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新芽的季节(4)
扑克牌塔堆得愈来愈高了。
我瞄了一眼隔壁的觉,他进行得很顺利,已经叠上牌塔的第四层。觉一发现我在看他,立刻得意地操控扑克牌在空中转来转去。那是张红心四。
我压下不服输的心情,专注于眼前的扑克牌塔。这堂课的作业看似容易,只要将扑克牌组成三角形,再堆叠成一座塔。但试过就会明白,这项行动中包含锻炼咒力所需的一切要素。
最重要的还是注意力,一点风吹草动,扑克牌塔就会倒塌;此外,正确掌握空间与位置的能力也相当重要,而且塔的构造愈大时,还要观察整体状况,察觉和补足小问题,尽早掌握倒塌前的徵兆以修复危险的结构。
据说镝木肆星先生第一次在全人班挑战这项作业时,脑中精准想像出八十四张牌的位置,瞬间盖起整座塔。不过,这种事连大人都很难达成,应该是夸大的谣传。
我们过去在和贵园多次练习徒手堆叠牌塔,压根没想到是全人班能力开发教室的实作伏笔。
「早季,再快一点啦。」觉在一旁啰嗦。
「我们现在不分上下吧?放心,不会输你啦。」
「笨,自己组员竞争有什么用?你看第五组,他们超顺利的。」
我往旁边看一眼,第五组组员确实都用不分轩轾的速度行动,拔得头筹。
「我们这边还是只有王牌最厉害啊。」
说得没错,瞬是班上压倒性的第一名。他已经叠到第七层,而且开始扩充第一层,他同时操纵的两张牌宛如蝴蝶般飞舞著,精巧手法完全没人学得起来,让人不禁看得入迷。
「……可是也有人在扯后腿。」
觉叹一口气,朝我前面看,隔壁的真理亚叠扑克牌的速度飞快,足以和瞬匹敌,但叠得乱七八糟,局部还倒塌两次。不过她每次都会快速修好倒塌的卡片,进度和我与觉差不多。真理亚旁的守完全相反,他堆得非常小心谨慎,稳定度过人,勉强算是班上中段。
最大的问题,是离得最远的丽子。她连第一层都叠不好。
光看丽子操控的扑克牌就觉得难受。我在和贵园堆牌时,明白人愈紧张,手愈容易发抖;没想到就算使用咒力,扑克牌还是同样不稳晃动。丽子儿时就读黄金乡的德育园,我没机会见到她堆牌的情况,她想必从小就不擅长叠扑克牌塔。
丽子堆牌的模样笨拙得前所未见,她好不容易立起扑克牌,但马上就会坍塌,费尽苦心叠到一个阶段又再次功亏一篑。她就是这样不断重蹈覆辙。
「不行,看她这么烂,连我都要出包了。」
觉回头看自己的牌。
「丽子在,我们这组永远不会裸。」
「说什么话。丽子人很好啊。只是状况差了点。」
我也知道这是谎话。天野丽子无法掌控咒力,每次实作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先前班上有一次举办类似比手画脚,训练影像重现能力的实作课程。每组排成一列,第一人看完某幅油画之后用咒力模拟出油画的沙画版本,接著传给第二人。第二人只能看一眼,然后要尽力重现出看到的沙画。按照这种模式依序轮到最后一人,根据谁的沙画最能忠实呈现原来的油画,该组就获胜。
我们第一组无论影像或表现能力都高人一等,瞬即使在我们之中也天赋过人。他的沙画精准得如同冲洗出来的照片,第二厉害的是真理亚。虽然很不甘心,但我的精确度与艺术品味的确追不上她。
觉若是担任实作第一棒就让人有些担忧,幸好他很懂得复制沙画;我正好相反,我比较擅长从油画想像出沙画成形的模样;守很有艺术天分,两三下便画出漂亮的艺术沙画,不过正确性有待商榷。
我们每次六人合作,最后都会狠狠栽在丽子手上。说难听些,她的沙画就像螃蟹在沙地垂死挣扎,再怎么用心观察或者发挥想像力,旁人始终看不出端倪;无论她在第一棒、第六棒或任何一棒,我们第一组交出来的画总是惨不忍睹。
扑克牌塔堆叠大赛同样被她一人拖累。大赛规定成功叠好的扑克牌总数最多的一组获胜,但前提是所有组员都叠到第七层。
这次丽子又犯下致命失误。
我至今依然完全不懂,只是专心叠扑克牌的比赛,她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丽子一张牌突然跳飞出去,弹到邻座隔壁,打中真理亚的扑克牌塔。真理亚的塔虽然稍微不稳,但总算叠到我们整组第二大规模,可惜瞬间夷为平地。
「啊……对、对不起!」
丽子理所当然露出非常狼狈的样子。真理亚愣了一会,随即加速重建牌塔,她果然已经习惯倒塌。但时间所剩不多,就算瞬与真理亚使尽全力也赶不上。果然,在真理亚的牌塔叠到第三层前,哨声无情响起,比赛结束。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比赛结束后,丽子还是不断向我们道歉。
「无妨,别在意。我还以为是自己弄倒呢。」
真理亚笑著告诉丽子,但眼神仍然空洞无神。
写到这里,来介绍我自己这组好了。我们的组员有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天野丽子、伊东守以及我渡边早季六人。这么一写,各位应该明白班上组别是按照姓名五十音排序,原则上我应该编进第五组,但校方不知为何把我加进第一组。而第一组碰巧就有我三个好友,当时以为这是为了尽早让我习惯全人班的生活。
当天放学,我、真理亚、觉、瞬与守五人走在学校和水道附近的小路上。这不是在排挤丽子,我们六人过去常同进同出,但丽子惨遭上次的滑铁卢后觉得没脸见我们,也没人邀她同行。
「好希望快点随意使用咒力哦。」
觉说著伸个懒腰。所有人想必都有同感。我们目前还在实习阶段,不准在町中使用咒力。就算读了全人班也要撑过比和贵园更长更累的学科课程,才可进能力开发教室,获准使用咒力的权利。
「我倒希望觉再等一阵子才可以尽情使用咒力。」
听到我的调侃,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为什么?」
「没为什么啊。」
「我可以完全掌控咒力了!早季看起来还比较危险。」
「我觉得你们两个都很棒啊。」瞬打圆场。
「我可不会因为瞬这样说就开心起来。」
觉将脚底的小石子踢到水道对面。
「为什么?」
瞬好像真的不明白理由。
「我说真的啊。你们两个都很棒,扑克牌至少不会飞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真是的……别再提那件事了。」
真理亚摀住耳朵,叹了口气。
「啧,瞬是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们啦。早季也这么想吧?」
我确实这么想,嘴上的答案却不一样。
「别把我算进去,他瞧不起觉而已。」
「吼!哪有这样的!」
觉嘟嘴抱怨,但突然默不作声。
「怎么了?」
真理亚一问,觉指向六、七十公尺外的岸边。
「看,那里。」
众人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方两道身影全身包著土黄色的布斗篷。
「……化鼠?」真理亚玩著自己的红发。
「真的。它们在干什么?」
瞬相当好奇,我也如此,我从没近距离见过化鼠。
「我们最好别盯著看。」
守看起来退避三舍,他顶著一头像随时会爆炸的自然卷。
「读友爱园时,大人说看到化鼠时千万不要靠近,也不要盯著。和贵园没教过吗?」
当然教过,但愈禁止就愈好奇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缓缓接近化鼠,观察它们的行动。我想起爸爸在我小时候说过的故事。化鼠看起来是被吩咐来清理水道,因为水道的转弯处容易堆积淤泥和上游漂来的垃圾。化鼠拿著前头装著网子的长竹竿,努力捞起大量落叶和树枝。
若使用咒力三两下就搞定,但想必太单调乏味,人类不愿意花心思在这种事上。
「好勤奋啊。」
「但那双手应该很难拿网子吧?」真理亚语带同情。
「说得也是。化鼠的骨架跟人类不同,光用双腿站立就很辛苦了。」
瞬说得没错,虽然化鼠用斗篷遮住脸,但握著竹竿的两只前脚和嚼齿类动物一样细小,支撑著体重的后脚似乎颇不牢靠。
「……就说最好不要看啦。」
离我们一段距离的守撇过头,明显不想面对化鼠。
「唔……他们到底行不行啊……啊!危险!」
我们距离化鼠二、三十公尺时,觉突然大喊一声。其中一只化鼠试图捞起满网的树叶,但浸水的树叶超乎想像沉重,化鼠摇摇晃晃,最后居然往前扑倒。另一只化鼠发现不对劲,想拉它一把却晚一步,对方滚落水道。
伴随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我们不自觉跑上前。
跌落水中的化鼠在离岸一公尺左右的位置踢打水面,看来不谙水性,加上水面铺满厚重落叶,化鼠穿著覆盖全身的斗篷,几乎动弹不得。岸上另一只化鼠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连伸出竹竿网救同伴的智慧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早季,你想做什么?」
真理亚惊讶地看著我。
「救它。」
「咦?怎么救?」
「不要跟化鼠扯上关系比较好啊!」
守畏缩地从身后警告我。
「没关系,从水里捞到岸上就好,小事一桩。」
「喂,难不成……」
「不能擅自使用咒力啦。」
「我也觉得别插手比较好。」
这群人的反应全都让我生气。
「放著不管,它会死的!」
我静下心,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诵唱真言。
「这样做真的不好。」
「老师不是教我们,要对一切生命慈悲为怀吗?」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载浮载沉的化鼠身上,但棘手的是化鼠沉入水中太久,混杂了枯叶与垃圾,我无法确切掌握化鼠的形体。
「……连周围的树叶一起捞起来就好了。」
瞬察觉我的踌躇,给了明确的建议。我以眼神道谢后照做。
四周的喧嚣逐渐沉寂下来。
我在心中描绘出意象,用精神力将零散的垃圾凝聚起来往上提升,一团巨大物体摆脱表面张力从水中浮起。数条水柱渗漏下来激烈敲击著水面,精神力掌控不到的树叶飘零。化鼠应该就在这团垃圾中,不过目前肉眼看不见。我将之缓缓引导到岸边,所有人往后让出空间,我将垃圾轻放在路上。
幸好,化鼠还活著。
化鼠趴在树叶和垃圾中挣扎,发出痛苦呻吟,同时咳出不少水。近距离一看,化鼠体型不小,直立时应该有一百公分以上。
「好厉害,就像用大网子打捞。这是完美的飘浮。」
「哪里,多亏你的建议。」
瞬才夸完我,觉立刻泼冷水:
「怎么办?如果学校发现这次违规……」
「不让他们发现不就好了?」
「不让他们发现?我就是问如果被发现该怎么办啊。」
真理亚出言相助,「为了早季,这件事情大家要守口如瓶,懂吗?」
「好啊。」瞬像借人抄笔记般乾脆答应。
「觉也明白吧?」
「我不会打小报告啦。可是会不会被抓包?」
「又没别人看见,大家都不说就没事了。」真理亚回过头。「守呢?」
「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
「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跟化鼠有什么牵扯。」
「很好,乖孩子。」
「可是它们呢?」觉皱起眉头,睥睨被救上岸的化鼠。「它们会不会告诉别人?」
「告诉谁?化鼠会讲话吗?」瞬饶富兴致地问。
化鼠完全没起身,我走近它,心想它也许哪里痛,但看向另一只化鼠时,它也用同样姿势趴在地面。这时,我意识到化鼠非常惧怕人类。
「哎,我救了你们哦,听得懂吗?」
我尽量放软语气。
「不要跟化鼠讲话比较好。」守从远处以气声喊著。
「听得见吗?」
湿淋淋的化鼠上下摆动斗蓬下的头颅,像在点头。化鼠明显趴著比较轻松,它爬向我,作势亲吻我的鞋。
「这件事情不能说出去,知道吗?今天发生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
化鼠又点点头,看来沟通相当顺利;我突然有股好奇心,想看看它们的长相。
「哎,看看我这边。」
我轻轻拍了下手。
「早季,别这样啦。」
连真理亚也受不了。
「我说过了……别管化鼠啦。」
守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遥远。
「听得懂我说话吗?抬起头来。」
化鼠怯怯地抬起头。
我以为化鼠的脸会像田鼠般可爱,但我大为震撼。化屋在斗蓬底下的脸,是我见过的生物中最丑陋的脸。它长了短短的朝天鼻,不像老鼠,反而像猪,白皮肤松垮垮又皱巴巴,还长著许多汗毛,而皱褶中的小眼睛宛如弹珠般发光;因为上唇中央有一道大大裂口,露出铁锹般的黄门牙,乍看宛如直接从鼻子长出来。
「西些,西些,机机机机,莎莎莎莎,怎怎怎怎……撙。神,尊。」
化鼠突然发出鸟啼般的高喊,吓得我浑身僵硬。
「说话了……」
真理亚嘟哝一声,另外三人哑口无言。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问,化鼠像唱歌般喊著:「㊣*+✕□*¥」,嘴角流下白沬。我知道它的名字,但无法写成文字,也记不下来。
「看来不必担心它打小报告了。」觉松一口气。「毕竟没人听得懂它说什么啊。」
众人放下重担而笑出声;但我仔细端详化鼠的脸后感到一股恶寒,好像触动心灵最深处的禁忌回忆。
「虽然我们不懂它们的名字,但还是想个方法辨认它们比较好。」瞬若有所思。
「看刺青就好啦。」
躲得远远的守难得提出有用的意见。
「刺青?在哪里?」
「应该在额头附近。」守背对著我们说。
我心惊胆跳掀开化鼠头上的斗篷;化鼠尽管裸露出头顶,却像乖巧的大型犬动也不动。
「有了!」
高高的额头与头顶之间,刺著一串蓝字「木619」。
「这串字是什么意思?」
二定是鼠窝的记号。」瞬回答。
化鼠这种生物,具有三项罕见特徵。
第一,正如其名,长得像无毛的老鼠,体长六十公分至一公尺,若以双腿站立,可达一点二至一点四公尺;有些体型较大的化鼠身高与人类相当。
第二,化鼠是如假包换的哺乳类,但拥有蚂蚁、蜜蜂一类的社会性,组成鼠窝,以女王为生活重心;据说这项特色遗传自化鼠祖先──东非的裸鼹鼠。小鼠窝内住著两、三百只工鼠,大鼠窝更是成千上万。
第三,化鼠的智能远高于海豚与黑猩猩,甚至可说与人类相当。对人类效忠的「开化」鼠窝,透过进献贡品与劳务来换取生存保障。效忠的鼠窝会分配到一个汉字窝名(通常含有虫字)。譬如势力最庞大,最常派化鼠投入神栖66町土木工程的「虎头蜂」鼠窝。
当时,我们的町四周还分布著「黑山蚁」、「牛虻」、「无霸勾蜓」、「食蛛蜂」、「盐屋虻」、「大锹形虫」、「灶马」、「长脚蜂」、「步行虫」、「虎甲虫」、「木蠹蛾」、「龙虱」、「蟋蟀」、「棘蜈蚣」、「大螳螂」、「浮尘子虫」、「螟蛾」、「灯蛾」、「寄生蝇」、「马陆」、「人面蜘蛛」、「斩首蚱蜢」等鼠窝。
「有个『木』字,应该是『木蠹蛾』。」瞬说。
「全写出来的话,笔划太多,化鼠也看不懂。」
「它就是木蠹蛾鼠窝的工鼠喽。」
木蠹蛾鼠窝总数两百只左右,是个小窝。
化鼠对觉的话语产生反应。
「木,度恶,木─度─恶,吱吱、五喔、咕噜噜噜……」
说完,化鼠像突然冻僵一般身体直发抖。
「它好像很冷。」
「跌成落汤鸡,原本又住在洞穴,体温应该不高吧。」
听瞬这么一说,我们便放化鼠离开。两只化鼠五体投地,目送我们远去;我在途中回头一次,它们还是跪著不动。
「看来只有滚粪金龟法可以用了吧?」真理亚说。
拯救化鼠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太普通了。」觉发出异议。
「每组肯定都先想到这招,而且应该也抓不稳球的方向。」
我们看著桌上的一大团黏土热烈讨论。
「那就做个大圈圈,球放进里面如何?左右转动,圈圈就会前进,也可以控制球的方向。」
我坐在桌边晃著双腿说道。这是天外飞来的念头,感觉挺不赖。
「这圈圈转到一半,强度应该会降低吧?而且球可能滚出圈圈。」
觉又挑毛病。我气得想反驳,但瞬一语道破我的盲点。
「整个圈圈都贴在地上转也不容易。而且只要一部分浮空或许就会犯规了。」
「……也对。」
我只好乖乖放弃。
「就算想破脑袋都没答案吧?先把黏土分成两半如何?我想这样大概就知道要分推球员多少重量的黏土了。」
我们按照真理亚的提议将黏土分成两堆,假设一半用来当推球员,另一半当攻击员。
「只有这样?」觉失望地说。
「球大概多重?」
真理亚一问,瞬叉起双臂思考。
「球是大理石做的,应该十公斤以上。」
「黏土总重差不多是这样,所以推球员大概只有一半重喽?」觉嘀咕。
「可是黏土烤硬或风乾后应该会很轻吧?」
「对啊!所以推球员的重量最后会是球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一次,瞬赞成我的意见。大家眉头深锁,当下我是唯一露出笑容的人。
「那果然还是只能从后面推。」守嘀咕一句。
「绕一大圈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了。」
滚球竞技赛将在五天后举行。每组须在短短五天内决定基本战术,用黏土制作推球员、攻击员与防守员,而且还要勤加练习,直到能随心所欲操作球员。
说明一下滚球竞技赛的规则。
两组分别担任进攻方与防守方,滚球方要滚动巨大的大理石球穿越球场,若将球滚入球洞中就得分;防守方全力阻止球进洞。双方各有十分钟攻守直到得分,得分时间较短的组别获胜;双方皆无得分,由双方同时进行进攻与防守的大混战,先得分的一组获胜。
竞赛从头到尾都用咒力进行,但有很大的限制,不能直接对球场与球施加咒力。我们只能操作用老师给的黏土创造出的球员。进攻方的球员是推球员与攻击员,防守方的球员是防守员。而且禁止球员离开球场表面,球员在空中推球,等于学生本人间接推球。
球场搭建在学校内部的庭院中,宽两公尺,长十公尺,表面铺满细沙,还有零星分布的草皮,学生要非常专注才能够勉强操作球员让球笔直前进。在每场比赛,防守方都可在球场上任何位置挖掘球洞,但不得对球场进行其他动作,包括挖陷阱或堆小山。
此外,只要符合总重量限制,球员的形状和数量都可以任意变化,但数量太多会难以控制。
另外还有一条重要规则,不可以攻击进攻方的推球员,否则比赛一开始,防守方肯定会猛烈攻击并毁掉其他组的推球员。不过可以免受攻击的只有事先申请的一名推球员,如果操作多名推球员、多余的球员便遭无情攻击,因此每组基本上只设一名推球员。
「推球员就做成这种形状喽?」
瞬的额头渗出些许汗珠。虽然组员七嘴八舌,毫无共识,但组中只有瞬有本事自由操纵黏土。推球员外型呈浑厚的圆锥体,底部是像船底的钝角三角形,方便在球场滑行;正面长著两只夹角一百二十度的手臂,控制球的左右方向,像个张开双臂的人。
「不错啊。虽然简单,但挺有型的。」真理亚说。
「那就剩下攻击员。瞬要专心操作推球员,剩下就由我们包办了。」
觉不知何时成了会议主持。
「第一组讨论得如何?」
远藤老师笑盈盈地走过来。他有张圆脸,搭上浓密得和头发分不清的落腮胡,获得太阳王的怪绰号。
「我们总算决定推球员的造型了。」
觉得意地秀出刚完成的雏形。
「哦,短时间就有这样的成果。」
「是呀,我们打算拿它去烧结。」
「推球员由谁来操作?」
「瞬。」
「果然没错。」远藤老师大力点头。「那瞬之外的四人就是攻撃员了,要好好分配。」
「好!」
我们神采奕奕地回答。后来在谈笑间,大家做出五名攻击员,瞬同时操作推球员与一名攻击员,其他人各负责一名攻击员。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组里不是应该还要有另一人吗?
我们签运不错,第一场的对手是第五组,赛前预测是第三组球员准备相当完善,最有冠军相。如果要说第三组有什么对手,就是我们第一组和平时不按牌理出牌的第二组。
我们猜拳决定攻守顺序,我们是先攻。第一战毕竟令人紧张,但还是趁机偷看第五组的防守员。防守员六名,体型像一面墙,左右来回晃动,足以阻挡我方在球场上的去路。
我们五人组成圆阵,各自默念真言。
「不出所料,是最平凡无奇的战术。」真理亚开心地轻声说道。
「看来连三十秒都不用哦。」觉扬起嘴角,彷佛已经夺冠。
「从中间突破。」瞬轻声告知所有人。「这种防守从哪里前进都行,而且场地中央看来最平坦。」
当我们的推球员与攻击员一上场,第五组的同学立刻变了脸色。
推球员举起双手,在球场上缓慢滑行,坐镇在球后方。接著五名攻击员整齐散开,三名在球前方摆开三角阵,两名保护球的侧翼。先锋三名的攻击员体型是钝角三角锥,尖头朝前,身体中心面触地,像一架纸飞机;防守侧翼的两名是低重心的扁圆柱,表面许多突起。其实这些突起没什么用意,仅是让外表看起来相当坚固。
「双方公平竞争,彼此互相帮助,尽力而为,懂吗?」
太阳王严肃说明后,吹哨宣布比赛开始。
三名前锋攻击员缓慢前进。推球员慢慢增加力量,但沉重的球动也不动,让球从静态开始转动真的相当困难。如果心急而太用力,推球员可能会坏掉,但瞬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防守方的六面墙根本没勇气上前,无谓地左右摆动,看得出态势混乱。
球动了。
球慢慢向前滚动,愈来愈快,在球场上挺进。三名前锋也配合球的速度往中央冲刺。第五组总算发现我方企图,试图将防守员聚集在正中央,但慢了一步。我们所向披靡,虽然对方组成的墙壁比我们的攻击员更具份量,但被三名前锋轻松撞开。我负责操作左后方的前锋,与对手的接触仅仅一瞬间。
防线被突破时,第五组束手无策,眼看大理石球如入无人之境,发出爽快的声响掉入球洞。只花了二十六秒,这个结果竟然比觉最乐观的预测还要快。
「这实在太快了,如果不更努力点,根本没得比啊。」觉说。
「没错,对方的防守员有跟没有一样。」
平时寡言的守也跟觉一个鼻孔出气。但如果太掉以轻心,后来可能会出错。
「接下来还有对方的进攻。」我试著拚命重振我方散漫的精神。「现在还不算赢哦。」
「现在不就等于赢了吗?对方不可能在二十六秒内达阵啦。」觉依然在傻笑。
「不到最后很难说,我们不能大意。」瞬提醒。
五名防守员被送上球场。但我们一看见第五组准备的球员不禁傻眼。因为对方刚刚的防守了无新意,我们卸下心防,以为进攻方的球员没什么了不起,但事实完全相反。敌方显然使出破釜沉舟的手段。
「那、那是怎么回事?」真理亚低声问道。
「六名球员形状都一样吧?」
没错,第五组的球员全是长条状,而且都有撞槌般的手臂。
「他们六名都是推球员。」瞬呢喃著。
此时,太阳王在如出一辙的球员中选出一名,用红笔画上双圈符号,代表这是唯一不可攻击的推球员。
「不过其他的推球员都可以攻撃吧?这样就没有防守员了……」
觉听完我的话后回答:
「他们应该不怕弄坏一、两名推球员吧,他们打算全力推球,靠球的威力冲散防守方。」
不出所料,开赛哨声一响,球就动起来,而且愈来愈快。
我们这边四名防守员长得像门挡,企图要钻到球底下阻止球的前进或改变方向;但对方推球速度太快,其中两名防守员还没钻到下方就被撞飞。剩下两名从侧面攻击没红圈的推球员,一名被漂亮击倒,但另外五名推球员势不可档。
「不妙!这样下去……」觉不禁大喊。
对方的球速比我方快许多,如果达阵,我们的时间肯定落后。此时,我们第五名王牌终于出现在球场中央,对准球的前进方向。
「瞬!靠你了!」觉大喊。
第五名王牌是浑厚的圆盘,接地那一面的中心有个巨大突起,当对方的球压上来时,圆盘转一圈就能反转球的路径。这是瞬的天才创意。
球虽然充满魄力地冲过来,但瞬一定可以抓准时机地转动圆盘。然而,过快的球速竟然引发意想不到的状况──球撞上地面的小突起,稍微弹了一下。
瞬骤然拉退圆盘,避免球跳过。
大理石球撞击圆盘的一瞬,硬物碎裂的刺耳声响迸裂而出。虽然圆盘迅速转动,但球在圆盘上又跳了一次,路径几乎没有改变。
「完蛋了……」
球如果用这种速度达阵,根本不需二十六秒,十六秒就够了。在我们沮丧放弃的当下,真理亚突然高声惊呼。
「啊!那是怎么了?」
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由于球速过快,第五组完全无法控制方向。一名推球员被滚动的球卷走而摔在球前,随即被球压碎。失去单边推球员的力量,推球施力变得不平衡,球转了大弯。
这下根本停不住。球高速掠过球洞,一路滚出球场。
「判定第五组无法继续比赛,第一组获胜。」
我第一次觉得太阳王的声音宛如天神之音。
「太好啦!」
「第一轮赢了!」
「第五组自取灭亡,那战术太乱来了!」
我们开心地握手庆祝,突然发现瞬闷闷不乐。
「怎么了?」
我一问,瞬转过头。他手上拿著第五名防守圆盘,神色相当阴沉。
「糟糕,有裂痕了。」
「咦?」
大家群聚到瞬的身边。圆盘特别采取高温烧结,强度应该不成问题,即使受到沉重的大理石球碾压,水平旋转就可以支撑下去,但怎么也没想到大理石球会腾空飞起,从上方撞击。
「它撑不了一、两场喽?」真理亚问。
「应该不行。下次光被球压到就会裂成两半吧。靠水平旋转改变路线这招行不通了。」
「下次只能靠四名球员比赛……」
我们试著讨论补救办法,但情急之下无法找到有效的解决方法,只能视对手的做法重新考虑作战方针。
五组比赛淘汰赛,因为数字是单数,无法顺利两两成组,因此全人班中采用以下方法:抽签决定哪两组比赛,两场胜组再进行抽签,抽赢的直接进决赛,抽输的和第一轮种子队伍对决,赢的进决赛。换句话说,签运好的话,可能赢两场就冠军,签运不好就须三连胜。
总之先观察第三组与第四组的战况。第三组如预测一样强,攻守俱佳。第三组的推球员呈复杂的马蹄状,控球近乎完美。攻击员的造型与我们差不多,但更洗炼。
他们防守策略更惊人,两名小人偶拉开一条软黏的黏土绳,而且绳面湿润,增加黏性。两名小人偶悬空拉起黏土绳,将绳子水平拋弃在球的路径,接著断绳离开。这么一来,球通过黏土绳时就会自然沾上黏土,无法直线前进,即使最后达阵也会损失大把时间。
「竟然想得到这种招数。」觉悻悻然地说。
「我们误以为黏土非得烤乾不可,失算了。」
「他们很有信心,只要让对方多花点时间就能获胜吧。」
「决赛对手就是第三组了。」真理亚难得流露敬佩之意。
第三组以二十二秒对七分五十九秒的成绩,痛宰第四组。接著由我们与第三组抽签,幸好抽赢了,直接晋级决赛。
「太好运了。」
「趁现在想想决赛怎么比吧?」
「圆盘修得好吗?」
「我的咒力还没好到可以修复高温烧结的陶器,顶多只能应应急。」
我、瞬与觉三人重新检讨战术,真理亚与守观察第三组与第二组的准决赛。
「先把圆盘的裂痕补上吧。」
「可以要黏土来补吗?」
我一提出意见,觉就跑去问太阳王,原来放弃现有球员就可以得到同样重量的黏土。但放弃的球员都经过烧结了,最后却换来湿软黏土,损失不少分量。
「这也没办法。刚才锥形防守员受损得挺严重,拿去换黏土吧。」
我们将黏土抹在圆盘裂痕上,瞬则施咒加速硬化。剩下的黏土怎么处理?我拿起黏土,捏圆拉扁成一张薄薄的碟子。
等等,这或许……
「早季,别玩了啦。」觉气呼呼地数落我。
「哎,这说不定能赢第三组。」
「你在说什么啊?」
瞬修好圆盘后望向我:「你想到什么点子了?」
我用力点头,将脑中乍现的灵感解释给两人听。
「真棒,这点子太天才了。」
瞬赞不绝口,我的脸忍不住红起来。
「嗯──这招实在够阴险,不过对方一定想不到。」
觉还是老样子,虽然夸奖我的主意,但一定要在嘴上占我便宜。
「觉,动手吧。没其他办法了。」
「没错。」
「没时间了。」
我们各自将换来的黏土拉平并补在圆盘周围。一同修补同一名球员时,我们没办法用咒力,只能实际动手。好不容易赶在开赛前一刻完成修补,真理亚与守突然冲进房里。
「糟糕了!准决赛结束啦。」
「反正对手是第三组吧?我们找到对抗方法喽。」
觉的口气听起来像这全是他的功劳。
「不是他们。」真理亚说。「第三组输了,我们的决赛对手是第二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