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吃了一惊, 下意识想要甩开他, 然而风极反的手指却始终死死扣在他的手腕上。

“你甩不掉我的,”风极反道, “就算我死了,也会从地狱爬回来, 紧紧抓住你。”

顾曲漠然道:“你是魔,死后不会去地狱。”

风极反:“我这一生都在地狱。”

顾曲沉默,两眼放空地看着虚空, 不知在想什么,半晌, 回过神来,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放。”

“你也知道你留不住我。”

风极反单膝跪在地上,仰脸看着顾曲的背影,脸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难过,他声音里却充斥着恶劣的嘲讽:“我留不住你吗?”

顾曲仿佛突然被激怒, 蓦地转过身来:“你以为……”

声音戛然而止。

他冷不丁撞上风极反的视线,地底微弱的光线照亮眼前的双眸,里面痛楚至极, 又充满渴望。

风极反笑问:“我以为什么?”

顾曲没有出声,单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线。

风极反语气里有着与眼神截然不同的轻松,悠然道:“我以为我虽然留不住你的人,但我能留住你的心——这么多年, 除了我, 你爱过别人吗?”

“爱过。”顾曲坦然承认。

风极反眼神一凛:“谁?”

“陆行舟。”

几十米外的结界里, 陆行舟猛地打起精神,有种上课打盹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的惊愕。

石饮羽吃惊地看着他。

“我……那个……你听我说……我是无辜的……”陆行舟双手焦急比划,竭力想要自证清白。

风极反低笑两声:“小曲儿,你很恨他吗?在我面前说喜欢他,不怕明天就看到他的尸体?”

顾曲平静道:“这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你吃行舟的醋?”风极反突然问。

顾曲一顿:“……笑话。”

“你肯定是吃醋,”风极反笃定地说,“嫌我疼他?那我可要提醒他离你远点,省得被你算计,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顾曲素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不为外人所知的刻薄,“呵,我明白了,原来是在为你的阿箫鸣不平。”

风极反:“什么我的阿箫……这就是你毒死她的原因?”

“你心疼了?”

“什么?”风极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顾曲讥诮地看着他,嘲道:“我毒死了她,你心疼?”

“如果我说是……”风极反拖长了声音,饶有兴趣地问,“你会怎样?”

顾曲眼神冷漠:“我只会请你节哀顺变。”

“酸。”风极反含笑直视着他的眸子,笑道,“太酸了。”

顾曲没有反驳,目光避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放开我吧,没意思。”

风极反脸上带着笑,手指却越发攥紧,笑着说:“小曲儿啊,你觉得还能放得开吗?”

“就这样吧,”顾曲漠然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害死了我的阿琴,我今天也终于杀了你的阿箫,从此以后,我们一笔勾销、两不相……”

“住口!”风极反厉声打断他,眼神一瞬间狠戾起来,“顾曲,你说这样的废话是故意折磨我吗?”

“是你在折磨我!”

风极反咬牙道:“你要自由,好,我离开你;你不愿见我,好,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我已经这么克制了,为什么还是不够?你现在甚至要把我们的一切都抹去,要跟我两不相欠?”

顾曲垂眸,没有再出声。

“不可能的,小曲儿,从你给我取了名字的那天起,我就成为了你的奴隶,永远都不能分开了。”风极反沉声说,“别再激怒我。”

顾曲仰头,深吁出一口气:“你不累吗?”

“还没有求得你的原谅,我不敢累。”

顾曲心头狠狠一抽,仿佛有大片飞鸟呼啸而过,尖锐的爪子在心脏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痕。

风极反叹息一声,放低了声音:“事情已经不会更糟了,不是吗?现在西陵箫也死了,我们之间的隔阂又减少了一个,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痕,总有一天我可以赎清罪孽,到时我们……”

“别装了。”顾曲语气复杂地打断他,“你当真觉得自己有罪吗?不,你只是觉得这样说话可以讨我的欢心。”

风极反被无情戳穿,脸上滑过一丝无奈,笑起来:“真是怎么都骗不了你。”

“因为你从来都是这样,恶劣而不自知。”

风极反:“而你又何尝不是?”

顾曲看向他。

风极反道:“阿琴明明是自杀,你却完全归咎于我;阿箫她自己动的心,你却判了我的死刑。小曲儿,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为这两件事,你惩罚了我一千年,一千年了……阿琴轮回转世都至少十次了,还不够吗?”

“她没有。”

“什么?”

顾曲:“阿琴没有入轮回,她入魔了。”

风极反皱起眉头:“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所见,她怨念太大,死后以亡魂入魔,杀人如麻。”顾曲淡淡地说,“风极反,即使你从不认错,却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罪孽太大了,你说我惩罚你,不是的,我惩罚的是我自己。”

风极反怔住。

顾曲趁机挣开他的束缚,沿原路走出。

风极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单膝跪在地上,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废墟中,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他突然动了一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陆行舟吃了一惊,下意识想要过去。

却被石饮羽一把拉住:“等等。”

陆行舟急道:“他受伤了。”

“关心则乱。”石饮羽道,“他可是魔呀。”

陆行舟不明所以:“实力再强也抵抗不了那么强的爆炸……”

石饮羽低低地笑了起来,悠然道:“魔,都是很狡猾的。”

陆行舟心头一动,抬眼望去,见已经离开的顾曲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慢慢走到风极反身边,低头看着他。

风极反仿佛没料到他去而复返,狼狈地低着头抹去唇角的血迹,没有出声。

半晌,顾曲嘲道:“你不是常吹嘘自己天下第一吗?”

“天下第一也是肉体凡胎,被爆炸冲击,也是会死的。”风极反声音低哑地说,“你为什么回来?”

顾曲:“回来给你收尸。”

风极反笑了:“我的未亡人才可以为我收尸。”

“你的阿箫已经先你而死了。”顾曲顿了顿,又说,“当然,你们前后差不了几分钟,也算同年同月同日死,真是天生一对。”

风极反嘲道:“别人知道你这么善妒吗?”

顾曲收敛了神情,冷冷地问:“你怎么还没死?”

“我一向命硬。”风极反道,“你可以试试把我扔在这里,看我能撑多长时间。”

顾曲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风极反:“怎么了?”

顾曲:“我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无聊吗?”风极反笑起来,“那‘我的阿箫’可真是一个无聊的人。”

顾曲冷不丁被狠狠刺中了心脏。

就听风极反十分愉快地说:“当年你把我出卖给西陵箫之后,她就是这么做的——开膛破肚、万箭穿心、百毒侵体……然后记录我坚持的时间。”

顾曲脸色煞白,薄唇紧紧地抿着,手指藏在衣袖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风极反摊手:“我也是从那次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命这么硬。”

“别说了。”顾曲闭了闭眼,颓然地说。

风极反识趣地闭了嘴。

顾曲搀起他的手臂,低声问:“能站起来吗?”

“你这是做什么?”

顾曲答非所问:“送你去找陆行舟?他可以给你找医生……”

“不要碰我。”风极反冷冷地说,身体却在他的搀扶下顺从地站起来。

顾曲没有出声,搀扶着他慢慢往废墟外面走去。

风极反身体整个都压在顾曲的身上,嘴里依然说着拒绝的话:“你既然恨我入骨,让我就这么自生自灭岂不更好?可以顺你心意,一了百了……”

顾曲从他提起当年的“背叛”之后,便没再多说话,一直沉默地扶着他,直到被迫听这货放肆地哔哔了十几句话之后,才忍无可忍,漠然出声:“算计我的感觉很好吗?”

风极反声音戛然而止。

“你受伤是真,虚弱是假……算了。”顾曲将到嘴边的谴责咽了回去,身边这个变态有多恶劣,自己早该知道的。

即便伤情已经被戳穿,但风极反还是靠在顾曲的身上没动,顾曲也没有推开他。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共同地维持着一个谎言,沉默地相互依偎。

爆炸使得通道段段坍塌,顾曲搀扶着风极反跨过一堆堆杂乱的石块,慢慢往外走去。

道路明明漫长而又艰难,可一眨眼,却就走到了尽头。

光线越来越亮,出口近在咫尺。

风极反看着亮到晃眼的虚空,喉头颤动:“小曲儿……”

“嗯。”顾曲应了一声。

风极反张了张口,半晌,低哑的声音才艰难地说出来:“我可以……我……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顾曲眼眸微黯,抿唇,没有出声。

风极反等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好……好,我知道了。”

走出废墟,顾曲松开手,风极反跌落在地上,唇角溢出血来,却第一时间捂住,生生将上涌的鲜血压了下去。

——装重伤博取同情的方法只能用一次,接连再用,他不会信的,不能博取同情的伤势没有存在的必要。

顾曲掏出手机:“我让陆行舟来接你。”

半分钟后,陆行舟拿着吱哇乱响的手机,一脸复杂地从二人身后走出来。

顾曲:“……”

“你说这事儿有多巧吧,”陆行舟真诚地说,“我一秒钟前才刚从这边路过,就遇到你们了,嘿,你找我做什么?”

顾曲没戳穿他的鬼话,温文尔雅地笑笑:“既然你在,那这里应该没有我的事了,再见。”

风极反面无表情地看着陆行舟,用眼神骂人。

目送顾曲走后,陆行舟转向风极反:“你真受伤了?”

风极反闭上眼睛,唇角源源不断往外流着血,哑声:“没有,我装的。”

说完就晕了过去。

“……”陆行舟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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