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峻将女孩淘汰之后, 没有再理会其他人, 漠然地拎着枪往远处走去, 他走了十几分钟, 来到杨伟遇害的密林,无视警示带的限制,径直走了进去。

秋风起了,梧桐叶子飘落下来。

他站在落叶之中, 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陆行舟和石饮羽跟过去, 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 低声道:“他倒是胆大, 地上的血迹还没褪呢,也不害怕。”

石饮羽嘲道:“他是天生的魔物,生来与血腥和罪恶为伍的, 怕什么?”

陆行舟微微皱眉, 作为降魔师,他当然知道魔物的劣根性, 然而当这话从石饮羽嘴中说出来时, 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岔开话题:“你说,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想杨伟的死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吧?”

“会有关吗?”

“那就要问问他自己了。”

石饮羽说完,抬步往密林中走去,四道结界在周围悄然出现。

柯峻蓦地转过身来, 看到向着自己走来的两个人, 警惕地呵斥:“什么人?”

“在下是特侦组组长陆行舟, 这位是我的同事石饮羽。”

“啧……”石饮羽小声嘀咕,“我不喜欢这个介绍词。”

陆行舟微微动着嘴唇,低声:“不要闹,有的介绍就不错了。”

柯峻显然还很年轻,心里藏不住事,闻言,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冷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陆行舟和气地笑笑:“柯先生不要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你稍作解答。”

柯峻:“什么事?”

陆行舟:“你知道毛球球吗?”

柯峻一愣,没想到他问的居然不是杨伟,诧异道:“那是什么?”

陆行舟见他神色不像作假,解释道:“也许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口中的那个‘变态’。”

“他和杨伟的死有关?”

“你很关心杨伟,”陆行舟说,“你们俩关系很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

“嗯?”陆行舟一愣。

柯峻嘲讽地说:“你不是特侦组的么?特侦组那么厉害,查不出来我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石饮羽皱眉,手指一动,刚要修理这小子,陆行舟突然伸手,攥住他的手指。

“你……”石饮羽无奈。

陆行舟冲他摇了摇头,让他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转头看向柯峻,淡淡道:“你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还会对他的死表现得不同寻常?从游戏开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现在更是越过警示带,来到了这个地方,难道不是在悼念他?”

“悼念他?”柯峻嗤道,“我为什么要悼念他一个人渣?”

“人渣?”陆行舟微讶,刚刚颜如玉才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杨伟是个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

所谓三好,是指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如果他真是个人渣,那是怎么评上的三好学生?

柯峻:“你刚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毛球球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但那个人,我应该是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的?”

“大概半年前,杨伟带他来过这里。”

陆行舟:“来玩真人CS?”

“CS?Counter-Strike?”柯峻冷笑两声,“不,没有counter,只是单方面的strike,或者说,是一场狩猎。”

狩猎……听到他的用词,陆行舟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词。

“杨伟带毛球球来这里,对他做了什么?”

柯峻却不肯再说了。

陆行舟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半年前,毛球球的家长把杨伟给告了,说他伙同一群人将毛球球打成重伤,这个‘一群人’是哪些?是外面那些朋友?肯定是有刚才那个女孩的,有柯先生你吗?”

“我没有动手。”

“没有动手的意思是,你在场,只是没有打他,是吗?”

柯峻垂下眼眸,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过了半晌,他嘲讽地一笑:“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不是吗?”

陆行舟沉默,从刚才颜如玉的电话中可知,毛球球的家长告杨伟那件事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反而连论坛上的讨论帖都被隐藏,杨伟家世不算显赫,尚且如此,那这些真正显赫的纨绔子弟们呢?

柯峻漠然道:“法律,制度,规则……这个社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上位者服务的,丛林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你好像对社会十分悲观。”陆行舟道,“丛林的确从来没有消失过,也不可能消失,但我们都在努力使丛林向着更加公平公正公开的方向发展,或许永远不可能实现,但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它。”

“那又能怎样?”柯峻嘲道,“你依然无法制裁我们这些上位者,不是吗?”

“听你口口声声以上位者自居,”石饮羽缓缓开口,声音沉着中带着一丝鄙夷,“本座觉得有点好笑。”

柯峻目光移向他,本来觉得这人只是个组员,连陆行舟的级别都不如,不足挂齿,但他说话的语气却让自己不寒而栗,疑惑地出声:“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本座出狱后,还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不长眼的魔物。”石饮羽声音森寒,话音落地的瞬间,蓦地释放出强大的魔息。

魔物向来以强者为尊,石饮羽的魔息厚重犹如泰山压顶,瞬间带来令人窒息的威压。

柯峻心头猛地一颤,接着浑身都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大口喘息着,想要向后退去,却发现自己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一步都动不了,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抬手揪着胸口,急促喘息,想要缓解这种灭顶的恐惧感。

石饮羽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你说他无法制裁你?可笑,他耐着性子跟你讲道理,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完,他收起魔息,充斥在结界中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悄然消失了。

柯峻猛地一翻身,趴在地上,痛苦地干呕起来,刚才那一瞬间,心底腾起的极致恐惧让他连身体的不适都来不及反应,现在才感觉到那种因为眩晕而带来的恶心。

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一棵树上,惊恐地看向石饮羽,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曾听过的传闻,哑声:“山部魁首?”

石饮羽:“看来还不算太瞎……”

柯峻:“我听说你出狱去了计生总局,原来是到了特侦组。”

陆行舟面无表情:“我们叫统建总局。”

柯峻眼神极其复杂地看向石饮羽:“堂堂山部魁首,如今给降魔师打工,真是令人唏嘘。”

陆行舟沉下脸来,正色道:“他是在给心中的道义打工。”

“不碍事,这小子的话伤不到我,”石饮羽笑着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觉得他现在应该不敢在耍花腔了。”

陆行舟对他温柔地一笑,转脸看向柯峻:“半年前,你们到底对毛球球做了什么?”

“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个女孩对他的称呼——变态,一群自以为很正常的人,会对一个变态做出什么,很好想象吧?”

“为什么称他为变态?”

柯峻:“因为他明明是男性,却喜欢另一个男性。”

石饮羽脸色蓦地阴云密布,周围魔息骤然浓郁起来。

陆行舟握住他的手,用力攥了两下,与他十指相扣,对柯峻道:“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变态行径,如今社会开放,同性婚姻早已和异性婚姻一样享受同等待遇,你们竟然还因为一个男孩是同性恋而凌/虐他?”

柯峻木然地说:“如果他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呢。”

“性别认同障碍?”陆行舟道,“在这个多元化社会,性别认同障碍也早已经不再被认为是一种疾病,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已经被‘性别苦恼’取代了。”

“陆组长,你可真是个理想主义者,”柯峻嘲道,“男女平等喊了这么多年,你真以为女性享受和男性一样的权利?同性婚姻早已经合法化,你真以为同性恋能和异性恋一样接受祝福?”

“可以。”陆行舟笃定地说。

“幼稚。”

“……”陆行舟一怔,失笑,活了几千年,居然被一个毛头小魔说幼稚。

柯峻道:“就算法律真的规定性别认同障碍不算病,但在大多数人眼里,他终归是个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看上去挺有意思的、值得玩一把的‘变态’,不是吗?”

陆行舟:“杨伟和毛球球是同学,他知道毛球球的情况吗?他为什么要带毛球球来基地?应该不是单纯带他来玩的吧?”

听到他的问题,柯峻脸上露出一种糅杂了嘲讽、鄙夷、沉郁和不平的神色,他竭力控制住语气,让自己显得更加冷漠:“因为,毛球球是他的追求者,也是他的门票。”

“门票?”

柯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密林外开心玩着游戏的朋友们,倨傲道:“我,我们,和杨伟,显然不是一个层次的。”

陆行舟想起杨伟的资料中显示他父母都是公司的中层领导,按理说,应该是相当富裕的中产阶级了,然而在柯峻这样的富二代眼中,却俨然如同蝼蚁一般。

“我第一次见杨伟,是在公司的一个宴会上,他爸爸拉着他,给我敬酒,拼命想让他跟我做朋友,”柯峻嗤道,“杨伟跟他爸一样,满脑子都是阶级跃迁,他想挤进上层阶级,可惜,就凭他的家世,永远都不可能。”

陆行舟皱起眉头。

杨伟一次又一次献媚,可在柯峻等人的眼里,却像小丑一般。最后,他献出了自己的追求者——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与正常人不一样的、看上去挺有意思的、值得玩一把的‘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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