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陈飞卿就起来了,开窗通气,沐浴换衣,忙了好一阵子也没能静下心来,心里反倒越来越憋闷烦躁。

他昨晚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到了傅南生,梦到傅南生笑的样子和哭的样子,还梦到傅南生在安国候府潜入他书房的那半夜,最后就梦到了昨夜在马车里。

陈飞卿朝自己脸上拍了两把,皱着眉头拿脸盆去院子里打水,刚出门就听到隔壁的门响,扭头一看,傅南生站在那里,也正看过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傅南生走过来:“我去给您打水。”

陈飞卿道:“不必。”

傅南生缓缓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昨夜喝高了,说胡话了。”

陈飞卿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声气,道:“昨夜我不舒服,没来得及和你细说。你先去洗漱吃点东西,过会儿小王子他们会过来接我们去逛王城,你若担心苟珥,就跟我们一起去。”

傅南生面露喜色,却又听到陈飞卿接着说:“我过后会带你回中原,你无需担心。”

傅南生一怔,急着问:“我回去之后呢?”

陈飞卿道:“回去之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必回安国候府了。”

傅南生的眼睛瞬间红了:“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那样了,我知道错了。”

陈飞卿闭着眼睛又叹了一口气:“你对我说过很多次你错了你不会再这样了,傅南生,一个人不能一错再错。”

傅南生道:“我只是喜欢你,就算我喜欢你,可别的事情我又没做错!”

陈飞卿道:“确实你别的事没有做错,但我若继续留你在身边,难免你会心存希望。你是一个有才学的人,若能将你的才学用在正道上,日后定能成器。年少时老天不公你无可奈何,但你现在已经成人了,若还走旧路,就真的不能怪老天了。”

傅南生道:“我是那么长大的,说改就改哪有那么容易!”

陈飞卿神色复杂地道:“我本不想说,但我有一个朋友,他与你经历相仿,却与你性情截然不同,如今他在做生意,生意做得很好,人也活得很好。傅南生,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人只有自己作践自己,但你一句也没听进去过。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心软,回去京城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陈飞卿就朝井边走去打水,没再理会傅南生。

一个多时辰后,小王子过来带人来找陈飞卿,说要抽空领着他去王城逛逛。

陈飞卿让陈树去问傅南生,傅南生说头疼不想出门。

陈飞卿便对陈树道:“那你也留下来陪他。”

陈树委屈地说:“我也想去逛,我娘还让我给她买东西呢。”

陈飞卿把他往回推:“我给你买,我给你买,买两份,给你媳妇也一份。”

陈树害羞道:“还不是我媳妇。对了,那少爷你记得给公主也买点东西。”

陈飞卿道:“记得了记得了,你赶紧回去吧你。”

陈树这才回屋子里,见傅南生趴在桌上发呆,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

陈飞卿这一去,逛完了王城就去王宫里饮宴,直到傍晚才回驿馆。他一回驿馆,就见陈树迎上来,慌张道:“少爷,小南不见了!”

陈飞卿立刻想到是苟珥将人掳走了,他皱眉喝道:“让你陪他!”说完便转身要往外走,却被陈树拉住:“少爷你去哪?”

陈飞卿道:“救人。”

陈树道:“不用救,他是留书出走,你去哪里救?”

陈飞卿一怔,停下脚步,拿过陈树手上的信,展开一看,信上写着两个字——

再会

任性至极!

冥顽不灵,根本说不通道理!

陈飞卿也恼怒起来,将信撕成几条往陈树怀里一塞,大步回屋。

陈树见他这样生气,却还是问:“那还找吗?”

陈飞卿头也不回:“他那么大个活人自己要跑,你去哪里找?”

陈树担忧地道:“但是您不是说他在王城有仇家吗?”

陈飞卿进屋关门,半晌都再没动静。

陈树干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走,就听到陈飞卿在屋里道:“你让人去王城城门口盯着,如果看到傅南生就把他给我绑回来,绑到把他送回京城为止。”

陈树道:“是!”

但他们再也没见到过傅南生。

两年后。

皇帝与陈飞卿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下棋,眼看陈飞卿就要赢了,忽然一只大白鹅从天而降,在棋盘上昂着脖子引吭高叫,把棋盘乱踩一气,又扑棱着翅膀跑了。

“抓住它!”

陈飞卿没理那道女声,只顾护着皇帝往后退了退,还心有余悸道:“这东西很厉害的,皇上你靠后。”

他俩眼睁睁看着大白鹅飞走了,便有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气急败坏道:“陈飞卿!我让你抓住它!”

陈飞卿不慌不忙道:“皇上龙体更要紧。”

皇上咳嗽两声:“婷儿,别闹了,让你把这鹅给放回御膳房去,你怎么就不听?”

这少女正是与陈飞卿结亲的婷公主,此时委屈道:“我是打算把它送回去,可它吞了我的耳坠子,那是你送给我的。”

皇上道:“那让人去给你抓了就好,你自己跑什么跑,摔着了还好说,等会儿被鹅啄了可疼。”

公主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又道:“但你俩说话都不准人靠近,侍卫说等会儿帮我抓,等会儿那鹅要跑走了抓不到了怎么办?”

这宫里连太后也“不敢”随意招惹公主,皇上就更是疼得紧,只道:“行了,飞卿你帮她捉一下吧。”

陈飞卿:“……”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去捉鹅,边捉边在心里为自己以后的人生担忧。

公主得了鹅,让侍卫抱着,朝陈飞卿道了谢,便转身朝御膳房走去,说是要看着御厨将这只忘恩负义的鹅给开膛剖腹。

陈飞卿:“……”

皇上忍俊不禁,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飞卿,你和婷儿的婚事——”他想了想,笑意淡了点,“你若不喜欢婷儿便直说。朕也与你直说,婷儿她不见得就想嫁给你,不过是母后一手操持此事,想与安国候府亲上加亲。朕却不想你二人委屈,所以一直以各种借口拖延。”

陈飞卿如何不明白,这是太后在拉拢安国候府。

平心而论,太后倒确实一直都亲近陈飞卿,从陈飞卿小时候便是如此。

即便一开始也是为了给当时的太子拉拢势力,这么多年下来,多少也有了许多的真情,陈飞卿也是将太后当做了真正可亲近的长辈。

只不过他对公主也确实没什么儿女私情。

幼时他跟公主走得近,无非因为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又活泼可爱,打打闹闹,在外人眼里就成了两小无猜。

然而皇上却几次三番暗示或明示,说公主想另择良婿。

陈飞卿郁闷地道:“我也说句实话,我爹和我娘也不愿意我娶公主,但他们不好意思说。我爹就不说了,我娘说公主跟我性情太像,娶回府里肯定会闹腾,她不喜欢闹腾的人,有我一个人闹就够她烦的了。可我什么时候闹过?我十岁以后就不敢闹了。”

皇上笑了笑,摇摇头道:“所以现在是男不想娶女不想嫁,却还是得准备三个月后的婚礼。”

陈飞卿凑近他,低声道:“也只有皇上你能说得上话了,我爹不敢说,也不准我说,生怕太后以为他不满意这门亲事。”

皇上看着他,道:“朕也害怕太后以为朕不满意这门亲事,你别凑这么近,太后去年突然问朕为什么不宠幸后宫,话里话外——算了,不说了。”

陈飞卿瞠目结舌:“她不会也信了吧?”

皇上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她的外甥女在后宫里闲得没事做了。”

说起这些事,皇上难免也对太后有些怨怼。

太后这两年来有许多动作,其一就是将她的外甥女送进了后宫。

皇上私下里对陈飞卿抱怨过多次,他表妹说不上品格不端,相貌也不赖,可他不愿意被太后这样支配。

他被太后支配了二十来年,性情再好,也是皇上,难免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更何况,太后的意思昭然若揭,她担心他的身子,与其在宗室里挑一个扶持起来,不如由她的外甥女生一个出来更名正言顺。

到时候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简直显而易见。

皇上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飞卿,朕与她是母子,人都说母子连心,朕知道她有多疼爱朕,可——她为何就不能单单做一个好母亲?她已经是太后了,无论日后朕驾崩了是谁来继承皇位,她仍然都是太后甚至于太皇太后,没有人能动摇她的位子,她却不满足,想要整个朝廷都成为姚氏的天下。”

陈飞卿道:“你也不要这样说,太医说你虽然好了很多,仍然不要动气。”

皇上摇了摇头:“还是说婷儿的事。总之你俩谁也不愿意,这事儿该怎么办?”

陈飞卿问:“不能让公主去说吗?我们都牵扯其中利益关系,可公主却没有,她天性烂漫,若她去说,太后恐怕不会动气,也不会多想。”

皇上道:“烂漫,这宫里真能烂漫吗?婷儿生性活泼,可她却并非全然不懂人事,相反,她很乖巧,捣蛋也懂得分寸。这门婚事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反对,所以她也找不到理由反对,她找不到理由,便不反对。朕也不敢对她明说,只好暗示,她对朕说,她没有喜欢的人,觉得你也不错,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反过来还让朕别担心她。”

皇上越说越难过:“朕如今孤家寡人,没有皇兄,认不到皇弟,就一个妹妹却也——飞卿,朕很想做太傅所说的心怀天下的仁君,可若连家人也顾不好,难道真能顾全百姓?”

陈飞卿见他这样失落,忙劝道:“千万别这么想,公主懂事是好事,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片体贴?这样吧,趁着还有三个月,赶紧给公主介绍几个青年才俊。”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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