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新芽的季节(1)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深深坐进椅子,当我闭上眼睛,浮现的总是一成不变的光景。法坛上的火光在黑暗的佛堂中摇摆;橘红色的火花飞舞,彷佛附和著从地底传来的真言诵唱声。

每次我都想不透,为何又见到这幅景象?

距离我十二岁的那夜已经过了二十三个年头。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也包括出乎意料的惨痛意外。这些事情,彻底颠覆我以往相信的一切。

但为何最先从我脑海中浮现的,总是那一晚的光景?

难道我被下的催眠暗示真的那么强?

有时甚至认为,自己到现在仍未摆脱洗脑控制。

我到现在才愿意写下一连串事件的来龙去脉,是有原因的。从万物化为灰烬的日子以来,十年光阴流逝。十年这个单位并没太大的意义,只是堆积如山的悬案接连破解,新体制也逐渐上了轨道,我却讽刺地在这时开始怀疑未来。近来的闲暇时刻,我钻研起过往历史,重新发觉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流下多少泪水、尝到多少次教训,总会在事过境迁后忘得一乾二净。

当然,我们每人都不可能忘记当天心中难以言喻的思绪,也发誓绝不会再引发当时的悲剧。但若是在遥远未来的某天,人们的记忆随风而逝,是否会重蹈我们愚昧的覆辙?我怎么也放不下这样的担忧。

于是我赶忙提笔,拟起这本记事的手稿,途中一直犹豫不决;因为记忆像被蛀得七零八落,想不起重要细节。为了确认细节,我拜访几个当时的关系人。但人似乎会捏造印象好塡补记忆空缺,众人的共同经验,不时成为互相矛盾的记忆,令我错愕不已。

比方说,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在筑波山因为双眼疼痛,我忍不住戴上红色的墨镜,接下来才见到拟蓑白。但不知为何,觉却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戴什么墨镜。不仅如此,他还若有似无地暗示,发现拟蓑白是他的功劳。当然,压根就没这回事。

我有些赌气地寻访我想得起的相关人士,对比一切矛盾之处,却在过程中被迫承认无可辩驳的事实:所有人都把自己的记忆篡改到对当事人有利的方向。我不禁苦笑,并将自己对人类愚蠢程度的新发现书写下来,却突然发现没理由只有自己置身事外。在他人眼中,我想必将记忆窜改得对自己有利。

所以我要声明,这份记事只是我单方面的诠释,是我扭曲事实为自己辩护而写的故事;尤其我们的行动,可说是往后造成许多生命消散的导火线,而我的潜意识中应该也有这么做的动机。

话虽如此,我仍希望捜索记忆,诚实面对自己,尽量精确描写细节;并希望透过模仿古代小说写法,尽力重现当时的想法与感受。

这份草稿用不褪色的墨水,写在不会氧化而得以保存千年的纸上。完成后会装入时光胶囊,深埋地底,之前不会让人读到内容(我或许只会让觉看,听听他的意见)。

封存前,我会另外拷贝两份,共留下三份。如果未来哪一天,旧体制或类似的体制复活了,回到审核所有书籍的社会,这份手记就须严加保密。在保密的前提下,三份已经很勉强了。这份手记是一封给千年后人们的万言书,信件重见天日的时候,人们应该就能够明白我们人类是否真正改变,迈向新的道路。

还没自我介绍呢。

我的名字是渡边早季。二一〇年十二月十日,出生于神栖66町。

我出生前,发生了各种异常的气候变化,百年开花一次的竹子突然百花齐放;连续三个月大旱不雨,接著却在盛夏飘雪。最后在十二月十日的夜晚,天地漆黑,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空,如浑身金鳞的飞龙穿梭云间,映入众人眼帘。

……上面这些事,一件都没发生。

二一〇年是非常平凡的一年,我与其他出生于神栖66町的孩子一样,平凡无奇。

但对妈妈来说可不是如此。她怀我的时候年近四十,原本还担心这辈子都生不出小孩;毕竟在我们那个年代,三十好几已经是标准的高龄产妇。而且,我妈妈渡边瑞穗肩负要职,是图书馆司书。她的决定不仅影响町的未来,甚至可能让许多人丧失生命。每天承受沉重压力,又要注意胎教,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我爸爸杉浦敬是神栖66町的町长,也是诸事缠身。我出生后,司书这职位的责任便远大于町长。虽然现在司书的责任也很重大,但比不上当时。

妈妈在发现新书籍的分类会议上,突然剧烈阵痛,虽然比预产期早一个多星期,但羊水破了,不得不立刻送进町外的妇产科医院。不过十分钟,我呱呱落地。倒楣的是,分娩时脐带缠住我的脖子,我脸色发紫,一时哭不出来,助产士是第一次上阵的年轻人,慌得手忙脚乱。幸好脐带轻松解开,我才大口吸入世界的氧气,发出响亮的啼哭。

两星期后,那家医院的托儿所又多了一个女孩,她是我后来的好友秋月真理亚。真理亚是早产儿,胎位不正,出生时和我一样脐带绕颈。但她远比我严重,刚出生时几乎是假死状态。助产士因为有接生我的经验,这次能冷静处理。要是手脚再笨拙一些,晚一点解开脐带,真理亚肯定没命。

我每次听到这件事都非常高兴,自己间接挽救了好友的性命,但如今回想起来却五味杂陈,如果真理亚没诞生在这世上,最后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丧失性命……

回归正题。总之我在故乡美丽的大自然中,幸福地渡过童年时代。

神柄66町是由方圆五十公里内零星分布的七个乡组成。八丁标是本町与外地的分隔线。千年后,八丁标也许不复存在,我在此先说明:八丁标是结上许多纸垂(注:白色卷纸条)的注连绳,大剌剌挡著路,防止外界的坏东西侵入。大人们总严厉禁止孩子跑出八丁标,说外界随处可见各种妖魔鬼怪晃荡,一个孩子独自跑出去会碰上惨事。

「可是,究竟什么鬼怪那么可怕?」

我记得某天这么问过爸爸,应该是六、七岁的时候。说不定还有点口齿不清。

「很多种啊。」

看著文件的爸爸抬起头,抚著他的尖下巴,对我投以关爱的眼神。那温暖的棕色眼眸至今仍烙印在我的记忆中。爸爸从未对我不假辞色,我只被他大吼过一次,但那是因为我走路东张西望,如果不吼住我,我一个不小心就要摔进平原上的大洞。

「早季不是也听过化鼠、猫骗和气球狗之类的故事吗?」

「妈妈说那些都是传说,实际上不存在啊。」

「其他我不知道,但至少化鼠是真的存在哦。」

爸爸随口一句话,让我大受震撼。

「骗人!」

「真的。之前町里办的互助工程,也派了不少化鼠过来呢。」

「我怎么都没看过?」

「因为不能让小朋友看见呀。」

爸爸并没说明为什么,我心想,化鼠一定长得丑恶狰拧,不好让小朋友看见。

「可是化鼠会听人话,应该不可怕吧?」

爸爸将看过的文件放在矮桌上,举起右手,口中低吟咒语。纸张的细小纤维开始躁动,渐渐浮出复杂的花样。那是代表町长批准的画押。

「早季听过阳奉阴违这句话吗?」

我默默摇头。

「意思是嘴里说服从,心里想的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欺骗对方,图谋背叛。」

我听得目瞪口呆。

「不可能有这种人!」

「是啊。人类不可能辜负人类的信任,但化鼠与人就完全不同了。」

我这才害怕起来。

「化鼠敬畏具有咒力的人,当神一样来拜,并且绝对服从。可是对上没有咒力的孩子,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态度。所以我们要尽力避免孩子与化鼠碰面。」

「……可是化鼠不是会进町里工作吗?」

「那时候一定要有大人监督才行。」

爸爸将文件放入木盒,再次做出手势,木盒与盒盖慢慢融合,形成一块空心的漆木。旁人不会知道施咒者使用咒力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意象,因此爸爸以外的人想不破坏木盒就拿出文件,可说是难如登天。

「总之千万别跑到八丁标外面。八丁标中有强力结界,安全得很,但跨出一步就没有任何咒力保护了。」

「可是化鼠……」

「不是化鼠而已,你在学校学过恶鬼和业魔吧?,」

我不自觉噤声。

居民从小到大不断听人说恶鬼与业魔的故事,已经深植于心。而我们在学校听的仅是儿童版本,就已经吓得我们恶梦连连。

「八丁标外面,真的有恶鬼……还有业魔吗?」

「嗯。」

爸爸为了消弭我的恐惧,露出温暖的微笑。

「可是那不是传说吗?现在应该没有了……」

「没错,过去一百五十年来从未出现,但凡事总有万一。早季也不想跟采药草的少年一样,突然就碰到恶鬼吧?」

我默默点头。

这里我要大略介绍恶鬼与业魔的故事。不过这不是儿童版本,是进入全人班后学到的完整版。

恶鬼的故事

距今一百五十年前,有名在山中采药草的少年。他采药采得忘我,不知不觉就来到八丁标的注连绳前。八丁标内的药草已被采拔一空,但定睛一看,外面还有许多药草。

从小到大,大人都会百般叮咛千万不要走出八丁标;如果非得出去,务必要有大人陪同。

然而当下附近没有大人。少年犹豫一会,心想一下子应该没关系。药草不过就在眼前,快快出去,摘了药草后回来就好。

少年穿过注连绳,纸垂晃动,沙沙作响。

突然,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不仅是违背大人的教诲,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安抚自己,没事,就往药草走。

没想到恶鬼出现在眼前,并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恶鬼的个子与少年差不多,但长相无比狰狞,他彷佛要烧尽一切的愤怒,形成烈焰般的背光,汹涌不停地旋转。恶鬼所经之处,草木接连枯萎倒下,接著开始爆炸,燃起熊熊火焰。

少年脸色铁青,却忍著不敢尖叫,静静后退。钻过注连绳进入八丁标,恶鬼应该就看不见他了。但此时少年踩断枯枝,发出劈啪一响。

恶鬼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少年,彷佛终于找到发泄怒气的对象,紧盯他不放。

少年穿过注连绳,拔腿就逃。进入八丁标中就没事了。

没想到回头一看,恶鬼也钻过注连绳追上来!

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犯下无可挽回的滔天大错,将恶鬼带进八丁标之中。

少年哭著在山路上狂奔,恶鬼在身后紧追不舍。

少年沿著注连绳,奔向与村子反方向的河谷。

回头一看,从树丛中隐约可见紧追在后的恶鬼,两眼炯炯有神,嘴边挂著笑意。

恶鬼打算让他带路进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把恶鬼带回村子,村子必定不留活口。

少年穿过最后一道树丛,眼前剩断崖绝壁,脚下深渊传来湍急水声。河谷上架了一座崭新的吊桥。少年没走上吊桥,沿著断崖继续往河谷上游奔跑。

他回头看,恶鬼也来到桥边,发现他的身影。

少年继续奔跑。

没多久,前方又出现一座吊桥。

跑近一看,吊桥长年承受风吹雨打,破旧不堪,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宛如一道黑影,向他频频招手般毛骨悚然地摇曳著。

这座吊桥随时会崩塌,已经十多年没任何人过桥,村人总吩咐少年绝对不能走这座桥。少年小心翼翼地踏上吊桥。

搭桥的藤索承受少年的重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脚下踏板腐朽不堪,随时碎裂。少年才走到吊桥中央,吊桥猛然剧烈晃动,回头一看,恶鬼跟著踏上吊桥。

随著恶鬼接近,吊桥晃得愈来愈厉害。

此刻,少年望向令人腿软的谷底。

再抬头一看,恶鬼近在眼前。

当他清楚看见恶鬼狰狞的脸孔,便挥舞藏在手上的镰刀,砍断支撑吊桥一边的藤索。吊桥的踏板立刻翻转拉直,少年差点滑落河谷,死命攀在一条藤索上。

恶鬼摔下去了吗?少年定睛查看,恶鬼竟然和他一样紧抓藤索,恶狠狠地慢慢瞪向他。镰刀已经落入谷底,无法砍断另一条藤索了。

这下如何是好?少年绝望地向天祈祷。神啊,这条命我可以不要,但千万别让恶鬼进入村庄!

是神明听见了少年的心愿,还是腐朽的藤索,原本就撑不住如此重量?吊桥断成两截,摔入万丈深渊。少年与恶鬼再也不见踪影。

从此至今,再也没有恶鬼出现了。

这段故事有几种含义。

小孩听了就知道千万不可走出八丁标。年纪再大点,或许能体会村庄安全比自身生命更重要的奉献精神。但愈聪明的孩子,就愈难发现这故事的真正含义。

究竟几个人会想到,这个故事真正的意义,是告诉大家恶鬼确实存在?

业魔的故事

这是距今约八十年前的故事。村里有名头脑非常聪明的少年,他只有一个缺点,而年纪愈长,缺点就愈明显。少年以自己的聪明为傲,瞧不起所有人事物。他表面上对学校与长辈的教诲倒背如流,却从没把这些珍贵的教诲放在心里。

少年嘲笑长辈的愚笨,讽刺世上的伦理。

傲慢种下了业报的种子。

少年渐渐远离朋友,以孤单为伴,与孤单交谈。

孤单成了业报的沃土。

孤单的少年愈来愈常思索,最后想起不该想的事,怀疑起不该怀疑的事。

负面的思考使业报无尽蔓延。

于是少年不知不觉累积恶业,慢慢失去人形,成为业魔。后来村人害怕业魔,搬离一空,业魔住进森林;久而久之,连森林里的生物也消失殆尽。

业魔所经之处,早木扭曲变形,变得稀奇古怪,腐朽丑恶。

业魔所碰过的食物,都成致命毒素。

业魔徘徊在死的森林中。

最后业魔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该存在世上。

于是业魔走出阴暗的森林,张眼一看,是一片耀眼的光芒。原来是深山中的深水湖。业魔走入湖中,心想洁净的湖水或许可以洗净身上一切恶业。但业魔身边的水瞬间化为一片漆黒,就连湖水也满是剧毒。

业魔不该存在世上。

业魔理解到这一点,默默消失在湖底。

这个故事的含义应该比恶鬼的故事简单得多。但我们当然也不了解真正的意义,直到那天,在无尽的绝望与哀伤中,见到业魔真正的模样为止……

一提笔写作,种种回忆便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先回到孩提时代。

前面提过,神栖66町由七个乡所组成。利根川东岸的茅轮乡在七个乡的正中央,是町的行政中心;往北走,坐落在树林中的松风乡有零星分布的大宅;东边沿海开阔地带是白砂乡;茅轮乡南边邻接水车乡;利根川西岸的西北方有视野开阔的见晴乡;西岸南方则是水田区黄金乡;最西边有栎林乡。

我出身的故乡是水车乡,这名字就不必说明了。神栖66町布满从利根川分流的数十条水道,民众搭船往来于水道间。不过大家可是历经一番努力才把水道清理到可以洗脸,只是还不太敢拿来喝。

我家正前方的水道中,有红白相间的鲤鱼悠游,岸上成排的水车是乡名由来。虽然每个乡都有水车,但水车乡的数量特别多,十分壮观;我记得的水车种类,包括上射式、背射式、下射式、胸射式等,或许还有更多。每种水车都有各自的任务,用来捣米或者磨麦,不再需要人力执行这单调无趣的劳动工作。

每个乡都有唯一一座金属叶片的特大水车,用途是发电。水车产生的宝贵电力用来供应公民中心屋顶的扩音器广播。根据伦理规定,严格禁止将电力用于其他用途。

将近黄昏时分,扩音器都会传出相同曲调。那是名叫《归途》的古老交响乐一部分,作曲家有个怪名字叫做德弗札克。

我们在学校学到这样的歌词。

日落远山边

星散夜空间

今日工已毕

心清气神闲

夕阳晚风吹

阖家乐团圆

乐团圆

暗里篝火光

焰势愈趋小

宛若催人眠

光暗火渐消

温婉掌心护

陶然入梦乡

入梦乡

在原野上嬉戏的孩子一听到《归途》就会携手踏上归途。我每次想起这首歌,脑中就会反射性浮现黄昏景色。夕阳下的街道,在沙地上画出细长黑影的松树林,以及数十亩水田,如明镜般映出昏暗的天空,还有空中成群的红蜻蜓。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仍是从山丘上一览无遗的夕阳。

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一幅光景。那时究竟是夏末或者初秋?天气已经不知不觉凉起来。

「该回家了。」有人开口。

竖耳聆听,确实传来微弱的旋律。

「那就是平手喽。」

觉这么一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纷纷从藏身处冒出来。

八岁到十一岁的孩子从早上就玩起大规模的抢地盘游戏。这就像冬天打雪仗游戏的延伸,孩子分成两队,互相抢夺地盘,从对方地盘最深处夺走旗子的就算赢。当天,我这队刚开战就失误,眼见就要战败了。

「太奸诈了。我们差一点就赢了。」

真理亚嘟起嘴。她的皮肤比其他人白,有著浅色的大眼睛;火焰般的红发更是异于常人。

「你们投降啦。」

「对啊,我们占上风。」

良附和著真理亚,真理亚从那时就有女王的天分了。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投降?」我气呼呼地反驳。

「因为我们占上风啊!」良相当固执己见。

「可是旗子还没被抢走啊。」我望向觉。

「是平手。」觉相当严肃地宣布。

「觉是我们这一队的吧?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

真理亚对觉露出咄咄逼人的态度。

「没办法,因为规矩就这样啊。时间就到日落为止。」

「太阳还没下山不是吗?」

「别鬼扯了,那是因为我们在山头吧?」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指正真理亚。虽然我们平时是很合的好友,但真理亚胡闹起来真令人生气。

「哎,回家了啦。」

丽子担心地说道。

「听到《归途》就一定要马上回家。」

「所以只要他们投降就好啦!」

良复述真理亚的话。

「别闹了。喂,裁判!」

觉有些不耐烦,开口喊瞬。瞬站在离大家一段距离的山丘,看风景看得入迷。他身边蹲坐著一只叫做「昴」的牛头犬。

「怎么了?」

他慢了半拍才回头。

「什么怎么了,裁判要说清楚啊。这场平手!」

「对哦,那今天就平手吧。」

瞬又回头欣赏风景。

「我们要回家了。」

丽子说完后,一行人就慢慢走下山丘,他们得各自找船搭乘,回到自己的乡里。

「等一下啦。还没完。」

「我要回家了。要是一直待在外面,猫骗会跑出来。」

虽然真理亚等人面露不悦,但游戏还是流局了。

「早季,我们也快点回去吧。」

觉开口喊我,但我走向了瞬。

「你不回去?」

「嗯,要啊。」

瞬这么说著,双眼却像受到魅惑般紧盯著风景不放。

「你在看什么?」

「喂──回家了啦!」

觉在我的身后焦急地喊著,瞬则默默指向风景。

「看那个。看得到吗?」

「什么?」

瞬指向远方的黄金乡,水田区与森林的交界处。

「看,是蓑白。」

我们从小就学到保护眼睛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大家的视力都很好。即使当时那个生物的白色身影远在数百公尺外,还在夕阳光影交错的田埂上缓慢移动,我们依然看得见。

「真的吔。」

「什么啊,养白又不稀奇。」

平时沉著冷静的觉,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但我不为所动,应该说不想动。

蓑白用蜗牛般的速度从田埂走上草地,消失在森林中。我看著蓑白,心却飞到一旁的瞬身上。我当时并不清楚心中的情感如何命名,但与瞬并肩欣赏夕阳下的乡村风景,心中满是酸甜滋味。这也许是记忆虚构出来的情境,融合数个类似片段演出,撒上感伤的调味料……

即使如此,当时的光景至今对我仍有特别的意义,那是我在完美时代中最后的回忆,当时一切都遵照正确的秩序行进,对未来没有分毫担忧。即使再过不久,一切都要被无尽的空虚与悲痛呑没,当下的初恋回忆,至今如夕阳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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