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与其他当局相比,体量较小, 并且做的是垄断生意, 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魔, 都要从奈何桥上过,喝了孟婆汤才能轮回转世。

阎王殿那个判官又精于算计, 和妖界发生冲突,一生气直接做空妖界经济, 打得妖界元气大伤,直到现在依然政局不稳。

全天下都知道判官不能惹, 可是魔主偏偏不长眼, 敢去算计阴天子,害得阴天子几百年来沉睡不醒。判官一怒,制裁魔界, 拒绝为魔物们签发路引, 没有路引便上不了奈何桥, 喝不了孟婆汤,再也没有轮回转世。

灵魂不入轮回,便会因为能量散失而逐渐消散,最终化为虚无。

所以魔物们死后也不去阎王殿处霉头,大家自觉去往一个叫做归墟的地方,在这里彻底分解,残存的力量分散到环境中, 化作新的能源。

听完石饮羽的解释, 白灵犀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清秀的五官显露出来。

“不!”荆丛忽然慌张,急切道,“你不要这样!”

陆行舟皱起眉头。

鬼魂显形需要耗费大量能量,白灵犀已经死亡40多天,要不是荆丛一直用能量滋养,他的灵魂早就因为能量散失而消散了。

若一直维持若隐若现的样子,倒可以多撑些时日,可他现在直接现出清晰的形状,相当于加速消耗能量,简直是自取灭亡。

几秒钟时间,白灵犀已经显现出生前的样貌。

是个极温柔的样子,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荆丛,伸手想要拉他起来。

荆丛伸出手去。

两人的手掌穿了过去。

白灵犀错愕:“啊,还是不行吗?”

“这要是行的话,人匠都得下岗了,”陆行舟道,“想凭空凝聚出实体,需要的鬼魂之力是难以想象的,这么多年,我只见冥府的鬼兵大统领成功过,但是就算以他那样的鬼魂之力也维持不了几天。”

“这样啊……”白灵犀失望地说。

“所以你到义躯里去,”荆丛仰脸看着他,满含期待地劝道,“你到义躯里,就有实体了,就可以碰到我了。白哥哥,每当我犯了错,你都要打我手心,现在我犯下弥天大错了,你没有实体,怎么打我呢?”

白灵犀笑起来:“阿丛现在是理事长,不是被野兽叼走的小魔物了,打不得了。”

“不!”荆丛痛苦地摇头。

“阿丛,”白灵犀蹲下来,平视着荆丛的眼睛,“你是不是很怕没有来世?”

荆丛苦涩地说:“怎么会?恶魔一辈子肆意妄为、不修来世,活就轰轰烈烈地活,死就干净利落地死,怎么会怕?我只是……只是怕你下辈子又烂好心,再遇到我这样的恶魔,被人欺负……”

“那……我陪你,怎么样?”

“什么?”荆丛一愣。

白灵犀将双手放在他的脸边,好像托起了他的下巴一样,笑着说:“我也不要来世了,阿丛什么时候去往归墟,我陪你一起,白哥哥陪着阿丛一起在归墟化为虚无,好不好?”

“不行!”荆丛断然拒绝,急切地往前一扑,想要抱住白灵犀,却穿过他的身体跌在了地上,被陆行舟打伤的身体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你不许去归墟!听着,白灵犀,我不需要你陪!我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是一个被你救过的恩将仇报的恶魔,你凭什么为我放弃来世?”荆丛挣扎着爬起来,转头看向白灵犀,厉声道,“你不要再自以为是!我不稀罕!白灵犀,你听着,我不稀罕!”

白灵犀骨子里固执到了极点,说出要一起去归墟后,任凭荆丛自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威逼利诱,再到苦苦哀求,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甚至还竭力燃烧能量,让自己的身影更清晰了一些。

荆丛无能为力地坐在地上,崩溃地将脸埋在膝盖上,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求你……我求你行不行……”

陆行舟眉头紧皱,移开眼去。

一转脸,看到石饮羽在痴痴地看着自己,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石饮羽没想到被抓包,却丝毫没有尴尬之色,牵起陆行舟的手,小声道:“以后我去往归墟的时候,也不带你。”

“……我没打算去。”

“!!!”

“现原形了吧,”陆行舟哼了一声,“满嘴谎言。”

石饮羽笑了笑:“感情上有一点点受伤,但理智上还是明白的,我是真的不想你去,就算,就算你来生爱上别的男人,也……也不想你去。”

陆行舟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懒洋洋地说:“还是先过好今生再说吧,我听说有一种动物可以活一万年,离去归墟那一天,还早着呢。”

“……”石饮羽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被骂了。

将荆丛抓捕回凤尾螺,陆行舟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窗外,往嘴里丢了一块棒棒糖,看着下属给他录口供。

荆丛心灰意冷,态度非常配合。

陆行舟吮着棒棒糖,看到白灵犀重新化作若隐若现的影子,在审讯室里飘来飘去,总觉得好像漏了点什么,到底哪个地方出了纰漏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

“哎,组长,”一个下属见到他,问,“明天的全区降魔师代表大会你是自己参加还是让颜如玉代表?”

棒棒糖掉了。

——卧槽!颜如玉!

陆行舟烟熏火燎地赶去茂林大厦,正好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个□□在地底炸开,大厦外面十米外的地面塌了一个大洞。

接着颜如玉胸前缠着藏狐,浑身是土,杀气腾腾地从大洞里跳了出来。

陆行舟目瞪口呆。

颜如玉甩了甩已经只剩伞骨的刺绣洋伞,呸了两口,抬头看到陆行舟,大声道:“组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陆行舟刹那间更加内疚了,支吾了一声:“还……还行。”

“这地方太他妈邪门了,我感觉我拔了上万棵树根,越拔越多,越拔越多,工会主席的头皮要是有这么争气就好了。”颜如玉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将已经晕过去的藏狐解下来,提在手里,跟拎着一个名牌包包一样,喘着粗气对陆行舟道,“一定要对这个密棘基金会展开严密的调查。”

陆行舟体贴地帮她拍拍身上的土,甚至拿出一根烟踢她点上,温柔地说:“辛苦了,来,压压惊。”

颜如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疑有他,接过烟抽了一口,舒服地吐着烟圈,道:“那个荆丛,竟然敢对你下手,肯定有个大阴谋,咱们回去就带人来抓他……”

“唔……”

“怎么了?”

“荆丛已经被捕了。”

“什么?”颜如玉一愣。

“现在正在审讯。”

“……”

颜如玉脑中警笛大鸣,以她对自家组长浅薄的了解,粗略算了下时间,登时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把我忘了?陆行舟,你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光顾着跟石饮羽鬼混,把我忘在下边了?”

“别别别……别撒泼……”陆行舟强撑斯文,“公务人员在外执行任务要注意维护组织形象……”

“维护个屁!我们村的劳动妇女都是这形象!”颜如玉冲上去,恨不得挠花他的脸。

陆行舟落荒而逃:“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你们他妈的大脑皮层长鸡儿上吗?”

“……”

陆行舟被颜如玉一直厮打到了单位,“凤尾螺一枝花”的脸都差点被她挠破相,几乎半个单位的同事都来围观“颜秘篡位”,纷纷赞美颜秘真有我们布尔什维克战士的武斗精神。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陆行舟坐在办公室,对着镜子看下巴上的一点指甲印,有气无力地说:“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上司,我们把你留在地下是有考虑的。”

颜如玉在洗手间接了盆凉水冲去一身泥土,这会儿站在空调前,吹自己那头海藻般的长发,闻言,问:“什么考虑?”

“……”陆行舟语塞。

颜如玉脸色一沉:“你就是满脑子只有你男人……”

“是这样的……”陆行舟毅然开口,以赵忠祥讲解动物世界的语气,讲述了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爱情故事。

颜如玉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陆行舟趁机跑了。

审讯室的门打开,结束完一轮审讯的荆丛被押了出来,他抬眼看到陆行舟,突然道:“陆组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行舟点点头,和荆丛走回审讯室,示意几个下属离开。

荆丛在门口停住脚,对着旁边的空气淡淡道:“白哥哥,你也在外面。”

白灵犀飘忽的影子从他身边现了出来:“你们要谈的内容,是我不能听的吗?”

“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枯燥得很。”

“那好吧。”

陆行舟让下属带白灵犀去找颜如玉交流一下做鬼的经验,便关了门,和荆丛面对面坐在审讯室里。

“我已经非死不可了吧?”荆丛开门见山地问。

“要看法官的判决。”

“我自己心里有数,”荆丛漠然道,“灵犀他……陆组长,我现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想求你一件事情。”

陆行舟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道:“那是白灵犀自己的选择,我们也左右不了他,更不可能强制给他办理滞留人间的手续。”

“是我害了他。”

“有一件事情我很不理解,”陆行舟道,“白灵犀又不是弱智,怎么会被阿曼骗去参加逐鹿之夜,他明知自己会死在角斗场上。”

“当时灵犀来白邺市找我,我让他赶紧回去,灵犀什么都不懂,跑去找阿曼求助,阿曼告诉他,上峰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如果让他走脱,就会杀了我,所以那个傻瓜就……”

“那后来你为什么又会亲手杀了他?”

“如果别人动手,一定会弄疼他……”荆丛两眼空洞,“当时,有个高人指点我,他说榕老的病需要犀牛皮入药,灵犀躲到哪里都逃不出林氏的手掌心,不如将灵犀献出去,保存好他的灵魂,然后制作一具义躯……人急无智,一切都怪我当时太愚蠢了。”

陆行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高人?”

“一个客人,生面孔,应该是第一次参加逐鹿之夜,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是个走私义躯的商人吧。”

“走私义躯可是违法的,这个人叫什么?”陆行舟拿出工作手册,准备记下这个人的资料。

“别人都叫他风先生……”

陆行舟霍地一惊:“风?”

“假名字,陆组长不必紧张,逐鹿之夜毕竟是非法行为,没有人会用真名。”

陆行舟松了一口气:“怪不了我紧张,九年了,风部魁首依然在潜逃,如果他在社会上活动,是很有可能取一个风姓假名的。”

“我认识风部魁首,不是他。”

“那就好。”

两人从审讯室中出来的时候,荆丛突然看着陆行舟,低声道:“陆组长,当年那场婚礼,可真是让人难忘啊。”

陆行舟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某人爱烧钱而已,庸俗。”

荆丛惨淡地笑了一下,声音极轻微地呢喃:“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起那个场景,就羡慕得睡不着觉……”

“你说什么?”陆行舟没听清。

“我说,”荆丛笑道,“当时我还吃了块喜糖,甜得很,甜得都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