Ⅵ. 黑暗中燃烧的篝火(6)

我好不容易从四处收集来一碗菜屑与根茎,对食欲旺盛的裸鼹鼠来说或许太少,但如今连人类都缺乏粮食,也没得挑剔。

我走进卫生所的断垣残壁,钻入饲育室遗迹。这栋建筑的屋顶在大战中被整个掀掉,抬头就能看见蓝天,墙壁则留下一半高度。当地洞用的玻璃管部分严重毁损,三十五只裸鼹鼠按照天性在地底挖洞生活,幸好墙壁地基打得深,不至于让它们直接逃到野外回归自然。

我一把菜屑扔进饭盆就听见细微声音,工鼠接二连三钻出洞穴,最后才是女王沙裸美和它的情夫们。沙裸美摆动著火腿般的肥大身躯,赶走所有工鼠独占饲料。

当我发现这些小家伙在一阵毁天灭地的破坏杀戮之后依然平安无事,比起为它们感到庆幸,更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认为没天理。但毕竟裸鼹鼠本身无罪,不该杀及无辜,随便放生又可能对环境造成不良影响,所以还是继续养著。

我愈看这些家伙,愈觉得它们令人倒胃。不仅外表丑恶,近亲乱伦,甚至还吃排泄物,怎么看都无法引起人类的同理心。我一直想不透为何要特地改良这么丑恶的生物品种,让它们拥有接近人类的智力?

我喂完饲料之后回到卫生所。建筑被毁得难以复原,幸好没发生火灾,文件大多平安,我必须在数天内挑选必要文件搬进新建筑。

因为异类管理课脱离了卫生所的管辖,成为新伦理委员会的直属机构,而我也兼任伦理委员会委员与新异类管理课首任课长。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说服伦理委员会撤回决定,不要将关东一带的化鼠全部驱除。因为让效忠人类的鼠窝一起连坐受惩实在没意义,就算救不了鼠窝,至少得救回虎头蜂鼠窝的女王,保住我给奇狼丸的承诺。

把五十大箱的文件全看过一次可不是简单的工作,但我决定不靠任何人帮忙,独力完成。因为我愈钻研那些深藏在异类管理课书库中不见天日的文件,愈是感到众多疑问。

彷佛谁在心中默默警告我,这些文件中有一部分绝不能让无关人士看见。

这天,几份新发现的文件又教我特别在意。手边另有大把文件等著确认,我却放不下它们。

不过今天还有非办不可的事情,没什么时间混水摸鱼。

「早季。」觉突然出现在毁损的门边。

「哎,你听我说,我又找到奇怪的文件了。」

觉听了欲言又止,只是简短地「嗯」了一声做为回应。

「首先是英文翻译过来的文件,说明化鼠的学名。化鼠祖先裸鼹鼠的学名好像是『Heterocephalus glaber』,『Heterocephalus』是希腊文的『怪异的头』,『glaber』的意思是『秃头』……」

「嗯,然后呢?」觉抬起眉毛。

「人类的学名不是『Homo Sapiens』吗?『Homo(相同)』跟『Hetero(怪异)』的意思不是刚好相反吗?」

「这是碰巧吧?毕竟以前的生物都是古文明的人在取名啊。」

「当然啊。不过这份文件提议把化鼠的学名取成『Homocephalus glaber』,像两个学名组合起来,你不觉得很怪吗?」

还以为觉会一笑置之,没想到他面色凝重起来。「……那这个学名被采用了吗?」

「要看过图书馆的资料才知道。还有另一份文件,是提议化鼠日文学名的提案书,这份跟刚才那份的日期都模糊不清,不过从纸质看来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那正好是化鼠诞生的时候吧。」

觉在凌乱的卫生所中四处张望,找来一张完好的椅子坐下。

「这份提到『化鼠』的『化』字由来,出自古代的汉和字典,你听听……『人搭上倒反之人,象徵人形改变,故有变化之意』……可是我看过现在的汉和字典,里面就只有这段叙述被删掉,列入第四类的『訞』。」

觉又站起身,在卫生所里走来走去,显得坐立难安。

「觉……怎么了?」

「我是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能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情?」

「其实我查过化鼠的基因。」

我听了不禁站起身。「你怎么会……」

「我一直很在意野狐丸……史奎拉在那场审判上说的那句话。」

「……我也是。」

当木元女士问「如果不是野兽,你又是什么玩意?」史奎拉回答:「我们是人类!」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它不是对人类恨之入骨吗?为什么要强调自己是「人类」呢?

「我偷偷把农场附近的化鼠尸体切下一部分,冷冻保存起来。你可能没听说过,伦理规定禁止对化鼠基因进行任何研究分析,而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结果怎样?」我咽了口口水问道。

「根本不用仔细分析DNA,结果就很清楚。化鼠的染色体包含性染色体在内,共二十三对。」觉说著微微摇头。

「这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快解释一下啊。」

「我们以为化鼠的祖先是裸鼹鼠,可是裸鼹鼠的基因有三十对,所以两者在生物学上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所以……化鼠跟养在这里的裸鼹鼠其实毫无关系?」

「也不是,化鼠基因中有很大一部分融入裸鼹鼠的基因元素,只是生物基础完全不同。」

「那……难不成……」

「人类的染色体也是二十三对,而且就我所知,地球上其他有二十三对染色体的生物就只有橄榄树。化鼠总不会从橄榄树上长出来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逐渐怀疑起化鼠或许是人类。

突然,我想起夏季野营时抓到拟蓑白,当时瞬问过它一个问题。

「奴隶王朝的人民和游猎民族都没有咒力……没有PK对吧?那些人跑哪里去了?」拟蓑白的答案却令人失望。

「那之后到目前为止的历史,仅有极少数可靠文献供参考,因此很遗憾,本问题无法回应。」

我不寒而栗,难道拥有咒力的祖先们,把所有不具咒力的人都变成化鼠?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想理由很简单。」觉闷闷不乐地说。「人类获得咒力之后,写下了远比以往更血腥的历史。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为了避免人类以咒力互相攻击,才在基因里加入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可是这么一来就出现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该怎么处理没有咒力的人。」

「什么意思?」

「拥有咒力的人一直都是最高特权阶级,支配没有咒力的人来享尽荣华富贵,以前好像有个词来形容,叫做权力菁英。可是一旦加入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就无法攻击人类,立场马上颠倒。因为有咒力的人不能攻击没咒力的人,没咒力的人却可以动手,就像恶鬼……真理亚他们的儿子跟化鼠之间的关系。」

「那只要给没有咒力的人也加上攻击抑制跟愧死机制不就好了?」

「我想当时不这么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有咒力的人掌管生杀大权,不肯放弃压倒性的优势。另一个原因是,攻击抑制或许有用处,但没咒力的人不可能加上愧死机制。你还记得愧死机制的原理吗?大脑一旦发现自己正在攻击人类同胞,就会无意识发动念力,造成内分泌失常,最后心跳停止而死。」

愧死机制其实就是用咒力强制自杀,所以没有咒力,愧死机制就没有作用。

「所以才把这些碍事的人……没有咒力的人,全变成野兽?」

我发现自己生活的社会竟如此罪孽深重,不禁毛骨悚然。

「是啊。单纯的阶级制度还不够,为了把没有咒力的人排除在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之外,将人类与裸鼹鼠的基因混合,变成不如人的野兽……就为了让有咒力的人们继续享受贡品与劳役,维持特权阶级的地位。」

然后拥有咒力的「人类」,把变得奇形怪状的同胞当成野兽看待,杀得毫不留情。

「可是为什么要变成那么丑陋的生物?」

「我想你已经说出了答案,就是因为丑。」

觉的回答实在残忍无比。

「就因为变成丑陋的生物,一眼就知道是异类,所以杀起来完全不会同情……或许也是因为裸鼹鼠是难得具有真社会性的哺乳类,管理起来也方便得多。」

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仔细想想,一切都很合理不是吗?如果化鼠的祖先是裸鼹鼠,身体竟然放大了几百倍,就算要以咒力加速进化,想必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得这样大。

用狗来比对就明白了。狗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化出许多品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牙齿相差很多。吉娃娃之类的小型犬嘴巴小,牙齿长得紧密,而圣柏纳之类的大型犬嘴巴大,牙缝则十分宽松。

化鼠的齿缝却没有这种现象,一点都不松。

不对,或许我该怀疑更基本的问题。

为什么化鼠女王有本事自由改变子孙的外型?在子宫中控制胎儿生长过程,不就是一种特定的咒力吗?虽然被变成化鼠的人类原本没有咒力,但既然都是人,哪天突然发展出改变外型的咒力也不奇怪。

「我们一无所知,一直毫不在乎地杀他们,虽然每次杀都有理由,但确实是杀了。」

觉的话又重重打击我。

「那我们其实早该愧死……或许也真该愧死。毕竟我们都杀了人,而且还杀了那么多。」

光是这样一想就觉得心跳加速,冷汗直流。

「不,他们不是人类。或许我们祖先相同,可是现在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大家不都有二十三对染色体吗?」我记得就连黑猩猩的染色体数量都跟人类不同。

「这也不代表全对,端看我们是不是把化鼠当同胞。像土蜘蛛的丛叶兵、气球狗,还有喷炭兵……你真的也把这些怪物当人看吗?」

觉的问题一直回荡在我脑中。

老实说先不讲什么道理逻辑,我一点都不觉得化鼠和它们创造的变种算是人类。

但我也承认,自己刻意不把它们当人看。

我双手满是血腥,确实几乎都是正当防卫,为了保护自己与他人而被迫动手,但也在对抗化鼠的战争中杀了数不清的性命。如果有人说这样算是杀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当下尙未有触发愧死机制的徵兆,但如果继续钻牛角尖,不敢保证是不是会引发愧死。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考虑今天即将要做的事。

茅轮乡中心建立一座新的公园,这座纪念公园用来时时提醒大家,化鼠攻击造成死伤惨重的悲剧。

公园里筑起花圃,立起镇魂纪念碑。战争结束不过一个月,町上房舍大多还是废墟,这座公园却飞快建成。

公园深处有座战争纪念馆,用以长久保存战争的记忆。

纪念馆刚落成时总是大排长龙,每天都有人排队来重新唤醒心中的仇恨。有位老先生日日前来,听说他的儿女、媳妇女婿、孙子女,一家人全死在化鼠手中。

我走进战争纪念馆,里面没有任何参观者。因为今天见晴乡举办战争牺牲者的追悼仪式,多数町民都去参加。

墙面挂满展示品,重现化鼠的恶行恶状,包括武器,还有偷袭杀死无辜人类的阴险士兵。虽然所有化鼠兵的身体特徵都被变形夸大,但都是活化鼠做成的标本。

一般化鼠兵旁边还有拟人的标本。当初在夜间远望的怎么看都像人类,但现在靠近一看明显不同,相当诡异。除了十分之一尺寸的喷炭兵模型,竟然还保存真正的喷炭兵头颅,真难以置信。底下的说明牌以科学角度解释粉尘爆炸的威力。

展示厅最后方,安置一座巨大的玻璃柜。

玻璃柜前坐著一名职员。展示课的职员一天四班,二十四小时轮班监视此处,今天当班的是位老先生,姓小野濑。

「哎呀,渡边小姐,今天没参加追悼仪式吗?」小野濑先生讶异地问。

「我才刚回来,小野濑先生呢?」

「我当然想去,但总得有人在这里看著……」他不禁抱怨,对玻璃柜投以厌恶的眼神。

「那你先过去吧,这里我来顾就好。」

「不成不成!怎么好意思把这工作推给伦理委员会的人……」小野濑先生嘴上推辞,却掩不住想参加仪式的心情。

「没关系,现在去还赶得上献花。你就给过世的女儿献个花吧。」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野濑先生喜形于色,但离开前又瞪了玻璃柜一眼。

「一切都是这家伙的错!这下三滥的臭恶灵……请尽量折磨他吧!」

「当然,我也失去了父母跟许多朋友……好了,你尽快赶去吧。」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去一趟。」

小野濑先生快步离开战争纪念馆。

或许小野濑先生会突然折返,我在原地稍候片刻,慢慢走向玻璃柜。

第一眼看见强化玻璃后面的物体,我忍不住别过头。但我不能不看,于是深呼吸数到十,再瞧往里面目睹。

里面躺著一团肉块,失去全部生物特徵,永远承受痛苦。

「史奎拉……」

我轻声喊它,但它当然毫无反应。

「我该早点过来的。不过机会仅有今天,一定要等所有人都离开才行。」

史奎拉的神经细胞被植入无数特殊肿瘤,不断传递痛苦。我用咒力切断痛苦资讯,它才停止抽搐,应该已经维持这样一个月了。

「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就到此为止吧。」

要是没听觉说那些话就好了。一阵悔意涌上心头,明知道这里躺的是古人的后代,我还办得到吗?

脑中想起四个字,鬼手佛心。

我闭上眼,再次诵念真言,平时总是瞬间默念,但这次缓缓开口。

咒力麻痹了史奎拉的呼吸中枢。

「哎,史奎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吗?」

我温柔地喊它,或许玻璃柜挡住我的声音,就算没挡住,也不知道它还听不听得见。

「我们曾经被土蜘蛛逮到,勉强逃出来,路上又碰到化鼠,还以为必死无疑,结果是你的盐屋虻鼠窝。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玻璃柜里的肉块当然毫无反应,但我有一种感觉,史奎拉正在听我说话。

「当时你穿著一身威风的盔甲,说一口流畅的日文,我实在没办法形容当时听了你说话有多放心。」

我似乎听见一声轻叹,或许是呼吸停止造成的生理反应,但碰巧就像是史奎拉的回应。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情,我们还一起连夜逃走,奇狼丸紧追在后。不过你当时其实早就出卖我们,给奇狼丸通风报信了吧?真的是不可信任啊。再说……」

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住。

确认了史奎拉的情况,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好。

这一个月肯定过得漫无止境,但痛苦已经结束了。

为了避免有人让史奎拉复活,我将它的遗体烧成焦炭,走出战争纪念馆。

如果有人追究,我已经想好如何辩解,就说一时气愤难平忍不住下手。这样大概就能免去重罚。虽然作为伦理委员会的委员却随便打破规定,实在相当不可取。只是当时我认为,有些事情比规定更重要。

离开公园时,一阵旋律从远方随风而来,重建后的公民中心正在播放《归途》。

日落远山边

星散夜空间

今日工已毕

心清气神闲

夕阳晚风吹

阖家乐团圆

乐团圆

暗里篝火光

焰势愈趋小

宛若催人眠

光暗火渐消

温婉掌心护

陶然入梦乡

入梦乡

为什么呢?我喃喃自问。究竟为何泪流不止,自己也不清楚。

这份漫长的记事终于接近尾声。

我想简单交代最近发生的事情。

关于让史奎拉安乐死一事,我被判一个月的闭门思过处分,但没有受到太多责难。结束大战的功绩显赫或许有影响,但说不定人们对这只承受无间地狱刑的化鼠己感到厌倦。一开始的激动冷静下来,看见一只只能永远承受痛苦的生物,肯定愉快不起来。众人总觉得好像会有阴魂作祟,该说果然是日本人的想法吗?

经过一阵激辩,灭绝町周围所有化鼠的提案以些微之差遭到否决,包括虎头蜂鼠窝在内的五个鼠窝判定从头到尾效忠人类,得以存续,我总算完成和奇狼丸的承诺。

另一方面,全员一致通过其余鼠窝须完全消灭,只有我一票反对。

过两年,我和觉结婚。

又过三年,我在正式选举中当选伦理委员会史上最年轻的议长,直至今日。

距离那个千百事物灰飞烟灭的日子,已经十年。

十年这个单位不过是两手可以数完的数字,并没有太大意义。但我在开头说过,堆积如山的悬案接连破解,新体制上了轨道,我却在这时候开始怀疑起未来。

其中最紧迫的课题,就是一则关于恶鬼与业魔的报告,报告指出恶鬼与业魔的发生机率,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点。

以往人们认为恶鬼与业魔来自突变,纯属偶然,但这份报告指出所有恶鬼与业魔出现的案例,都与倒溯十年前的社会局势有明显相关。

虽然还是假设,但原因可能是群众集体处在高度紧张、情绪动摇的状况,此时外泄的咒力会引发基因突变,增加幼儿体内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不全的机率。

除了上述状况的基因突变,有分析指出若父母精神不稳定,养育出来的孩子有极高机率成为业魔。

如果恶鬼与业魔真的从此诞生,那么说当前是最危险的时期也不算杞人忧天。十年前,我们町上发生前所未有的悲剧,众多居民经历大量的暴力杀戮,造成心灵创伤,而且与化鼠间的激烈战斗,让所有人或多或少曾被狂怒与攻击欲占据心灵。

在这之后生下的孩子即将要获得咒力,其中只要有一个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患者,或者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患者,我们町上就会面临灭亡危机。

伦理委员会不得不做出痛苦的决定,相隔十年,我们再次创造不净猫。本计画是最高机密,由担任妙法农场场长的觉在农场中进行。最近我才见到二十二只可爱的小猫,现在小猫大小跟普通猫差不多,但最快一年后就会长成比剑齿虎还凶悍的猛兽。我只能祈求它们永远派不上用场。

我们的新伦理委员会还有其他工作。以往零星分布于日本各地的九个町仅维持最低限度的联络,互不干涉,我建议就从这里开始改革。

十年前的化鼠战争,或许碰巧为这个提案创造契机。我们先成立联络会议,与当时前来救援的北陆的胎内84町、中部的小海95町,以及另一个邻居东北的白石71町互相讨论如何营运町政。

除了上述三町,我们也准备和保持少许连络的北海道夕张新生町、关西的精华59町、中国的石见银山町、四国的四万十町以及九州方西海77町,开始进行交流。不仅如此,我们还以西海的77町作为联络窗口,对朝鲜半岛南部的伽倻郡送出友好信件(由新抓到的拟蓑白负责翻译)。这或许是几百年来首次重启海外交流。

但还有些事非做不可。

最近我和觉老是聊一样的内容。

「……大家都胆小又保守,真烦。现在伦理委员会上不是有好多人比我还年轻吗?」

觉微笑起来。

「急不来的。而且大家应该没办法像早季一样大胆吧。」

为什么大家都会这么说?我还以为没人比我小心谨慎了。

「有时候我会想,咒力真的为人类带来助益吗?也许如同放在狂人毁灭弹旁的信件所言,咒力其实是恶魔的礼物。」

「我不这么想。」觉摇头否认。「咒力是接近宇宙根源的神力,人类经过长久演化终于抵达这个境界。起步时或许有点像小孩开大车,但近来总算可以跟这股力量和平共处。」

觉的观点充满科学家式的乐观主义。

「哎,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改变吗?」

「当然能变,也当然要变,无论何种生物都是靠不断改变来适应环境,生存繁衍。」

问题是,怎么变?

关于这个问题的想法,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不太可能获得认同。

所以我只写在这里。

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或许能带来和平与秩序。但这种手段是否太过强硬而不自然?

乌龟依赖硬壳自保,但虫子一旦钻进壳的裂缝,它只能任凭虫子随意啃食身躯。

十年前的事件与以往恶鬼案例,在在证明当攻击抑制与愧死机制失去效用,反而造成更恐怖的后果。

我们总有一天要摆脱这两道沉重的枷锁。即便须再让万物化为尘土也在所不惜。

我不愿相信以下这种说法,但新秩序也许只能从血海诞生。

「早季,你在想什么?」觉讶异地问。

「没有,没什么……真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社会能变得更好。」

「没问题,一定会的。」

觉轻轻将手掌贴在我的肚子上。

我体内已经有了新生命,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我有段时间害怕生育后代,但现在不一样。我相信孩子是希望,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强茁壮。

我们决定如果腹中的婴儿是男孩,那么便命名为瞬;若是女孩,就叫她真理亚。

自从十年前的事件结束,瞬再也没有出现,他一定沉睡在我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海中。但我知道,瞬随时随地在守护著我们。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深深坐进椅子,当我闭上眼睛,浮现的总是一成不变的光景。

护摩坛上的火光在黑暗的佛堂中摇摆,橘红色的火花飞舞,彷佛附和著从地底传来的真言诵唱声。

每次我都想不透,为何又见到这幅景象?

之前总以为是通过仪式的催眠暗示太过强烈。但在这本记事写到尾声之后,我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火光必定是象徵著某种永恒不变,直达未来的事物。

按照原定计画,这本记事有正本与两份副本,一同放入时光胶囊中深埋地底,另外也考虑让拟蓑白扫描内容,千年之后才能公开。

我们是否已经改变?如果千年后的你读了这份记事,必定知道答案。

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二四五年十二月一日 渡边早季

最后有点画蛇添足,但我想记下全人班墙上贴的标语。

想像力能改变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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