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不是傅北。
还以为是谁打的,结果是唐艺,听说秦肆回来了,打电话过来问问,以为乔西这时候在家呢,毕竟这么晚了。
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秦肆佯作刚刚没去瞧,转而和万三他们闲聊,她认识唐艺,以前见过许多次,不过不算太熟,点头之交而已。
在乔西接电话时,秦肆跟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万三他们各自取车,跟她知会一声,走了。
待接完电话,这里便只剩她们两个,乔西问:“你不回去?”
没想过秦肆是在等自己,毕竟这人从来不会,每次不论做什么,做完就单独离开,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秦肆说:“站一会儿,吹吹风。”
乔西想着她回来一趟,大家可能会约着一起去唱歌喝酒什么的,结果接个电话的功夫就散场了,但也正常,才回来是该歇一歇。
夜里起了风,大学城这一片地区较为空旷平坦,即便到处都是正在营业的店铺,可也有点静悄悄的,秦肆好像有话要说,但一点都不急,她白天凶巴巴的,晚上却出奇地温和,其实也算不上温和,就是对着乔西时很安静,对别人都不这样。
当初刚认识的那一阵,乔西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可以说不太喜欢,只是慢慢相处下来,发现这人挺好的,嘴里没两句中听的,可从不做恶劣的事,整天嫌东嫌西,这不对那不对,然而还是耐着性子教,亦从来没有发过火。
送她到住的地方,乔西才开车回去。
分别前,秦肆突然喊住她,说:“这两天我没什么事做,有空出来吃个饭。”
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说话,请吃饭不问别人有没有时间,只说自己没事做。
关上车门,乔西应道:“看吧,我店里明天还有预约。”
秦肆神色凝滞了一瞬,似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可夜色遮挡着,她站的地方刚好有阴影落下,使得乔西并没有察觉这些细致入微的变化。
红色的吉普车慢慢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行驶,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秦肆在原地站了许久,没往那边看,只望着人进人出的学校门口,夜色沉郁浓浓,里面依稀有灯光,只是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望不见尽头.
电话响了一次,又响了一次。
第一次响时,乔西瞅了下来电显示,是一串眼熟的数字,知道对方是谁,她没接,第二次的号码陌生,大抵是那人换了个号码打过来,亦没接。
电话没有响第三次,傅北太过自觉,太了解她,打两次都不接,要么是没看到,要么是真的不愿意接听,哪种情况都不应该再打。
乔西不是那种矫情婉转的人,不想接就是真的不想,不是欲擒故纵,真烦了会直接关机,如果有第三次,她或许会把人拉进黑名单。
快开到小区时,她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打直背,定定看着前面的路,渐渐将车子慢下来。可惜开到停车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瞬间说不出何种感受,也许是一丝丝不该存在的失望,也许是松了一口气。
天上月明星稀,除了路灯还亮着,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楼房黑魆魆。
乔西独自上去,坐电梯到十二楼,转到房门口,刚过拐角处,忽而看见紧闭的门前放着一束白瓣黄芯的水仙花。
有人来过,知道她会很晚才回来,所以把花放在了门口,而不是送去店里或者保安亭,不然今天肯定拿不到。
乔西抿抿唇,大致猜到之前的花都是谁送的,她真不想把水仙花带进家门,可犹豫半晌,还是抱着进门。
当垃圾扔了可惜,这么鲜嫩漂亮的一束花,怎么也得几大百了。
临睡觉前,她解锁屏幕,不经意间翻到通话记录,记录很短,就那么几个来电号码,点进那串没有备注的数字,傅北打来的电话,除了第一次,其余的都没有接过。
恍然间怔神了,拉开床头柜抽屉,瞧见随便扔在里面的手链,她紧了紧眉头,倏尔记起一些事。
太久远了,十二岁之后的年岁弹指一挥间,晃眼就到了高一。
乔西对读书的记忆不好不坏,学校的日子对她而言,好像就那样,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卷子,老师在讲台上叨叨不绝地讲,恨不得提着底下的学生耳朵教学,初中的生活仿佛就在昨天。
浑浑噩噩的,就这么过了。
细细一回想,三年的时光像冬日里初下的小雪,飘飘荡荡从天上落下来,落到地上化掉,融进泥土里,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这三年里,乔建良和乔妈的关系日渐冷淡,从曾经的两相厌烦,到如今的漠视,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眼里再也没有对方的存在,好在他们不吵架了。
感情破裂到一定程度,连吵架都是一种奢侈。
当年网络鸡汤盛行,各种各样的流行语铺天盖地,其中有一句大致是这么一个意思,就是相爱的两个人,在吵架时会吐露实话,爱与不爱全都体现在一次吵架中。
起先乔西认为这句话是对的,慢慢地,则不然。大多数时候,吵架是为了发泄,因为不甘心,还有回转的余地,即使嘴里说着再恶毒的话,但仍旧想回头。
乔建良和乔妈连吵都不吵了,连回转的余地都没了。夫妻俩在她面前,变得和睦友好,甚至可以有说有笑,以往那些声嘶力竭在时光长河中泯灭,当初的如鲠在喉终于得以释怀,夫妻两个走向了各自想要的路。
一次,乔西在楼道里躲着,听见他们俩在客厅里商量离婚事宜。
“等小西十八岁了,就去把证办下来,两三年的事,好聚好散。”乔妈说,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
乔建良没意见,只有一个要求,暂时不能让乔西知情。
“别影响她学习。”
乔妈在削苹果皮,“知道,不用你提醒。”
然后开始商量怎么分财产,真是奇怪,吵架时你死我活的,等到分财产了竟平心静气,多少半路夫妻为了钱大打出手,轮到他们这儿还挺和谐的。
乔建良先做了让步,决定把大部分房产都让给乔妈,剩下的则让双方的律师来商讨。
乔西背抵着墙,明明是大夏天,指尖却有点冰凉,她垂了垂眼,低眼看着脚尖,想走开可一直没动。
直到底下又传来乔妈的声音——“行了,乔西不跟着你么,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不用你让着。”
两个人真有心,分财产还不忘女儿,他的,她的,还有乔西的,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纠缠。
光凭这点,夫妻二人就比其他离异的父母出色了,至少分钱不忘了小的那个,不至于在钱财上撕破脸皮,闹到不可开交,昔日相互戳心窝子,恨不得对方去死,到最后竟然十分体面,还会为各自着想。
等到乔西出去,他俩已经没在谈论这些了。乔妈把削完皮的苹果切成几块,装在盘里递给乔西,温柔地说:“多吃点苹果,对身体好。”
乔西杵着一动不动,眼里没有一滴泪,可嘴唇紧紧抿着。
乔妈又恢复了原来温和可亲的慈母模样,该是高兴的事,可她心里毫无喜悦之情。
跟乔建良吵架吵得最厉害的那阵子,乔妈当着她的面,几乎吼着说:“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欠了你们的,现在来还债,都是我活该!”
与现在对比,简直两个样子。
在北区生活的那几年,乔妈的好是真的好,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无私付出,能称之为母爱,而如今的好却带了条件,只是一种掩饰。
乔建良悉心询问乔西的学习状况,到了高中适不适应,跟不跟得上老师的进度等等。乔西读书不行,夫妻俩已然接受事实,只要她不闹事,读完高中上大学就可以了,家里也不缺钱,大不了将来毕业了资助她干事业。
早几年就是散养,现在就是随便养。
乔西听话地吃苹果,吃完去隔壁傅家。
老太太在后院给花浇水,傅北不在家,上课去了。大学的课程会根据老师的时间来安排,有的专业老师同时在两个学校授课,或者其它不可抗力的原因,就会导致时间冲突,有的课会专门安排到周末上。
“她今晚不回家,就在学校住,过两天应该会回来。”老太太说。
大一那会儿傅北没有住校,大院离江城大学远,这就导致了诸多不便,后来傅北就住校了。自这以后乔西便经常扑空,之前周末还能见到,现在连周末都见不到。
她在江大贴吧里求到了傅北班上的课程表,偷偷跑过去。
彼时傅北正在一教306上课,课间休息五分钟,旁边就多了个人。
读高一的乔西瘦了不少,长了个儿,模样渐而张开,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不过依然小只,混在形形色色的学生群体里还是十分惹眼。好在上这节课的教授脾气温和,察觉多了一个人,还坐在傅北旁边,仅仅稍有不悦,还是没说什么,当做没看见。
没想到她会找来,傅北一怔。
傅北向来习惯自己一个人坐后面,这也方便了乔西能够很快找到,亦方便了乔西搞小动作。
十五六的女孩子了,一点规矩都不讲,更不懂什么叫距离,趁着还没上课,直接凑过去挨着傅北,就差把自己整个贴上去。
“没事做,就过来找你了。”她干巴巴地说,瞅一眼对方。
傅北在整理笔记,偏头看一下,回道:“隔壁教室没课,去那里等。”
“不去。”乔西直接拒绝,全然不讲理,“就在这儿,我不会打扰你上课。”
傅北不理会,重述:“去隔壁等,要不就回去。”
“你又不在大院,不想回去。”乔西脸皮忒厚,大有死不让步的样子。
这些年她在傅北身边待着,一开始被拒绝还会难受,渐渐地就油盐不进,不管傅北说什么,左耳进右耳出,说自己心意的就听听,不顺就当耳旁风,吹过就完事。
傅北摆出冷淡疏离的样子,可从不会付诸实践,就像现在不会真让她离开,不走就只能放任留在教室,且听到适才乔西的话,手下一僵,细长的手指微微曲起。
到底沉默了。
上课铃响,才低声吐出一句:“安生点,不能扰乱课堂秩序。”
乔西得逞,乖乖地安安静静。
一小节课四十五分钟,干坐着难免无聊透顶,听不懂教授究竟在教什么内容,也不想玩手机,她就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两条修长的光i.裸白腿打直往前伸,结果一不小心踢到前面的人,差点被踩了一脚,赶紧立马收回来。
大学的课桌并不是高中那样一人单独一张,而是一排一排的,连座位都连在一起,她这么一晃动,旁边就能清晰感受到。
傅北顿了顿,稍稍偏头低眼一看,小姑娘若无其事地趴着,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天气太热,乔西穿得超短裤,她如今的体型偏瘦,坐着时短裤都快缩到大腿根,可依然没有多余的赘肉,年纪不大,没有警觉性,不知道被周围的人偷看了多少次。
十五六了,体型样貌都朝成年人靠拢,要不是稚气太重,还真看不出来与这群大学生有多大区别。
傅北不冷不热地瞥向周围几个老是往这儿看的男生,神情略沉郁不太友好,那些人识趣不再往这儿打量。乔西全然没察觉,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才过十几分钟,真漫长难熬。
“这节课上完,还有课吗?”她悄声问,往旁边靠。
傅北立即侧了下,恰恰避开了她的触碰,先看向讲台,确定没被任课教授注意,才回道:“晚上还有。”
乔西立马耷拉着脸,她心情太糟糕,烦躁得很,过来就是想找傅北排解心情,孰知没找对时间,不过还是遵守规矩,老老实实坐着不乱来。
她的生活一直以来都太过于简单,简单到找不到一个诉说悲喜的人,家庭所给予的苦难心酸,吞不下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找一个人来分散,傅北就成了这个人。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时光里,若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就只能把自己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对她的依赖日渐加重,谁都不曾想过这种依赖对不对,一天一年,就像是在稀散的水泥上划痕,一旦凝固了,就成形不可更改,除非砸烂重浇。
乔西克制不住想看这人,于是偷偷摸摸用余光瞧。
傅北太过认真,从头到尾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边听课一边做笔记。
字写得很好看,苍劲有力,大气,一笔一划都透着力。
这让乔西记起几岁大时在李叙年那里学书法,傅北站在后面,手把手教她写字。
那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现今想起来却记忆深刻,一举一动都能回忆起来,傅北的手凉凉的,比她的大,轻轻松松就能包住,偶尔她走神了,这人就会停下,板着脸提醒要认真,不要一心二用。
不知道为何,那么美好温情的场景,越想,乔西越别扭,偏着脑袋直直瞧着傅北分明的侧脸轮廓,许是戳中了哪门子心事,她忽而耳根子发烫。
或许,她骨子里就长歪了,天生就是如此。
可当时还不懂,无法深究到底是何种感觉,只是下意识的,在傅北放下手,在桌下摸作图尺子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她伸手过来蓦地抓住了傅北的两根手指。
小姑娘脸上烂漫而纯真,偏着头小声地喊:“傅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