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光线从头顶茂密的枝叶之间洒落下来, 照亮沈松棠俊美无俦的脸, 他双颊瘦削, 眉宇间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却确实不再是傀儡了。

“不!!!”沈燕归嘶吼一声,恶魔相的脸上恐怖?人,他疯狂挣扎, 拼命抬起手, 绕过沈松棠的身体, 握住将二人交叠着钉在树上的羽箭。

沈松棠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指,阻止了他拔箭的动作。

“放开。”沈燕归冷冷地命令。

沈松棠的手指没有动。

陆行舟道:“□□你们会死的。”

“不□□,我们也会死。”沈燕归的嗓音低哑, 如同砂纸一般干涩,他枯瘦的手指握住羽箭,在沈松棠的阻拦下,缓慢而又坚决地拔了出来。

沈松棠闷哼一声, 死死咬住牙关, 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疼么?”沈燕归狰狞地笑了一声, “这点疼,你不怕的……老师……”

沈松棠闭上眼睛,手指却妥协地放了下来。

一声闷响,沈燕归用力拔出羽箭, 箭矢带出稀碎的血肉, 汩汩涌动的血流染红沈松棠的衣襟。

两人从树上跌落下来, 沈燕归捂住伤口,狼狈地爬起来,扑到沈松棠身边,,撕开他的衣襟,看向伤口,眼神蓦地凝滞。

——羽箭射断大动脉,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止不住地从伤口涌动出来。

沈燕归呆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向陆行舟,哑声:“救他。”

石饮羽漠然地说:“他是你的傀儡,为你挡箭而死,却让别人来救?”

“他已经被我遗弃,不再是我的傀儡。”沈燕归声音低哑,青面獠牙,犹如困兽一般焦躁地说,“你们救他……我知道你们可以。”

石饮羽:“既然你恨他,那就让他这么死去,岂不如意?”

“我恨他,想让他死……”沈燕归咬牙切齿地说,心绪涌动,吐出一口血来,抹去嘴角的血痕,哑声说,“但不想他死在这里。”

陆行舟眼眸深沉地看着这两人,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会医术,救不了他。”

“不可能……”沈燕归凄惨地摇头。

“我真的救不了,你心知肚明。”陆行舟道,“石魁首的箭里有他的恶魔之力,力量精纯,这样射断大动脉,谁都救不了。”

沈燕归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下唇,齿间渗出血来。

“阿燕……”沈松棠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燕归脸上神情极扭曲地变了变,硬生生将喷薄欲出的悲痛压了下去,孤漠地出声:“你想说什么?”

“不要……救……”沈松棠仿佛早已失去说话的技能,粗重喘息着,艰难地往外吐着字眼,“跟我……一起……死吧……”

“想死你就自己死得远远的,”沈燕归冷冷地说,“我的黄泉路,不想再看见你。”

沈松棠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失落,他嘴唇哆嗦着,喃喃道:“你恨了……这么多年……还没累吗?”

此话一出,沈燕归眼神骤然变得冷酷,他一把揪住沈松棠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咬牙道:“累?你问我累不累?我执行任务出生入死的时候,你问过我累不累吗?我被那个贱女人切断补给生死一线的时候,你问过我累不累吗?我九死一生回来,却看到你娶她的时候,你……你问过我累不累吗?你现在问我累不累?我告诉你,不累,我活一天,恨你一天。沈松棠,你该庆幸,我是一个没有轮回的魔物,否则,我恨你生生世世……”

每问一句,他青苗獠牙的相貌就更凶恶一分,仿佛从地狱血池中爬出来的恶鬼,声音嘶哑,满面狰狞,嘴角流着鲜血,每吐出一句话,都像是诅咒。

陆行舟微微皱眉,看着那两人的姿态,眼眸深沉——嘴上说着是恨,眼神中却分明是痛彻骨髓的爱。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如此复杂,恨比爱可要轻松多了。

沈松棠听着他渗着血的嘶吼,脸色平静,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沈燕归的脸颊,气若游丝地说:“你这辈子……太累了……我知道……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这话一说出来,陷入癫狂状态的沈燕归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咬住下唇,凶狠地盯着沈松棠苍白的脸,过了片刻,突然一滴泪滚落下来。

他猛地转过头去,抹去泪痕。

沈松棠张了张嘴,声音虚弱:“我对不起你……你对不起众生……阿燕……跟老师走吧……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没有意思……”

“不……”沈燕归痛苦地摇头,许久之后,一声低低的呜咽从他喉间传出,“我不想你死……”

“我早该死了,”沈松棠嘴角露出一抹轻浅的笑容,喃喃道,“一直是你强求。”

“一定有人能救你……”沈燕归蓦地抬起头来,提高声音,“沈秋朔,沈秋朔的造偶技术最强,现在成了一名人匠,他一定能救你……”

“沈秋朔?”陆行舟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然感觉旁边石饮羽动了一下。

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垂死的沈燕归突然暴起,抱着沈松棠往山林里冲去。

石饮羽早有准备,一道结界挡在他们面前。

沈燕归破开结界,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陆行舟抬手,打了个响指,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好像有几十条毒蛇在吐着信子。

沈燕归脚步一顿,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千万条红线从地底、枝干、树冠等地方浮现出来,犹如一张蛇信子织成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将他罩住,急速收缩。

眨眼间,红线已将沈燕归二人死死缠住。

陆行舟往虚空中抓了一把,指尖有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仿佛抓住了红线大网的抽绳,将沈燕归控制在了掌中。

沈燕归挣扎着回过头,厉声道:“陆组长,求您带他去找沈秋朔,他还有一线生机!”

陆行舟心底唏嘘,他了解石饮羽的实力,这样一箭穿胸,羽箭中携带的恶魔之力早已将内脏全都震碎,找大罗金仙都没用。

沈燕归却不放弃:“他已经不是我的傀儡,他现在是个独立的人!陆组长,所有错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他是无辜的。”

陆行舟问:“被做成傀儡,还能恢复?”

沈燕归:“他从来没有失去神智,等我死之后,他可以重新成为正常人。”

陆行舟突然反应过来沈松棠为何作为天才傀儡师的傀儡,却可以保有神智——是沈燕归在炼制的时候留了一手,他早猜到自己会死,为沈松棠留下了后路。

“陆组长,”沈燕归又吐出一口血,他咬牙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云烈魁首的下落吗?”

陆行舟一怔:“是,你知道?”

沈燕归:“他之前一直藏身在这叠翠山。”

“之前?”陆行舟急问,“那他现在呢?”

“救他。”沈燕归果断道,“救他,我就告诉你们,云烈的下落,连同他的阴……”

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陆行舟想都没想,立马撑起一道结界。

与此同时,随着石饮羽指尖一动,另有一道结界在沈燕归面前出现。

下一秒,一连串子弹射在石饮羽的结界上,掉落下来。

石饮羽蓦地转身,一道气浪击出去,只听一声惨叫,阿炫被击飞出去,重重撞在了树干上。

陆行舟甩出骨鞭,缠在阿炫脖子上,猛地一拽,将她硬生生拽了过来,另一只手挥起一张黄符,狠狠拍在她的脑门上,口中道:“出去!”

一个魂体被粗暴地从阿炫身体中拍了出去。

那魂体一出来,灵活地后翻了几个跟头,躲到一棵大树的背后。

石饮羽手臂一扬,气浪射穿树干。

陆行舟射出一张黄符,精准地从气浪射穿的孔道穿过,贴在了魂体上。

阿炫这才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门踉跄着转了足足三圈,才找清楚方向,呻/吟:“好疼……我靠……这什么玩意儿敢附我的身?”

石饮羽已经将那个魂体拎了过来,放在陆行舟面前,沉声道:“不是完整魂体,只有一抹灵识。”

魂体极淡,仿佛顷刻间就要被太阳晒蒸发掉,但能看出是个女人的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娃娃脸,眼神却有种与五官不相符合的成熟。

正是小卖部里的那个女孩。

陆行舟不怒反笑。

女孩仰脸看向他,略带嘲讽:“你怎么不惊讶?”

陆行舟反问:“我为什么要惊讶?”

女孩:“你们被我骗了。”

“是吗?”陆行舟淡淡地说。

女孩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被自己所骗,而是将计就计,等着看自己的真实意图。

陆行舟见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凉凉地嘲道:“你以为我们的石魁首大人,跟云烈一样天真吗?”

女孩脸色沉下来。

“我说……”石饮羽道,“这句话仿佛是在夸我,但我并不是很爱听,至少在你面前,我还是个天真的宝宝。”

陆行舟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石饮羽扁了扁嘴,表示宝宝委屈。

女孩冷冷地问:“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我?”

“因为你的表演太不走心,”陆行舟道,“是精分太久,以为自己本色出演就是影帝级演技了吗,惊蛰君?”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女孩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她大笑:“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石饮羽淡淡道:“是你的荣幸。”

惊蛰君:“……”

陆行舟见她被石饮羽一句话噎住,唇角微微轻扬。云烈的心腹惊蛰君,他还是见过的,不至于知道个名字就是她的荣幸,但听石饮羽这么怼人,自己还是忍不住想笑。

石饮羽转眼看向他,得意地抖了抖眉。

惊蛰君问:“你究竟怎么认出我的?”

陆行舟淡淡地一笑:“你伪装成小卖部的女孩,称桃酥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但你在面对药神像时的神态出卖了你。”

惊蛰君怔了一下,大笑起来,他是风部魁首的心腹,赫赫有名的陪臣,面对一座乡野间的粗鄙神像,自然不会像本地人那般虔诚。

恶魔的心中没有可以跪拜的神,从不知道虔诚为何物。

阿炫气鼓鼓地坐在地上,揉着脑门生闷气,她还记得自己被惊蛰君俯身时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门为什么这么疼?难道谁拍了自己一巴掌吗?

她郁闷地看着惊蛰君浅淡的魂体,出声问:“陆组长,我孤陋寡闻,可也知道惊蛰君是男的,这不明明是个小姑娘吗?”

惊蛰君微微一笑,魂体忽然抖了几下,由一个娃娃脸的女孩悄然变成一个妖艳的大美女,继而又变成一个俊朗的男人。

“他还能变鸟,”陆行舟道,“让他变一个?”

“鸟?”阿炫突然反应过来,“那只苍鹰?”

陆行舟道:“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此为惊蛰三候。变小姑娘相对而言算是简单的了,还能变桃花呢,直接从动物变成植物了。”

阿炫:“……”

陆行舟嘴上不带遮拦地胡说八道着,心里却腾起一丝略显诡异的感觉,沈燕归、惊蛰君,都是云烈座下的名将,他们在这里,那云烈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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