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夏暗(1)
我们走了约一小时,原本轻盈的背包重得像塞有铅块,拖累我们的路程。就读全人班后,自然而然过度仰赖咒力,缺乏肉体锻錬;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才是夺去我们活力的真正原因。
离尘师父不时从莲花座回头看我们龟速行军,满脸鄙夷与不耐,不发一语。他很清楚说什么也没有用。莲花座飘在离地两公尺的高度,他在莲花座上打坐冥想。我们落后三十公尺,步履蹒跚,像走在池底却见不著水。这是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是真正的浮游术。」
瞬佩服地低语。上完全人班咒力课程的的成年人也不见得都会这招。我们能让独木舟在水上航行,但浮游术是另一种层级。
「让自己乘坐的物体漂浮在空中,还能前进,究竟是怎么想像的呢?」
初级课程的咒力须设定一个固定座标轴才能移动物体。要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须在自身外的地点设定固定点,非常困难。像离尘师父那样历经千锤百錬的僧人或许是想像自己固定在宇宙中心,森罗万象皆擦身而过。
「管他怎么想,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吧?」觉不屑地说。「反正这辈子都不能再用咒力了。」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守噙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真理亚见状也开始哽咽。
「没这种事,不要胡说。」我瞪了觉一眼。「我们一定可以重新使用咒力。」
「早季怎么知道?」觉用前所未见的冷酷眼神瞪我。
「我们的咒力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被冻结。」
「你真以为会有人帮我们解开?」觉凑近我,压低声线恐吓,「你还记得拟蓑白的话吗?我们听了不该听的事,是『老鼠屎』了,我们是要被剔除的对象。」
我想反驳,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早季,情况是不是有点怪?」
走在最前头的瞬回过头对我说,声音压得比觉更低。
「哪里怪?」
「那个叫离尘的和尙从刚才就不太对劲。」
我审视对方。
「哪里怪?他原本就这样吧?」根本没仔细看的觉只顾著嘀咕。「等等,真有点怪……」
我们之前只顾自己,没注意到离尘师父,他确实状况不正常,不时在莲花座上挣扎著,打坐时也没用丹田呼吸,而是大口喘气。此刻,他后颈流下一道汗水。
「生病了吗?」瞬说。
「管他怎样?为什么我们要担心那家伙?」觉抱怨。
「不……果然没错。」瞬听起来对自己的推测相当有信心。
「什么没错?」
「拟蓑白的诅咒。」
觉嗤之以鼻。「我说过很多次了,那是骗人的。谣言而已。」
「不对,不是谣言。还记得拟蓑白起火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吗?」
瞬后半段的话语是看著我问的。
「当然记得。」
「当时拟蓑白上方突然出现人影对吧?抱著婴儿的妈妈。」
「这又怎么了?」
「那应该是拟蓑白为了抵抗人类攻击,制造出来的影像。」
「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我光看了影像就非常不舒服。大家也一样吧?直接攻击拟蓑白的离尘师父一定更严重。咒力的火焰突然消失也是因为精神涣散。」
「也就是说……看了会影响情绪?」我还不太理解事情的脉络。
「那是拟蓑白说的愧死机制。」
我惊觉确实如此。为什么在瞬提起前都没想过呢?
「拟蓑白打算放出影像,趁人类停止攻击的瞬间逃走。不过对具备愧死机制的人类来说,这种影响可不是迟疑,但攻撃对象毕竟不是真人,不到猝死的地步……」
我打从心底佩服瞬,他居然这么快就洞悉局势。之后的研究也指出拟蓑白的诅咒可能源于愧死机制的缺陷。即使只是幻觉,人类看到影像,潜意识还是自然产生攻击人类是禁忌的想法。即使一、两个月后失去理性,触发愧死机制丧命也不足为奇。
「说不定这家伙一个月后就会死?」觉听完瞬的说明后不禁得意起来。「活该,谁教你烧了图书馆用具。」
「……或许更快。」瞬看著离尘师父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这不是正好?他死在这里,我们的事情就不会穿帮了。」觉回答。
「别胡说了,」我小声斥责。「我们现在没一个人能使用咒力,他死了,我们被扔在这里要怎么回家?」
我嘴上说得很轻松,但两人眼中浮现的恐惧让我打从心底发抖,意识到我们的处境有多艰难。觉说得没错,我们如果被带回清净寺,他们绝不会从宽发落。尽管不敢想像接下来的发展,但或许真会被「处分」。就算选择逃走,也像从一只油锅摔进下一个火堆,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况。
过了两个小时,脚步愈来愈迟缓,连蜗牛都追得过我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清净寺的情况让我十分担忧。
突然,左前方的树丛传来声响。
离尘师父注视树丛,草木藤蔓瞬间飞向四面八方。遮蔽物消失后,某种生物的身影呆愣原地。
「是化鼠。」瞬低声说。
我曾在某次放学后救起溺水的化鼠,但这只比当时大两倍,身高和我差不多。眼前的化鼠搞不清楚状况,抬起猪一样的皱鼻子猛嗅著空气。
「情况好像有点怪。」
真理亚说得对,我也感到不对劲。不仅仅是化鼠背著弓箭、身穿皮甲的怪异模样,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那家伙是怎样?好嚣张。」
觉说完后我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眼前这只化鼠的举动与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我们在水道上救过的木蠹蛾鼠窝工鼠,即使见到像我们这样的小孩也一样卑躬屈膝,但这只化鼠见到乘著莲花座的离尘师父也丝毫不显畏惧。
化鼠猛然回头大声喊叫。
「嘎嘎嘎嘎!*◎□&!咕噜噜噜,吱吱吱吱,+$£!」
它接下来的行为更令人震惊。化鼠宛如红色弹珠般的双眼瞪著离尘师父,从背后抽出弓,准备上箭。霎时间,弓箭就被白炽的火焰包围,化鼠哀嚎著放开手。它迟缓地转身逃走,却被咒力捕捉,悬荡在离尘师父的面前拚死挣扎。
「好个畜生,竟敢出手伤人?」
离尘师父口气冷冽,化鼠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此时,化鼠头上的圆锥形帽盔倏然弹飞。
「额头上没有刺青,你究竟哪来的?」
化鼠露出黄色门牙,吐出口水威吓对方。显然完全无法沟通。
「日本应该没有野生鼠窝,这是外来种吧?」
离尘师父低喃一句,用咒力转动化鼠的身体仔细端详,和我们研究虎蛱蟹一样。他维持化鼠头部的位置不动,再度让化鼠的身躯旋转一圈,化鼠发出嚼齿类特有的高亢悲鸣,但这道尖叫伴随著颈椎断裂的声响沉寂下来。
离尘师父回头望著我们,咚一声把化鼠尸体扔到地上。
「这带有危险的外来种化鼠入侵,我有义务将你们平安带回寺里,但现况稍微有些棘手了。」
离尘师父扬起瘦削脸庞上的嘴角。
「所以你们也得帮忙,当然,是在目前能力可及的范围内。」
觉好像听到什么细微的怪声而惊吓地向后看,他脸上的恐惧让我很不舒服。
「如果你每十秒就转头一次,乾脆一路倒著走吧?」
觉忍不住生气。「说这什么话,亏你走得这么心安理得,我早就觉得早季神经大条。」
「你看瞬跟真理亚,他们走在最前面,都不像你这样战战兢兢。」
「笨,你根本不懂,最后面才最危险啊。」觉气得满脸胀红。「你想想,刚才那只化鼠不是回头大喊吗?它的同伙一定藏在哪里。」
「这点小事我也知道。」
「那你知道它们可能会出手报复吧?你觉得它们看到同伙惨死,还会正面攻击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觉的观点非常合理。
我不是因为好强才不愿意承认觉的话,离尘师父想必也明白殿后比前锋更危险。换句话说,合理推测他认为五人中瞬与真理亚死了最可惜,因此让他们走在前头;我与觉死不足惜,负责殿后。这么说来,乍看待遇最好的守,情况反而最可怜。
守坐在莲花座上,美其名是巡逻,但飘浮高度比离尘师父搭的时候更高,约三公尺,谁看了都知道他是诱饵。离尘师父走在莲花座的后方,猛禽般的锋利眼神不时注意四周,但满头大汗的狼狈模样却和眼神不合。他见到拟蓑白的投影后,精神和身体状态逐渐改变,杀了化鼠后更明显恶化。
「有东西!」守在莲花座上大喊。
「停下!」离尘师父一声号令,我们全都停下,紧张兮兮地环视四周。
「你看到什么?」
离尘师父问道,守回答的声音不断颤抖。
「我不太清楚……大概一百公尺前面……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沉思起来。
「他在犹豫什么?」我问觉。
「如果前面有化鼠埋伏,再往前走就进入弓箭的射程。」觉舔著乾巴巴的嘴唇,冷静分析。「就算那和尙的咒力再怎么强,也是血肉之躯。如果被对方先发制人就危险了,所以得这么谨慎。」
人类即使拥有神一般的咒力,依然会在中箭后命丧黄泉。意识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实,浑身不禁打一个冷颤。早知事态沦落至此,他就不该冻结我们的咒力。离尘师父应该很后悔,说不定会立刻解开咒力,但很遗憾的,事情不如我预想般顺利。
「伊东守。」离尘师父抬头看著莲花座说。「听好,你专心找化鼠在哪里。别担心,我会用咒力护著你,别说是射箭,它们连一根手指碰不到你。」
守察觉离尘师父的企图,脸色铁青。
「不……我不要,别这样!」
我们咽下口水,现在已经无计可施。载著守的莲花座缓缓往前飘,招摇地在可能出现化鼠的地方盘旋。我们屏气凝神,但什么都没发生。莲花座飞回来之后,离尘师父恶狠狠地瞪著守。
「如何?看到化鼠没有?」
「不知道……」守一脸苍白,像小动物般抖个不停。
「你不是说看到东西在动?」
「可是刚才看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或许看错了……」
离尘师父点点头,但没立刻动身,他的谨慎程度显然和咒力能力相当。他沉思半晌后抬起头,眼神锐利。
「你看到那一带有东西在动?」
离尘师父指向前方,守默默点头。
「先消毒好了。」
突然一阵天摇地动,前方不远的山坡渐渐滑落,树木一棵棵接连倒下,巨龙般的土石流疯狂冲往守提到的位置。不到五分钟,整片美丽的树丛被棕色土石完全淹没。根本无从得知化鼠是否埋伏在那里,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们继续前进,但步伐更慢。
因为离尘师父一旦认为哪里可疑,必然会选择仔细消毒。化鼠想必认为我们宛如印度的破坏神湿婆,挥舞著毁灭的力量在和平的山野中刨挖下丑恶的爪痕,所到之处徒留死亡和恐惧。无论多么好战的外来化鼠,见到这幅景象都不可能愚蠢到正面对决。
目前状况对敌我双方来说都很不幸。要不是行进路线直接撞上对方鼠窝,彼此不会交战。但离尘师父认为很难在日落前赶回清净寺,为了避免风险增加,选择大胆穿越山林抄捷径。然而,我们慢下脚步的原因正是外来种化鼠的攻击,因果如同一条衔尾蛇,循环不息。
正当我们登山到一半,眼前骤然出现化鼠的第一道防线。
「那是什么?」领头的瞬忽然怔住。
山顶上突然出现数百条身影,同时敲打起金属的武器与铜锣,震天价响。
「它们打算攻过来!」真理亚尖叫。
「这批货色原本就是三界不容,承蒙佛祖恩宠才得以入人外畜生道,见了我离尘竟敢螳臂档车?」离尘师父厉声斥喝。「那只得出手降伏了!」
我心想不对,它们不想交战。
如果想攻击我们,应该从背后偷袭,明目张胆的恐吓是希望我们改变路线,避免交战。这么想起来,它们的战吼就宛如悲伤的祈祷。
一阵清风拂过脸颊。
离尘师父的头上逐渐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
化鼠似乎想用战吼逼退狂风。
下一秒,龙卷风卷起树木岩石,接连击向山顶,打飞十来道身影。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我紧闭双眼。
剎那间,远方铺天盖地飞来愤怒与恐惧的嚎叫以及报复的箭雨。
然而,满天的箭矢全被强风拨向四方。
「一群丑恶的害虫……我会将你们杀到片甲不留!」
离尘师父沙哑恶毒的嗓音划开沉默。
「住手!」
我放声尖叫,但没人听得见。
刺耳的诡怪风声被刀刃滑过丝绢一般的声响掩盖,彷佛女人拔尖的哀嚎。一时之间,我宛如见到幻觉,目睹一群手持镰刀、背生羽翼的女妖如同从谷底上升的气流席卷山头,扑向化鼠军团。幻觉理应空虚不实,但它们无力招架的身形不断倒下。是镰鼬风。我惊觉。激烈旋绕的空气中心形成真空,如尖锐刀刃般切肉断骨。要以咒力引发镰鼬风须正确掌握无形无色的空气,这种高等技巧仅仅少数人办得到。
囓齿类生物的惨叫与咆哮不绝于耳,回荡大地,化鼠数量顿时大减。我头晕目眩,身处远方却见到血雾,嗅到血腥,不知眼前景象是真是假。
「很好,干掉了!……那里,它们就在那里,别想逃!」
觉在我的身边紧握双拳,痴迷地看著大屠杀的景像,模样亢奋激动。
「你是笨蛋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严肃的提问让觉一愣。
「它们……不是敌人吗?」
「它们才不是真正的敌人。」
「那你说谁是真正的敌人?」
我回答前,佛家高僧的大屠杀已经告终。山头连一个影子都见不到了。
「好……走吧。」
离尘师父发令,但声音听起来痛苦不堪,我与觉面面相觑。
我们往山头前进,一路上化鼠的惨状纷纷映入眼帘。镰鼬风的威力超乎想像,四处尽是头颅破裂、支离破碎的尸体,掺著铁锈的浓浓血腥味令我的心情沉重不已,大地被鲜血染成漆黑,引来数不清的苍蝇闹哄哄地大吃大喝。
走在最前头的瞬与真理亚见到黑压压的蝇群,不禁踌躇。我们望著离尘师父,希望他清理这黑压压的蝇群,但高大的僧人呆站不动,毫无反应。
「他怎么了?」觉低声呢喃。
我直觉意识到这是因为化鼠的身影。化鼠身影远看与人类大同小异,离尘师父已经中了拟蓑白的诅咒,在发动镰鼬风砍杀化鼠的过程中,潜意识认为自己犯下攻击人类的禁忌,这股罪恶感无法抹灭。若是如此,愧死机制应该要发动。
「离尘师父,你没事吗?」瞬问。
「……嗯,不必担心。」
离尘师父隔半晌才回话,但眼神空洞,口齿不清。我们注意力都放在离尘师父身上,没发现飞舞在化鼠尸骸上的蝇阵之间钻出某样东西。
「那是什么?」
真理亚低语,我们转头往前。
眼前是奇妙的生物。全身长满黑色长毛,身体像大型犬般肥厚,但头小得出奇,而且位置逼近地面,它正抬头瞧著我们。
「……气球狗!」守压低声音喊道。
「胡说,怎么可能真的有气球狗。」
觉先前斩钉截铁地说有人见过气球狗,现在却毫不犹豫地反驳。
「可是那怎么看……都是气球狗吧?」守难得坚持己见。
「那你说它会像气球一样膨胀吗,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但这只生物──气球狗竟像听懂觉的话一般骤然变大一圈。
「哇,真的膨胀了。」
我们以为它只是大吸一口气好让身体变得稍微粗壮,但气球狗瞪我们一眼,变大一圈。
「大家快退后!」瞬大声提醒,大家立刻鸟兽散。
「这家伙究竟会变怎样?」我问瞬。
「不知道。」瞬露出好奇的神情。「但目前为止都跟觉说的一样,不是吗?如果无误,它应该会膨胀到爆炸。」
尽管难以置信,但气球狗像证实瞬的话一般地又膨胀一倍。
「为什么?」
「为了吓跑我们。」瞬呢喃著。
「吓跑我们?」
「要我们离开这里。」
气球狗见到我们纷纷退后,唯独离尘师父留在原地,它开始缓慢接近。可是离尘师父依然毫无反应,气球狗忍不住再变大,它的体型最初仅如大型犬,现在肿得像一头肥羊。
为什么离尘师父动也不动?我们讶异不已,注视著高大的僧人,没想到他竟然双眼紧闭,全身僵直。或许他已经意识不清。气球狗无声无息地与离尘师父对峙一阵,最后气急败坏地瞬间膨胀三倍以上。它的身躯几乎成一颗圆球,黑毛直竖,闪动著放射状的白色电光。
「警告象徵?不妙,快逃!」
瞬大喊,我们跳起来,全力冲往山底下。大家头也不回,但我敌不过好奇心而停步回望,气球狗膨胀到骇人的地步。
离尘师父终于睁开眼睛。他连警告都没有,瞬间以咒力点起刺眼的火焰,包围气球狗全身。
瞬转身折回,拉著我的手扑倒在地。
下一秒,轰然巨响传来,一道强烈的震波掠过倒地的我们上方。我和瞬待在离气球狗三十公尺的位置,如果不是在山坡上,我们应该必死无疑。我不太愿意描述接下来的光景,我们耗费一段时间茫然和哭泣才逐渐从打击中振作,强打起精神查看爆炸处宛如陨石坑的土堆。
离尘师父身处爆炸核心,遗骸支离破碎,不成人形。我们失去咒力,连埋尸都有困难,只好随便用土掩过,但光这么做也教人呕心反胃。
「早季,你看这个。」
一样东西深深刺在土中,瞬挖出来递给我。
「这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不敢伸手,瞬便将那样物品拿到我眼前。这是圆柱体的某段,周围交错著六片叶片状的突起及许多尖刺。
「好像水车的车轮。」
「这应该是气球狗脊椎的一部分。」
「咦?脊椎?」觉靠近我的身后,接过瞬手上的物品并在掌中翻转端详。「像石头一样又硬又重,如果被砸个正著,应该会没命。」
「这种构造应该是为了在气球狗爆炸时旋转飞散。」
「为什么要飞散?」
「为了刺杀敌人啊。」
我又仔细观察四周,地上千疮百孔,令人恐惧。难道气球狗的骨头全是凶器,在爆炸后四散飞射,将敌人打得四分五裂?
觉将骨头拿近鼻子嗅个不停。
「怎么了?」
我觉得气味一定很腥臭,不禁皱眉。
「味道好像烟火。」
「是吗?原来如此。」瞬想通似地点点头。「气球狗应该有办法在体内囤积硫磺与硝石,制造火药。光吸入空气,然后像气球一样爆炸,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也许是哪部分的骨头会像打火石一样摩擦点火,引发爆炸吧?」
「等、等一下,哪有生物演化到可以自爆?」
不少动物靠膨胀来威吓敌人,若只是敌人不听警告就自爆,岂不本末倒置?
「瞬到这里前不是说过吗?如果在威吓敌人前就自爆而死,气球狗早就绝种了。」
瞬充满自信地回答:
「我本来也这么想,但忽然想起来,读过的生物学书上有种生物会像气球狗一样爆炸。」
「还有别的?」我与觉异口同声问道。
「嗯。如果从那种生物类推,我大概知道气球狗的真面目。」
「气球狗的真面目?」
「哇,这样一来,气球狗究竟是气球还是狗呢?」觉打趣地问。
我们好不容易从打击中清醒过来,情绪有些躁动。
「你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默默聆听的真理亚动怒了。「你们究竟懂不懂现在的情况?我们被扔在荒郊野岭,不知身在何方,而且没办法用咒力……」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说得也是。」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瞬开口:
「我们先往回走。今晚只能露宿野外。」
「喂。」
觉猛然抓住瞬的手臂,紧张地轻喊。瞬不明就理地回头,觉作势看向大坑的另一端。我们沿著觉的目光望去,接著浑身一僵。
四、五十公尺前方,许多身影默默瞪著我们,是化鼠。
「……怎么办?」真理亚十分惶恐。
「还用说,我们只能站稳脚步对抗他们。」觉说。
「对抗?怎么做?我们没有咒力啊。」我出言反驳。
「可是它们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我们逃跑示弱,反而会被它们乘胜追击。」
「但站著不动,迟早也会被攻击啊。」守的声音细若蚊鸣。
「对啊,非逃不可。」真理亚认同守的意见。
我看著如雕像般动也不动的化鼠,再次确定一件事。
「我想它们不打算求战,而是希望我们离开。」
「为什么?它们先离开不就好了?」态度最强硬的觉反问。
「它们的巢穴就在前面。」
第一防卫队明知会全数牺牲,依然选择现身。恐怕连那气球狗也是……
「好,我们就慢慢撤退。」
瞬一向会在生死关头间发挥领导能力。
「千万别出声,不要刺激对方。别让它们觉得我们害怕,要不然就糟了。」
不需要再讨论什么了,我们蹑手蹑脚地后退,天色已经暗下来,每次不小心踏到石块就吓出我们一身冷汗。下山途中回头一看,化鼠紧跟著我们不放,但没打算进一步缩短距离。
「早季说得没错,它们不打算开战。」真理亚开心地说。
「现在说还太早。」觉低沉地反驳。「它们说不定会趁我们疏忽大意时偷袭。」
「你怎么老讲这种话。」我冷冷斥责,「故意吓我们很有趣吗?」
「那空口无凭讲些乐观的话就有用吗?」觉愤愤不平。
「你说的话才没意义吧?」
「……不,觉也许说得对。」瞬居然这么说。
「什么意思?」
「早季说得没错,它们不想在那交战,再过去可能就是它们的巢。但我们远离巢穴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喂,你也看到离尘干了什么事吧,你以为化鼠死多少只,我们死一个就能打平吗?」觉的话教人很不舒服,但很有说服力。
「它们认为我们有咒力吧?应该会避免交战,不要增加无谓的牺牲。」
真理亚试著化解我和觉的对立,但瞬摇摇头。
「离尘师父说过,它们是野生的外来种。虽然受过文明洗礼,但很长一段时间没接触人类。你还记得第一只侦察兵吗?它们可能连『咒力』两字都没听过。」
「是没错,但再怎么不甘愿,它们刚才应该明白咒力的恐怖啊。」我偷偷瞥化鼠一眼。「是的,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但说到我们有没有同样的力量,它们应该半信半疑吧?」
「为什么?」
「它们应该知道,要是我们同样有咒力,它们早就被杀个精光。」
这次的沉默更教人难受,气氛沉重得让我们喘不过气。
「……它们接下来怎么办?」觉问瞬。
「等我们离巢穴够远了,再试探性地攻击一下吧。」
「如果我们无法反击呢?」
瞬没回答。就算他不说,我们也明白未出口的话语。
「我们退到哪里,就会离巢穴够远?」真理亚忧心地问。
「老实说,我不清楚。」
瞬抬头眺望山头。
「不过第一次的危机,应该就在我们下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