”

陈飞卿反手拍在那人肩头上:“说了是表弟,不是我,你们自己不信。”

“行了行了,信了信了。”

“不是,小侯爷,您都要成亲了,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觉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飞卿哭笑不得:“还真是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就别明白了,以后总有你明白的一天。你那表弟既然已经回来了,看好了就行,其他的事儿你做表哥的也别多管,别人两口子的事最难管,管来管去,人家最后没事儿了,仇全记你头上。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都要冤死了,他娘的。”

陈飞卿觉得跟他们说了真是白说。

见陈飞卿仍然不高兴,又有人问:“你还真没喜欢过一个人?”

陈飞卿道:“喜欢你啊。”

大家笑起来,笑完了道:“那你显然更喜欢鲁鼎。不说笑,说真的,我们不外传,兄弟几个有个事儿困惑很久了,你到底睡没睡过女人?”

陈飞卿:“……”

他以为他们神秘兮兮凑近了是想问什么,结果是问这事儿。

这几个人还是真好奇。按理说,这事儿应该不是秘密,但他们还真没见过陈飞卿在花街留宿,去得也不多,偶尔去一两次,月光刚出来,陈飞卿就火急火燎地要往家里跑,说回去晚了要家法伺候。

侯府的家法有多严,他们不知道,但想想安国候那张脸,也就有一点明白了。

然而花街的人不碰吧也说得过去,府里头指不定有丫头呢。

他们去问经常住在侯府的鲁鼎,鲁鼎呵呵笑了两声,说还丫头呢,侯府连小厮都不乐意给陈飞卿配。

这就很不近人情了,别人老来得子,还是独子,不说疼到天上去,也不至于当成个隔壁家的孩子养吧。怎么说,陈飞卿都早满二十了,爹都当得了。

陈飞卿沉默了一阵子,一人头上拍了一巴掌:“你们是不是闲得没事做?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答的啊!”

陈飞卿懒得理他们,仰头喝完杯中的酒,道:“懒得跟你们瞎扯,我先回去了。”

“兄弟几个很久没聚一聚了,现在就走也太不够意思了。我现在调到南方去,以后都不见得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你回去也是对着你爹,急着回去干什么。”

陈飞卿想了想也是,今天他爹必然是心情不好,还是晚一点回去,别迎面撞上讨骂才好。

他想起此事,又问:“对了,钟兄,你在兵部认识的人多,我有件事想问你。哎,你们别听,这事儿是正事儿,先不跟你们说。”

大家见是正事儿,便也不起哄了,笑嘻嘻地去一边玩闹。

陈飞卿拽着那钟兄,凑过去低声道:“你帮我问一下,这次运粮去灾区的事……”

就这样,陈飞卿跟几个兄弟喝了大半天的酒才离开兵部。

他倒也没醉,也不敢醉,只是有些酒意,一路轻快地回了府,低声问门房:“我爹回来了吗?”

门房道:“老爷还没回来。”

陈飞卿松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朝里进去了。

他正朝着自己的小院过去,就听到了一阵隐约的琵琶声,端的是幽怨得很。

陈飞卿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整个人都不好了。

傅南生还会弹这个呢?!

不对,应该说,他至于弹这个吗?!

好像我是王母娘娘拆牛郎织女似的!

陈飞卿的心中便更有些不舒服了。

他来到傅南生住的小院,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窗边正弹琵琶的傅南生。

这屋子是客房,琵琶挂在墙上也是为了摆设,几乎没人碰过,如今就被傅南生被抱在了怀里。

窗子打开着,傅南生就坐在那里,抱着琵琶,低着眼,拨动着弦,像一幅画。

半晌过后,傅南生收了音,抬眼看过来,讶异地道:“少爷?”

陈飞卿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哦,没事,过来看看。你还会弹琵琶啊?”

傅南生笑了笑,道:“我从小正经诗书不准多学,但琴棋书画是都要学的,我娘说这才是我该学的本事。我不光会弹琵琶,还会唱小曲儿,你想听吗?”

陈飞卿一怔,问:“什么小曲儿?”

傅南生笑道:“淫词艳曲。”

陈飞卿:“……”

傅南生笑得更开心了:“我说笑的。那个我确实也会唱,但当然不会在少爷面前唱。”

怎么的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去苟珥面前唱?

陈飞卿觉得刺耳,却也知道傅南生只是无心说的,并非意有所指,便摆摆手,岔开话题道:“那你要唱什么?”

傅南生想了想,便唱起了许多年前的一首词。

陈飞卿也听过,花街那边一度很多人唱,也有很多人爱听,但再好听的曲子,再好的词,听多了难免腻烦,后来便也没人唱了。

如今傅南生唱起来,倒还是真好听。

好听归好听,陈飞卿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听完了,他颇有些纠结,心想着这算什么事儿,那几个兄弟说得没错,人家两口子的事,自己瞎掺和什么,现在弄得里外不是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傅南生自己在不在乎,苟珥那还真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又把话说回来,傅南生都不在乎,自己跟他非亲非故,还不是表哥表弟,还真管不着。

陈飞卿正纠结着,傅南生道:“不过,我却不喜欢这首词。”

陈飞卿:“啊?”

傅南生笑了笑,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琵琶,拨了拨弦,脸有些红:“词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却觉得,就在朝朝暮暮。”

陈飞卿:“……”

还真是越来越不算个事儿了。

陈飞卿觉得自己整一个恶婆婆似的,不准人家朝朝暮暮。

陈飞卿叹了声气:“驿馆那里我让人抓紧布置,弄完了就把你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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