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苟珥忙完,照例打了一盆热水去傅南生房里,刚推门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他一怔,放下热水,去到床前,见傅南生躺在被子里,闭着眼,似乎有些小喘,半面白玉似的脸上有些潮红,另外半面脸被刚才洗完澡后穿着的外罩衣袖耷拉遮挡着。

苟珥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但此时此刻仍旧觉得火气直冲而上,伸手夺过那件外罩扔在地上,犹觉得不解气,伸手将旁边的烛台推倒。

傅南生仍然闭着眼,幽幽地道:“当心隔墙有耳。”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毕竟苟珥会这样做,定是查探出了今日周围没有不该有的耳朵。

苟珥冷笑一声,道:“你的腿看来是不想好了。”

傅南生也笑了笑,道:“不好就不好,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像腿好着就能有多大的好处似的。狗还有四条腿儿呢,不也一样就是条狗。”

苟珥愈发被他激怒,上前两步拽住他的头发朝上拉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贱不贱?!”

傅南生这才睁开了眼睛,从被子里探出另一只手来拍了拍苟珥的脸,笑道:“我有多贱,苟大哥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你若不清楚,就去问你那帮兄弟,何必还来问我。”

苟珥心口的血气翻涌得更甚,将他朝床上重重一扔,拽住他的腿便要用力折断。

傅南生转瞬便换了一副神色,仓促地爬过来抱住他求饶:“苟大哥,我疼,我疼,你饶了我,你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不怪我,我这几天疼得特别厉害,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苟大哥你对我最好了,你疼疼我。”

苟珥的手僵在那里,几近仇恨地看着傅南生。

傅南生带着哭腔道:“我们说好了,你帮我报复完陈飞卿我就安心跟你,谁也不反悔。你答应我的话我都记得,我答应你的我也记得。我只是想报复他,你这么疼我,他凭什么把你的宝贝当成一文不值?”

苟珥咬着牙道:“傅南生,你这些话只能骗鬼去,你真以为我会被你再骗一次?”

傅南生往他怀里拱,道:“我没有骗你,你也不会被我骗,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所以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抛弃我,你要是抛弃了我,我就是一个人了,你也只有一个人了。没有人对你好,也没有人对我好。”

苟珥握着他脚踝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傅南生软软地抱怨:“疼。苟大哥,你又弄疼我了。”

苟珥道:“我想杀了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傅南生,手倒是松了一点。

傅南生仰着脸,双手捧住他的脸,低声道:“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苟珥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他的眼睛上,却很快又移到了别处。

傅南生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再说一遍,你是想要杀了我——”

苟珥正要开口,却被傅南生哄骗似的声音打断了。

“——还是想要好好地疼我。”

苟珥的胸膛起伏不定,死死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可他不敢看久了傅南生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好看,看久了容易让人被迷惑。

他只好又往下看看到嘴唇。

这张脸上的嘴唇比抹了口脂还要好看,无论说不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地向上勾起来。

苟珥低声道:“这张嘴一样能吃人。”

傅南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垂下眼睛看着手指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便仔细地看了看,笑道:“这张嘴不能吃人,它只能吃得下别的东西。”

苟珥终于松开了钳住他腿的手。

手一松,傅南生暗暗松了口气,立刻翻脸不认人,抓起被子盖回去,道:“不过今天你真是太让我生气了,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苟珥犹豫了一下,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回头去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傅南生的肩膀。

傅南生骂道:“我让你滚!不然你就折断我的腿算了,反正它断了一次两次也不怕再多一次,无非就是我又爬在地上任人耻笑羞辱罢了,反正我这么贱,多钻几次裤裆吃几次狗饭又不会死!我只会像条狗一样求你们!何况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反正也没有人心疼!”

苟珥急忙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道:“你跟我说好了不再提那些事。”

傅南生冷笑道:“我倒是想不提,可我不提,我梦里总能梦到。我是怎么认错怎么求你放过我,你又是怎么放狗咬我——”

苟珥急忙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当时有事,让他们看着你,我不知道他们会会错意。”

傅南生在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舒缓了一些,道:“那你还惹我生气?”

苟珥解释:“你若要报仇,我帮你杀了陈飞卿——”

傅南生截住他的话头:“你杀得了吗?你连个鲁鼎直到现在也没能杀得了,还杀陈飞卿,做你春秋大梦去吧。”

“我——”

“我让你回去做梦,听到没有?”

苟珥只得点点头,将他放回去,盖好被子,道:“我再去打热水来给你泡脚。”

“不泡,滚。”

“神医说——”

“人参都给了,泡脚有鬼用,滚!”

苟珥郁闷地道:“让你别给了。”

“我喜欢我乐意我就要给,我要气死你。”

苟珥无奈地看着他在那耍性子,半晌后竟笑了,道:“行,你就气我吧,气死了我,看谁愿意给你当条狗。”

傅南生没再理他,闭着眼睛在心里美滋滋地想,到时候谁还稀罕你这条狗。

他想到陈飞卿今晚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那样和颜悦色的夸赞自己,心里更美了。

可美了没多久,他又难过地想到,自己这样和苟珥又有什么差别,都是一条使尽法宝来博主人一笑的狗。

难过了一会儿,他闷在被子里笑,心想,做陈飞卿的狗又不是什么坏事。

只不过陈飞卿身边的狗有点多,他得多费点心思一条一条地弄走。

陈飞卿就算要养狗,也只能养一条。

陈飞卿抱着人参连夜进宫,并让陈树同时去宁王府上禀报此事。

因此,当陈飞卿把在宫里值班的太医拽起来没多久,宁王就匆匆地赶来了。

宁王问:“陈树一路上说得简单,只说是苟珥送来的。这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吗?你确定?”

陈飞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所以这么晚了也没去吵醒皇上,直接就来了太医院。”

宁王点点头:“你做得对,不要打扰他休息,我们先验药。”

陈飞卿道:“杨太医已经在验了。”

宁王又道:“不光是验这是否是我们要找的,还要验它是不是有毒。”

陈飞卿沉默了一小会儿,道:“会验的。”

宁王察言观色,问:“难道你还觉得我们不该谨慎一点?”

陈飞卿赶紧摆摆手:“当然不是,我真让杨太医一起验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叔,这是傅南生送的,本来是他治腿用的,苟珥很不容易才给他求过来。”

宁王皱着眉头道:“若他是真心实意赠药,我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他的腿,本王自会为他另寻良方治好。”

陈飞卿急忙道谢:“有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叔认识的能人异士比我多,肯定包治包好。”

宁王都被他气笑了:“本王可没有说过包治包好,你当本王是卖狗皮膏药的?”

陈飞卿摸了摸头,笑起来,没说话。

宁王看了他一会儿,道:“虽然如此,你日后也不要再和傅南生多来往。”

陈飞卿讶异地看着他。

宁王道:“傅南生心术不正,本王怕你引火烧身。”

若换了一日之前,陈飞卿尚且不会多说什么,但今日他却忍不住道:“傅南生的性情是有些怪异,多少是由于他从小没养好,可人是会变的,他如今比起以前真是懂事了很多。”

宁王叹了一声气:“人确实会变,但根子不会变。”

陈飞卿摇头:“我不赞同宁王叔的这句话,若照这样说来,回头是岸岂不是一句假话?那牢里的犯人也就永远都不必放出来了,我们又何必总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

宁王细细地看着他:“飞卿,本王不与你辩那些道理,因为道理是辩不完的。本王只告诉你一句话,就是傅南生碰不得,他若碰上了,就会甩不掉。”

陈树总说陈飞卿对傅南生有偏见,如今陈飞卿倒是觉得宁王的偏见大多了。

他为难地道:“可人家刚把人参给我,我翻脸不认人这也太那什么了。”

宁王坦然道:“他救的是皇上,是为了社稷救的,又不是为了你,需要你还人情吗?”

陈飞卿猛地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但再一想,就不是这个理了。

他在心里嘀咕,也说不一定傅南生就是为了我才这么——

陈飞卿瞬间警醒过来,看了看宁王,又看向别处想了很久。

宁王见状,也不催他,坐在一旁闭目沉思。

一会儿过后,杨太医从药室出来,朝两人行了个礼,道:“野参是真的,用银针试过也没有毒,但一时仓促,来不及细细查。”

宁王抬手制止了他说下去,道:“皇上入口的药,必须要细查,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不是问题,本王已经让人去请太医院各位大人连夜入宫细查,杨太医辛苦了,可以暂且休息一下,等各位大人过来了再一同讨论。医理本王没有你们懂,还都要仰仗各位了。”

杨太医连连拱手:“王爷言重了。”

宁王摆了摆手,看向窗外天色:“还不久便是早朝,飞卿,你就和本王一同去内臣值班室里歇歇吧。”

陈飞卿点点头,跟着他去了。

小太监在前方打着灯笼,宁王与陈飞卿在后面并肩走着。

宫道很长,深夜里显得十分寂静。

宁王边走边道:“本王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陈飞卿问:“什么事?”

宁王笑道:“本王发现,宫里委实是全天下最富贵之地,可宫里长大的孩子却总是想往外跑,好像这皇宫会束缚所有的人和他们的魂。”

陈飞卿笑着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宁王看他一眼,问:“难道去了外面,就不是这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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