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陈飞卿送走了宁王,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见小王子已经大咧咧跨坐在桌前喝茶。傅南生站在旁边,既不热络也不冷落。

陈飞卿叹了声气:“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了,不过你没事儿跑鬼城去干什么?那里荒无人烟,早就是座死城了,而且也不归漠国。”

小王子翻了个白眼,道:“听说那里面埋了宝藏,我去看看不行?万一发现了宝藏,大不了跟你们平分。”

陈飞卿道:“有宝藏也不归你,说好了那里归我们。”

小王子道:“有财大家一起发,没我帮忙你们连地方都不一定找得到。”

陈飞卿摇了摇头,朝傅南生道:“我和小王子有事要聊,你去外面帮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五步之内。”

傅南生点点头,朝外走去。

见人出去了,陈飞卿问:“你怎么又缺钱了?”

小王子挫败地说:“我那个混蛋王兄做的好事,他又把军饷吞了。我就不明白,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陈飞卿讶异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将此事向你父王揭发?”

小王子更挫败了:“我能怎么说?那钱我父王也有份。”

陈飞卿:“……”

陈飞卿扶额道:“国库都是你父王的,他贪污图什么?”

小王子道:“别说得好像你们那里没这事儿似的,他不得修宫殿?又不能直接从国库里一直拿钱,只好用别的由头。我大哥就看准了这一点,每次拿了钱都分父王一大半,谁也别揭穿谁,以前我不懂事跑去说这事儿还被我父王骂了一个月。”

陈飞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王子道:“那你就闭嘴,听我说正事。你们那宁王据说在做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我还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似乎想对漠国下手。”

陈飞卿道:“这你不必担心,皇上知道我与你私下里缔约一事,他也答应助你登上王位,从此两国和平往来,再不起战事。宁王胳膊拧不过大腿,已经从朝中离开了。”

小王子道:“我可不觉得你们那宁王看起来像轻易放弃的人。我不管,这事儿你得帮我摆平。”

陈飞卿道:“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儿我帮你摆平什么?你难道让我去杀了宁王啊?”

小王子道:“这就是你的事了,我可是割了鬼城往南一线全给你了。”

陈飞卿咋舌:“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当然割得大方,谁知道到时候怎么样。”

小王子笑了笑,忽然又笑不出来了,他想了会儿,道:“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做,若被漠国人知道了,他们会如何看我。”

陈飞卿欲言又止。

小王子确实狠得下心,约定只要助他登位,他就会将鬼城往南一线全部割让出来,从此不得宣召再不让漠国军队过线一步,并且年年进贡,俯首称臣。

小王子会做出这个决定,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的漠国国王沉迷声色犬马,大王子也是个贪财敛利之人,有了他俩做榜样,下面的人也是沆瀣一气。小王子实在是独木难支,只好跑来向有过几次交手的陈飞卿求助。

陈飞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小王子傻了吧。

后来两杯酒下肚,小王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了两天两夜全都是血泪史。

他从十五岁就开始帮父王王兄收拾烂摊子,收到现在家徒四壁,因为太穷了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好不容易和一个牧羊女子两情相悦,结果大王子得知此事跑去跟牧羊女说门不当户不对你拿了这一百头羊离开小王子吧。

小王子指着头顶骂道:“老子打他个乌龟板板!我们漠国又不讲究门当户对!他娘还是被虏来的奴隶呢!他就是看不得我过得好!”

陈飞卿咳嗽一声,问:“所以其实你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是他抢了你媳妇儿?”

小王子将酒杯一摔,道:“不是!老子这是替天行道!”

陈飞卿好不容易将小王子给哄走,这事儿才算告一段落。

他打了个呵欠,躺回床上,心想终于能睡觉了。

这么想着,他就睡过去了。

翌日一大清早,傅南生抱着一大堆衣物出了军营,朝不远处的小河走去。

军营里有妇人专洗将士的衣物,但人少,要洗的衣物多,妇人们难免不上心,混在一起乱洗,晒干了也隐隐约约有股异味。

傅南生便往往将陈飞卿的衣物挑出来单独清洗。

这条路他走得很熟,除了傍晚时分会有士兵结伴来河里冲凉外,日常不会有人过来。但也不危险,这里离兵营不远,另一边还有哨岗,很难会有人混进来。

然而今日他正走着,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傅南生抬眼看着来人,恭敬地叫道:“宁王殿下。”

宁王不如在陈飞卿面前的随和之色,此刻颇有些冷漠,打量着傅南生。

傅南生不动声色地站着不动。

过了会儿,宁王问:“你在陈飞卿身边有何企图?”

傅南生不卑不亢地答道:“属下是为投军,小侯爷愿意给这个机会。”

宁王嗤笑了一声:“那本王换一个问法。陈飞卿能给你什么?”

傅南生反问:“王爷想要说什么?”

宁王道:“他能给你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本王都能给你双倍。”

傅南生笑了笑,道:“不值钱的,他就给了我一个馄饨,街上的花子都给得起三倍。”

宁王微微地眯起了双眼。

傅南生抱着衣物从宁王面前走过去,不打算继续这段对话。

宁王身边的侍从却猛地伸手扣住了傅南生的肩膀。那人手指瘦长有力,几乎扣进了傅南生的肉里,令傅南生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上抱着的衣物都掉落了满地。

宁王道:“可本王听说,你是一个只谈利益的人,怎么,你担心本王给不起你要的?”

傅南生咬着牙道:“你确实给不起。”

宁王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你倒是先说来听听,也不会吃亏。”

傅南生咬着牙不说话。

宁王忽然笑了:“你不说,本王也猜得到。你看陈飞卿的样子恐怕只有瞎子和傻子才看不出你是什么想法,可偏偏天下绝大多数人都是瞎子和傻子。怎么,现在不光戏台子上面喜欢唱□□从良的戏,你还想自己来演?”

傅南生沉默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仿若没有感情的寒潭。

“好奇本王怎么知道的?因为你看他的样子和他看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宁王缓缓地道,“你自己想想,你和皇上相比算是个什么东西。”

傅南生移开了目光,冷淡地垂头看地上,却很快就被宁王的侍从拧住脖子,不得不将头再抬起来。

宁王继续说道:“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皇上与陈飞卿日夜厮混一处,浓情蜜意时也从不避讳宫娥太监,早已不算宫闱秘闻,你当皇上为何至今没有任何嫔妃,又为何对陈飞卿言听计从?”

傅南生斜眼看着他,嘶声问:“王爷今日屈尊大驾就为了说这些?”

宁王道:“当然不是。本王想和你做一笔买卖。”

傅南生问:“什么买卖?”

宁王道:“陈飞卿他爹总是坏本王的事,连带着他也来坏事,本王不想再看到他。但你放心,本王毕竟看着他长大,也不忍心杀了他,正好有故人说欠你点东西,就送你一个顺水人情。”

傅南生问:“哪个故人?”

宁王道:“这不是重点。”

傅南生道:“那什么是重点?”

宁王笑了笑,道:“陈飞卿生下来就荣华富贵,深得圣眷,所以你总看他对人和气大方,其实不过是因为他自觉高人一等,对其他人都是同情与施舍。这样下去,你永远别想实现你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想法。不如本王送你一程,让他变成比你还不如的人,这样即算皇上不说什么,他也自然会离开皇上。”

傅南生想了想,平静地说:“不如你去死。”

陈飞卿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吵醒。

他正要发火,却见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想是众人见他睡得熟没叫他起来,便不好意思发这个火,只问:“又怎么了?”

外头陈树一把掀开营帐的门帘,道:“小南受伤了,我让人将他送去鲁大爷那里治疗。”

陈飞卿的呵欠打到一半,愣了愣:“怎么回事?”

陈树道:“还不知道。多亏了今日是送粮油的日子,送粮油的人从河边过来,见着了满身血昏迷在地上的小南,也多亏了他们认识小南,赶紧粮油都顾不上,就把人给送回来了。”

陈飞卿赶紧起身道:“走,过去!”

傅南生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是血,尤其是胸口插进了三枚暗器,几乎是擦着心过去的,再偏一毫,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人了。

帐内几人都盯着傅南生看的时候,鲁鼎却望着帕子里那几枚暗器若有所思。

陈飞卿不经意看到鲁鼎的神色,问:“这暗器你认得?”

鲁鼎将暗器用干净的帕子包好,道:“还不能断定,我得拿去请教别人。这暗器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但锤炼得很好,材质也有些少见,应该是问得出的。你也不用担心,虽然这暗器上的毒不好对付,咱们的于大夫却华佗在世,难不倒他。”

于大夫正忙着配药,听着这马屁理都没理鲁鼎。

陈飞卿点了点头。

鲁鼎虽是为了拍马屁,然而也不算假话,于大夫很是轻松地解了毒。

傍晚时分,傅南生就幽幽地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就要见陈飞卿。

鲁鼎心里骂道有本事你喝了这碗药自己叫去,面上却挂着关切的神色道:“你先喝药吧,大哥他等会儿可能会过来。”

傅南生见催不动他,一时急了,挣扎着要起身。

鲁鼎在心里骂得更厉害了,赶紧拦着:“你要干什么,你别乱动,行行行你别动,我去叫!”

他娘的,那暗器怎么就没正好扎你心上,扎死你个阴不阴阳不阳的玩意儿。

陈飞卿很久之后才过来,眉宇之间有些忧虑,忍着道:“刚才有点事在忙,于大夫说你只要醒了就不会再有大碍,你先将药喝了再说今天的事。”

傅南生摇了摇头,道:“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我是被宁王所伤。”

陈飞卿哑然失笑,他看了傅南生一会儿,问:“为什么?”

傅南生道:“他想杀你,让我帮他,我没答应,他就要杀我灭口。”

陈飞卿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又看了傅南生一会儿,道:“或许你是误会了他的意思,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确实想要收买你,也不过是想让你监视我,绝不会让你杀我。宁王想要杀我,就绝不会有让我知道的机会。”

傅南生见他不信,一时急了:“这一次我真没骗你,我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对我那样说,他说他知道我,觉得我在你身边也别有所图,不如干脆和他联手。我确实也觉得他此举过于诡异,令人不解,然而他确实那样说了,所以我才跟你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

陈飞卿摇摇头:“不是我不信你,但你突然这样说——罢了,我会当心的,总之还是多谢,你还是把药吃了,先养伤。”

傅南生道:“你信我!”

陈飞卿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愿意信你,但这件事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这样吧,我会多注意身边,也会让鲁鼎查一查此事前后。总之你先养伤,我近几日有事要离开军营,不能过来看你,陈树也会跟我走,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找鲁鼎。”

傅南生问:“你要去哪?”

陈飞卿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好好养自己的伤。”

说完,陈飞卿便起身出去了。

然而当陈飞卿出了营帐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很是不解。

退一万步而言,宁王就算真吃错了药转了性要杀他,也不可能这么贸贸然跟傅南生说,显然想得到傅南生很可能会转身就说出来,甚至连灭口也没灭干净,这不是宁王会犯的错。但,傅南生也没必要贸贸然撒这种谎。

陈飞卿想不明白此事,便将疑惑告诉了鲁鼎。

鲁鼎翻了个白眼,道:“傅南生又想作妖了呗。”

陈飞卿道:“你向来对他有偏见,其实我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件事不该问你,问了也白问。”

鲁鼎捶他一拳:“是我心胸狭隘还是你太鲁莽?我真不信你能毫无芥蒂的信他,跟中邪似的。”

陈飞卿摆摆手:“那我不跟你说了。”

鲁鼎赶紧拉着他:“别啊,认真来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傅南生都做小伏低装了这么久,没道理这么轻易破功。但你要说宁王要杀你,实在也有些过了。宁王确实与你父亲政见不合,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杀你,即便要杀你,也不会找一个看起来就知道靠不住的傅南生。”

陈飞卿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想不通。”

鲁鼎道:“想不通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

陈飞卿横他一眼。

鲁鼎用胳膊揽着他的肩膀,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宁王想做什么。”

陈飞卿问:“他想做什么?”

鲁鼎道:“皇上听你的,你听你爹的,宁王在朝中独木难支,便从明的转成了暗的,他想了个法子,往漠国安插内线。”

陈飞卿道:“这不是和我们想的法子一样吗?”

鲁鼎摆了摆另一只手:“他知道我是你的人,也不会全跟我说,我也是靠猜。但你想啊,我们的内线只需要盯着小王子他们,不会轻举妄动,而宁王也这么做的话就没意义了。我怀疑他想做别的事。”

陈飞卿道:“那除非是他想暗杀。”

鲁鼎道:“也有可能。”

陈飞卿道:“如果是这样,也和我们没关系了。漠国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容易被杀的话,我们也不用头疼这么久,他要杀就杀吧。”

鲁鼎道:“就是这个理,所以我想,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但我想不到别的了,宁王这个人看似坦荡,我却不这么认为。凡是能活下来,还能活得不错的皇家的人,我觉得,都不可能是省油的灯。”

陈飞卿笑了笑:“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鲁大爷看谁都不像好人,哈哈。”

鲁鼎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总是笑我!防人之心不可无,谁让你是香饽饽呢?怎么,皇上那特使来找你干什么?你就急着要回京城?”

陈飞卿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什么也没说。

皇上突发急症,呕血昏迷了两天,醒来后竟然谁也不认识,只记得陈飞卿,更怀疑众人联手要害死陈飞卿,害死了陈飞卿就该来害他了,于是连药都不肯吃。宫里一众人没办法,总不能天天摁着皇上灌药,只好急召陈飞卿回京。

这是不能对外说的事,就连鲁鼎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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