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夏暗(5)
土蜘蛛研发的攻坚方式无比残忍,但可以在短时间内镇压敌方鼠窝。它们采用致命毒气来熏对方的巢穴。
听说在国内鼠窝的战术中,出现过引河川进行水攻。但战争的主要目的是夺取对方鼠窝成员当成劳动力,这种杀光敌人的做法并不恰当。另一方面,大陆战争通常是为了争夺有限资源,因此才发展出有效屠杀敌兵的方法。
我如今仍不清楚它们究竟使用什么样的毒气。根据遗留在现场的毒气产生装置残骸,土蜘蛛用石块与黏土,在盐屋虻鼠窝的风头上搭造奇形怪状的临时熏炉,熏出某种毒气。从鸡蛋坏掉的臭味判断,它们从某处火山找来硫磺块。硫磺燃烧后会产生带有剧毒的二氧化硫,而且比空气重,自然灌入化鼠的巢穴深处。不过很难想像仅仅依靠硫磺的威力就灭掉整座鼠窝。
觉的想法是,土蜘蛛可能盗挖过人类古城并从废弃物中找出含氯塑胶,氯乙烯燃烧之后会产生带有剧毒的氯化氢,也比空气重,可以灌入地底。多种毒气相辅相成则有效提高致死率,燃烧多种材料还可能产生未知的恐怖毒气。
总之,觉当时的咒力恢复,他耗费十几秒将覆盖在盐屋虻鼠窝上空的毒气一扫而空。
就算咒力可用,替换大量空气也绝非易事。须产生一股反作用力才可将空气推往他处。觉制造出强大的龙卷风,低处的有毒空气被卷至高处飘向远方,而乾净的空气自然回塡。他临机应变的想像力相当了不起。
风暴停息后,我们透过被龙卷风卷开的大洞望著湛湛天空。外头日光强烈,我们像误闯地表的鼹鼠般忍不住眯起眼睛,然后用力深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外面空气稍冷,全身上下的毛孔像猛然蜷缩起来。
我习惯光线后看著觉注视的方向,眼见洞口逐步拓宽,正面出现可供攀爬的平缓斜坡,上头还有一道道受到看不见的轧型机压印出来的阶梯。踏在阶梯上,像踩在红砖一样扎实。
「我先上吧。」
「等等。」我出手挡住觉。「我先看看情况。」
「不行。土蜘蛛可能从远方射箭偷袭。」
「所以才要我先上。如果觉有个万一,不能使用咒力,我们就完了。」
我不等觉回答就登上楼梯。抵达地面前,我侧耳倾听上方的动静。大地一片沉寂,连鸟鸣都听不见。我压低身子,偷偷探头。龙卷风将整片杂草吹倒成放射状,除此之外什么都见不到,我四肢趴伏在地,悄悄爬出洞口观察周遭,最后缓缓起身。四周全吹得乾乾净净,尸体也好、残骸也罢,什么都不剩。
觉紧接著爬到地面。
「怎样?」
「附近什么都没了。」
放眼望去一百多公尺外的树梢上似乎挂著化鼠的尸体,应该是被龙卷风卷起来的。它们的身影从这里看起来和人体没两样,我忍不住头皮发麻。
「它们一定躲在哪里,不可能吹一阵风就全军覆没。」
我们没有马上行动,反而先慎重检查四周。镝木肆星那样的高人能在半空创造空气透镜来取代望远镜(不是一般凸透镜,是以凹透镜来放大影像),但觉不会这么高超的技巧。
「啊,看那边。」我指向北边山丘,似乎有什么在动。但当我们一同注视北边,迟迟看不到可疑事物。「对不起,可能是错觉。」
「不……或许不是。」觉盘起双臂,脸色凝重地望著同样位置。「根据这里的地形,那是最适合放毒气的地方。山头上不怕密度重的毒气回流,山头到这里也毫无障碍。」
觉扯起一把草洒向空中,测量风向。
「风不大,是北风。我看没错,它们就在那里。」
「那我们往南逃。」
我拔腿就要跑,却被觉拉住手臂。
「你胡说什么?如果我们逃,它们一定追上来,搞不好突然从背后偷袭。」
「可是……」我不懂觉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做?」
「还用说,我们要先出手,除非它们全军覆没,否则都不算安全。」
「你说什么。」我一时找不到话语。「不行,现在可以出手的只有觉啊!」
「不行也得行。」觉心意已决,一步都不肯退。「你看到和尙怎么死的没有?咒力不适合防守,攻击才是第一。不过……早季如果害怕就先逃好了。你说得没错,现在只有我可以对抗它们。」
我怎么可能听他这么说就点头逃跑。我继续和觉争论,最后决定往北前进。即使拥有咒力,被人攻其不备还是死路一条,我要担任优秀的哨兵,补足觉的视野。
「我们应该进入弓箭射程了。乱走很危险,试著主动攻击。」
我们从山头下的大石头后方窥探前面的动静。
接下来,觉用乐在其中的口吻下令,「炮弹。」岩石顶端登时裂出几条细缝,少许碎石纷纷崩落。他接著探头选定目标,对准山头。
「飞!」
大量碎石瞬间呼啸而去,击向敌方位置。山丘上的化鼠立刻陷入惊慌失措的状况,哀号与怒吼阵阵传来。它们想必急著战斗,甲胄刀枪的金属撞击声紧接而上,还有弓箭齐发的拨弦声。
「笨蛋。」觉对此嗤之以鼻。
满天箭矢划出浅浅拋物线迎面而来,但都在空中旋转方向,像听话的狗扑向饲主般飞回射箭的士兵身上。
惊恐的叫声喧嚣而上。
「本来想做个镰鼬风,但现在还没办法。」
觉宛如在研究游戏策略般地低语,他接著望向身后,四、五十公尺远的几棵大树顿时连根拔起,飞向高空。「去!」六棵大树直冲山顶,我以为直接砸向敌阵,但仅在空中缓缓盘旋,惊吓对方。
山头的尖叫此起彼落,化鼠胡乱对头顶的大树放箭。
「哼,看来是怕了。」觉的态度像在参加滚球竞技,而他正在毫无杂念地操纵著推球员。「但光是这样,技巧好像有点平淡……好,起火!」
大树同时冒出火焰,成为巨大火把,枝叶上燃烧的点点火花坠落在化鼠放箭之处。化鼠完全陷入疯狂,火焰延烧到某物,烧出数道直冲天际的浓密黑烟。
「好,趁现在上山头!」
觉操纵著用来藏身的大石头往山坡上前进开路,我们紧追在后。抵达山顶前,眼尖的化鼠发现我们并发出警告的叫声,但瞬间被白热火焰笼罩,闷声倒地。
「那应该就是生产毒气的装置?」
我指著五、六座奇怪的物体,它们由石头与黏土搭造,长相如同扭曲的蚊香猪(注:侧边开口的日式香炉),但鼻子部位长得如同象鼻,不断向山底下延伸。电光石火之间,最靠近我们的毒气制造机炸得粉碎,其他几座也接连爆炸,一支化鼠小队连忙赶来,但当场被碎片击倒在地。
「稍微玩玩吧。」
后面的化鼠见到同伴丧命,迟疑要不要突击,此时地上的化鼠尸体倏然起身,以人偶般的怪异动作扑向同伴,军队顿时吓得分崩离析。很明显,对超自然现象的恐惧,足以浇熄好战化鼠的士气。
「原来如此……制造恐惧比暴力冲突有效多了。」
觉马上执行刚才学到的战术,化鼠的面前、身后、甚至大队中央,接连出现自行起身的尸体。原以为化鼠没有人类的情绪,但此时它们坠入难以想像的惊恐,吓得自相残杀,惨不忍睹。灰心丧志而打算逃跑的化鼠一再被看不见的手臂拎到半空,扭断颈椎。
五、六分钟后,坐镇山顶上的化鼠部队全军覆没。
「横渡这片草原的行为甚是危险。敌方从森林中一目瞭然我们的行径,土蜘蛛弓箭手更不知隐身何处。」
史奎拉五体投地地向觉禀告。最初见面时,他态度殷勤;现在见识到咒力压倒性的实力,他充满恐惧。
「可是土蜘蛛的鼠窝不就在那片树林吗?」觉不满地嘟起嘴,「如果看不见敌人,从这边贸然出手只会让它们溜掉,而且要烧光这片草原还不简单?」
「神尊所言甚是,但即使只有一只土蜘蛛躲藏在土中,它还是会不知好歹地用毒箭攻击神尊。」
史奎拉诚惶诚恐地抬头看觉,它鼻头上有一道长长刀伤,浑身沾满血渍泥沙。
「我等使用的箭头仅涂麻药,但土蜘蛛暗杀用的箭头却涂了从异国毒蛙采来的夺命剧毒。万一神尊受到一点擦伤,后果不堪设想。请容我派遣斥候寻找安全迂回的路径让两位神尊前去。」
史奎拉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机相当巧妙。扫平山顶的毒气部队时,我和觉其实争论了一会。我的主张是,既然已经解除敌人追击的危机,当下应该立刻逃走,但觉顽固地坚持己见,他要让土蜘蛛全军覆没。
觉究竟怎么了?我看著他的表情,不知作何感想。
眼前这个人完全不是记忆中爱吹牛但心地善良的少年。
觉坚持这里离藏独木舟的霞浦湖岸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但我看见他眼里闪著诡异的光,他只想大开杀戒。我举出几个实际的问题,等觉冷静下来。昨天晚上我们只见过一次土蜘蛛鼠窝,地点不甚清楚,更别提要找出女王居住的龙穴。在这情况下胡乱攻击,不可能消灭土蜘蛛,而且一旦受到反击,觉有的仅是血肉之躯,下场必定很惨。
我的死缠烂打终于奏效,觉的态度逐渐软化。此时山下有个声音在喊我们,我们心头一惊,以为是土蜘蛛的陷阱;原来是史奎拉领著盐屋虻鼠窝的残员,五体投地向我们跪拜。它们总数仅剩五、六十只,毒气威力可见一斑。
史奎拉说明,盐屋虻鼠窝成员一闻到毒气的异味便逃往巢穴的深处,导致全军覆没。土蜘蛛在毒气中添加硫磺的目的,在于反过来利用化鼠的习性,企图将对手逼进老巢;史奎拉率领的亲卫队负责移送女王,选择靠近地面的地洞行进,方便女王庞大的身躯通过,反而捡回一条命。
虽然鼠窝一败涂地,但它们士气高昂。其中一个原因是,女王平安逃到安全的场所,一旦鼠窝中唯一有生殖能力的女王丧命,鼠窝只能走向灭绝;另一方面,它们亲眼目睹觉用咒力轻松扫荡可恨的土蜘蛛士兵。
盐屋虻鼠窝的残员心中满怀残暴的复仇欲望,沉著冷静的史奎拉也不例外。它不断强调已经事先调查敌方女王的所在地,讯息正确无误,煽动觉趁势讨伐土蜘蛛。
回归正题,最后我们还是照史奎拉的建议,从左边绕过草原,前往树林中的土蜘蛛巢穴。
「这条路真的安全吗?」
我边走边问史奎拉。虽然绕一大圈,但草地上的路径踏实,显见经常使用,实在很难想像骁勇善战的土蜘蛛在这么重要的路线上毫无防备。
「请别担心。先前派出斥候,并未见到敌军踪影。它们以为毒气将我等消灭殆尽,预料不到鼠窝老巢即将遇袭。」
土蜘蛛是这么好应付的对手吗?两天前,我还会相信史奎拉这番说辞,但经过这两天接连不断的异常经验,我不得不疑神疑鬼。我命令史奎拉让我们简单换装,求个安心,觉说只要我高兴他就会配合。没想到短短十分钟后,我就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前头士兵发出高亢的警戒叫声,我们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何事,直到护卫往头顶上射箭才知道敌人来袭。
「神尊,请躲好。土蜘蛛来了!」史奎拉高喊。
「它们在哪?」
「在树上……『替身』倒下了!」
我指名给觉当替身的化鼠已经倒卧在地。它是队伍里体型最大的化鼠,远看与人类儿童有几分相像,我让它戴两顶头盔,再披上斗篷。现在它身上插了三支箭,箭的模样古怪,没有箭羽,卷著一圈圈丝线。
「是吹箭,毒吹箭,请小心!」
史奎拉似乎看穿我的困惑,大声警告。敌人到底在哪里?我仰头看树梢,没见到化鼠。难道不断放箭的士兵看得到敌人?它们大概只是胡乱攻击。此时,一棵乌冈栎的树梢发出沙沙声响,我仔细观察,虽然不清楚,但的确有东西在上头。
「觉,这棵树上有东西,摇看看。」
原来几名士兵叠在觉的身上当肉盾。觉不顾史奎拉阻止而钻出来,接下来宛如强风过境,大树猛然一弯,树梢晃荡。大把树叶沙沙飘落,树枝纷纷断落。
重物随著树叶摔了下来,立刻被化鼠士兵重重包围。
「这什么?」
我看见摔下来的东西,不禁倒抽一口气。
该怎么形容才好?如果拿最接近的生物型态来举例,那就是南方产的木叶虫或是海马的同类叶海龙。这只生物体长一公尺,与一般化鼠差不多。头与手脚的形状也确实是化鼠。不同之处在于躯干极度瘦削,颜色与乌冈栎的枝干一模一样,而且全身长满小丛枝叶。这只土蜘蛛的丛叶兵对著天空嘶哑出怪鸟般的叫声,马上遭到盐屋虻鼠窝的士兵们以长枪刺杀。
根据这种情况,附近应该躲著同伙。我又环视周围树梢,已经知道它们的把戏,伪装效果登时减半。这次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两棵树上躲著三只丛叶兵。
不必我指点,觉的咒力与箭阵宰掉三只屏息以待的化鼠,它们摔落地面。
「这是什么?」
觉听到我的问题,面有难色地注视著尸体。我一点都不想碰它们,丛叶兵身上的突起及突起尖端上类似树叶的器官,明显都不是人造物。
「没什么好奇怪的,昨晚见到的土蜘蛛军队不也像怪物大游行吗?」
我想起球果队长皮肤上的鳞片。
「你是说……它们可以变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怎么会这样?」
「这我还不清楚,不过,我有一个假设。」觉又披回斗篷。「总之接下来最好小心点,不知道它们会伪装成什么模样等著我们。」
「还是回头吧?太危险了。」
「走到这里就不能回头了。一逃,它们就会追来。」
觉认为已经别无选择,我们不得不继续前进。
行军一段时间,树林里的路剧烈地拐向右方,我们慢慢接近土蜘蛛巢穴。因为被丛叶兵突袭的经验,觉在前进过程中用咒力扯断粗大树枝,胡乱敲打眼前的树丛与树梢。更往前走,遇到林木稀疏之处时,左手边出现一个小池塘,飘满翠绿的浮萍。
「等等!」
我拉住就要往前走的觉。
「我觉得这里很不妙。」
我以为觉会一笑置之,没想到他一脸严肃地停步。
「你觉得有陷阱?」
「我不清楚……」
我望著沼泽水面,上头不时浮出气泡,这是哪里来的?觉也注意到同件事,他用咒力举起几颗大石头往浮出气泡的位置猛然砸下。
池塘喷溅出巨大水花,飞往四面八方。
我们观察半晌,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没问题,走吧。」觉不耐烦地说。
「可是……」
「哺乳类不管多会憋气,都潜不了那么久。」
现在的决定权在觉手上,所有人开始缓慢前进。
就在此时,水面突然传来咕嘟一声。回头一看,顿时浮出三颗水獭般扁平的头颅盯著我们。没人来得及反应,三颗头就从水中举起三只长管,迅速吹箭,随即扑通没入水中;水面剩下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及随之飘荡的浮萍。
「混帐。这在开什么玩笑。」
觉勃然大怒。吹管的毒箭设计防水。盐屋虻的两名士兵被刺中,无声无息地断气。
「好,你们就躲啊……躲到煮熟为止!」
池塘的水逐渐如温泉般冒出热气。
我莫名地回头看著与池塘相反的方向,眼前的光景教我难以置信。池塘对面是杂草丛生的湿软沙地,地面猛然拔高约二十公分,诡异的是,隆起的土堆如鼹鼠钻进田地一般慢慢移动起来。
我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土堆并非一座,四座土堆彷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向我们靠拢,动作缓慢且谨慎。我吓得浑身僵硬,发不出任何声音,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呼唤觉的名字,他却听不见。我又转头看著热气蒸腾的池塘,化鼠如捕到大鱼般欢声雷动。
三只烫死的化鼠从水底浮上来,我瞥见尸体胖得像只青蛙,四肢前端长著发达的蹼。
「觉……你后面……沙地下……」
我轻声警告觉,觉立刻动也不动。
「在哪里?」
「一个正在后方六、七公尺远。它的左边还有两个,右后方一个。」
觉转身的瞬间,四只圆锥体型的钻地兵骤然从沙里窜出。同一时刻,滚烫的池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一只巨蟒迸跳而出,手持短弩的钻地兵顿时被沸腾的滚水从头浇淋,应声倒地。
「呼……原来青蛙是诱饵啊。」觉擦著额上的汗珠。「真是不得大意,它们很擅长声东击西。」
「觉,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嗯?不会啊,这小事。」
「可是我觉得你该休息一下……」
觉对我的提议笑而不答。
我的担心单纯起因于见到觉汗流浃背的模样,但当时我并未意识到另一个浅显的道理。咒力用起来虽然没有极限,但需极高的专注力,可是人类的体能与注意力都有限度。
「危险!」
我在进到竹林前高喊。
远方飞来数个不明物体。
「没事,大家别动!」
觉的双腿像在大地生了根,他直挺挺看向高空。天上数个小圆点逐渐变大,当我们看清楚那是岩石时,它们立刻像撞上隐形的弹簧床又弹飞回去。
「又来了!」
第二波的数量更多,但全被觉的咒力控制,飞往发射的方向。
「随便乱投石头不会产生伤亡啦。」
觉低声一句,将攻击我们的三块岩石打得粉碎,无数的碎岩落在疑似敌阵的位置。这招之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干掉了吗?」
「不知道。」
敌人停止攻击。刚刚的反击比想像中有效,但这么想时,第三波攻势来了。这次攻击轨道很低,擦过竹林顶端。觉将一块块岩石扔往完全不同的方向,但这次的攻击密集到目睹新石头的同时就快被上一颗砸到,他没多余的时间将石头扔回敌阵。
这时,一块来不及用咒力挡住的巨石飞往队伍中央。我寒毛直竖,岩石瞬间砸上地面,扬起大片尘土。两、三秒后,头顶落下大量沙尘与枯叶,生还的化鼠往四面八方鸟兽散。
「可恶……」
觉连确认同伴生死的空档都没有,被迫用咒力挡下两块岩石。
「往后退!」
我们紧急后退三、四十公尺以避开巨石,但之后飞来的岩石攻击精准无比,彷佛已经看穿我们的行动,修正落点。
「附近有鬼。」觉怒吼:「敌人在附近监视我们,早季,把它们找出来。」
我知道间谍藏在附近,但怎么找出来?如果间谍和丛叶兵一样伪装起来,要揪出它们可不容易。我无计可施,但对方没继续攻击,迟迟看不到第四波来袭,准备石块可能也需要时间。
我倏地惊觉,间谍不可能只追著我们,还会通报位置。
「觉,再往后退!」
我们又后退三十公尺,但没发现间谍。我睁大眼睛,继续寻找它们的身影。
「在那边。」我指著竹林顶端,竹梢看起来像随风摆动,但整体明显不自然。
「他们就从那里通报!」
不必多说,竹林瞬间冲出熊熊烈火,烧出一阵黑烟,接著是竹笛般的悲惨哀嚎。
「得趁现在行动,要不要先后退?」
「不行,要前进。」
觉刚踏出脚步,四散奔逃的化鼠又蜂涌而来排成队伍。
「神尊,神尊!」史奎拉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两位神尊平安无事,真是万幸,这下都在掌控之中,请给万恶的土蜘蛛发下正义的制裁。」
「你别只会耍嘴皮。」我凶狠地斥责史奎拉。
「你说这条路很安全,到底哪里安全?路上全是埋伏。」
「真是万分抱歉!」史奎拉浑身发抖。「我确实事先派过斥候确认安危,但当时完全没受到攻击。」
「这不是废话?它们要偷袭的是我们,不是你的斥候。」
「算了,都到这了。」觉握紧我的双臂以安抚情绪。「快点收拾乾净,回家休息吧。」
我发现觉的状况不太对劲,他不仅疲劳而已,双眼还有些失焦。毕竟平时的觉怎么可能挡不住区区一块大岩石?
「可是前面不能再走了,谁知道石头往哪里飞来?」我暗自担忧起来。「应该回头。」
「不行。」觉摇摇头。「战争开打了,在敌人面前转头逃跑,根本是自杀。」
「可是一走出竹林,石头就会飞来。就算通过竹林也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
「请让我等前去侦查。」史奎拉抓到机会,希望将功赎罪。「我等会找到敌方投掷石块的场所,之后只要神尊使力各个击破……」
「别说得那么简单,觉已经累了!」
史奎拉听了,对我们投以狐疑的眼神,我惊觉失言。它们多少已经注意到我无法使用咒力,现在可能完全穿帮。
经过我俩默认,史奎拉以刺耳的化鼠语指示下属,盐屋虻的士兵毫不犹豫地离开竹林。虽然伤亡惨重,但士气依旧高昂。两分钟后就有几只化鼠赶回来,慌张地向史奎拉报告。史奎拉听了,转向我们这边,虽然我看不懂化鼠的表情,但感觉战情相当吃紧。
「竹林外没有树木遮掩,地形开关。敌方似乎在前面布下主力部队了。」
「既然视野开关,对我们不是有利?」
「这个……不知如何禀告,请神尊亲眼看看。这次我们已经确认完备,竹林里没有任何敌兵了。」
我们半信半疑地跟著史奎拉走入竹林,前进四、五十公尺后依稀看见林外光景。我们压低身子,不让对方察觉地走到竹林边缘。
几百公尺平方辽阔的空地延展在面前,土蜘蛛将鼠窝周围的树木砍伐殆尽,在此决一死战。
「这真是……」我哑口无言。
土蜘蛛军团挤满空地,壮观至极。此时日上三竿,阳光遍洒在数不清的盔甲刀剑上,极其耀眼。
「看来应该有三千只,共分成五大队。」觉的话愈来愈简短。
「现在看得清楚了,应该很好收拾吧?」
我期待肯定的回应,但觉迟了一会才回答。
「不一定。」
「为什么?」
「你看那阵形,前面是重装步兵,后面躲著弓兵。」
这是古希腊的主流战术,方阵。最前排的士兵手持大盾与长枪推进,不给敌人空隙入侵,一旦前锋毙命,后排立刻补上,如鲨鱼的牙齿。
「不只这样,最后面堆著一堆大石头,对吧?石头旁边应该是投石器。」
「投石器?在哪里?」
话才说完,我就看到了。
「你说那些家伙就是投石器?」
远处看不清楚细节,但石堆旁的化鼠是目前为止变形最严重的一群。它们的变形程度远超过丛叶兵或钻地兵,庞大身躯高达三公尺,长得难以想像的躯干如手风琴般伸缩自如,双臂远比躯干要粗壮……
数十名投石兵像叠罗汉般组成鼠肉投石器,可将数百公斤重的岩块拋掷到一百五十公尺外的远方。当然,丛叶兵、钻地兵及投石兵的名称与能力,我们都是事后得知。
「就算用咒力发动攻击,还是得花上不少时间消灭一支重装部队。对方会同时向我们放箭投石,我们仅能用咒力防御,这样一来就会暴露行踪,化鼠攻击也会更集中,最后根本无暇用咒力攻击对方,只能一味防守。」
觉说到这里就叹口气。
「其实不只这样……我的状况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好。」
「状况不好?」我压低声音,不让几步外的史奎拉听见。
「太累了,注意力无法集中,没办法掌握意象。」
状况糟透了。我几乎要仰天长叹。
「你没办法用咒力了?」
「要用还是可以用,但同时对付那么多对手,我占不了便宜。」
我们扑灭山头的毒气部队之后应该马上逃跑。觉当时还有余力削减追兵,一定可以成功逃脱;我在觉沉溺杀戮之中时就该挺身而出,驳回史奎拉的花言巧语。
后悔无济于事,现在要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生存。
「神尊?」史奎拉突然靠过来,小心翼翼地呼喊。
「我们正在想怎么收拾土蜘蛛,你别烦。」
我瞪了一眼这只机灵的化鼠,但它不为所动。
「非常抱歉,但敌人似乎有动静了。」
「咦?」
我连忙望向土蜘蛛军队,五大队正慢慢改变位置,中央大队不动如山,左右两大队明显推进,而外侧的两大队将士兵距离缩短一半。土蜘蛛正将军团排成巨大的V字型,准备迎战。
这是鹤翼阵,因阵形类似白鹤展翅得名。原本用于防守,包围突击的敌兵,但土蜘蛛别有用意,它们打算将前线左右拉长,分散咒力攻击目标,同时增加反击角度,提升我们的防御难度……
你看我写到这里,或许会怀疑我和觉怎么如此熟悉战争知识与军事用语,其实当下我俩一无所知,因为战争相关书籍全归类为禁止阅读的第三类书及应该永远埋葬的第四类书。
我是许久之后才从化为断垣残壁的图书馆地下室中发现一本《盗国无双 完整攻略本》,获得这些知识。
言归正传,我们在敌方威风的阵形前已经束手无策。
「怎么办?」
只能问这种程度的问题,我感到无比羞愧。我没有咒力,也没有扭转情势的智慧。
「静观其变。」觉闭上眼睛,希望稍微减轻精神上的疲劳。
「逃跑会不会好一点?躲进树林应该比正面冲突要来得……」
「不行,对方就是怕我们的咒力才不敢立刻进攻。它们认为目前被逼上绝路,我们如果逃了,它们就会发现弱点而追击。」
话虽如此,敌人看我们迟迟不出手,早晚也会打过来,不是吗?
坏预感马上就成真了。
双手粗细不同的弓兵走上前来放出一只响箭,飞箭发出虎头蜂振翅般的声响掠过我们头上高空。接著,一排普通箭矢射来,我们趴低身子,听见身后的化鼠发出惨叫。
「该死,反击好了。」觉张开眼睛。
「还不行。」我拚命制止。「它们在观察我们要出什么招数。」
「那更要现在反击,不然对方会趁胜追击啊。」
「虎头蛇尾的反击只会让对方看穿我们的实力,什么都不做反而让对方犹豫,以为我们在等它们主动攻击。」
「可是这样下去……」
鹤翼阵动了,重装步兵排得水泄不通,慢慢往前移动。
「史奎拉。」我叫来躲在背后的化鼠。
「是。有何吩咐?」
「敌方的主阵……龙穴,在哪里?」
「我没有明确证据,但应该在正面的树林中。鼠窝的最后阵线都设在龙穴正前方。」
「觉,烧那里的树!」
觉立刻察觉我的企图,望向前方。他平时瞬间就点起火焰,这次却花上数秒。安息香树的树叶冒烟起火,敌人停止前进,后方士兵赶往巢穴并挥舞斧头砍伐起火的树根。这是很原始的灭火方式,但火一下就熄了。
「要不要多烧点?」
「等等,看对方怎么应付。」
我须极力避免觉使用多余咒力,浪费体力。
放火燃烧龙穴前的树,目的是恫吓化鼠,警告它们若是过来就会被直捣黄龙。但这招效果未知。土蜘蛛军队沉寂一会,当传令化鼠从巢穴冲出来报告后,全军开始前进。
「它们让女王从地下洞穴离开避难了。」觉嘀咕道,「没后顾之忧,这次要来真的。」
史奎拉吱地尖叫一声,抱头鼠窜,它手下的化鼠有样学样。
「时候到了。」觉叹口气。
对方又放出一波箭雨,数量远超过上一次,铺天盖地而来。五大部队的投石兵紧接著投出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