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眼眸一紧,危险地眯了起来, 手掌握紧冰凉的骨鞭, 漠然道:“能从我手底逃脱的魔物, 这么多年,有石饮羽一个, 就够了。”

话音落地,他已纵身跃起, 与此同时,无数荆棘从地面陡然冒出, 裹挟必杀的气势缠向两人。

陆行舟脚尖踩在荆棘上, 就势冲向荆丛,手腕一扬,骨鞭形如长刀, 冲他面门直劈下去。

一道荆棘墙拔地而起。

咔嚓……骨鞭将荆棘墙从中间劈开。

石饮羽突然道:“领导小心!这货还在吸收你的力量!”

陆行舟定睛看去, 见存放头骨碗的荆棘牢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茂起来, 无数叶片从芽点萌生,迅速长大,接着在嫩/茎上竟然开出数不清的白色小花。

原本干枯虬结的牢笼顷刻间繁茂得像个花球。

“他还不死心,想借你的能量强逼白灵犀的灵魂和义躯融合!”石饮羽道,“哈哈,不愧是魔,这种不择手段, 现在才有点意思。”

“有个屁意思!”陆行舟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右手挥鞭, 彻底将挡在面前的荆棘墙劈开,鞭梢一卷,勒住荆丛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拽。

荆丛毫无反击之力,被他拽了过来。

陆行舟左手指尖夹着一张降魔符,狠狠向荆丛额头拍去。

“小心!”石饮羽蓦地扑过来。

与此同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震慑人心的嘶吼,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荆棘牢笼中冲出,如一头犀牛,撞在了陆行舟的腰上。

陆行舟猝不及防,整个人横飞出去。

他速度太快,石饮羽根本来不及施救,眼看着他要撞在墙上,只得一纵身,俯冲向他的身后。

陆行舟重重跌在了石饮羽的身上。

“你怎么样?”陆行舟毫发无伤。

“我他妈……”石饮羽扶着腰爬起来,一字一句地说,“老腰……差点……断了……”

“……”看来真没受什么伤。

陆行舟看向荆丛,只见他狼狈地跌跪在地上,仰脸看着身边那个模糊的影子,睫毛不住地抖动,看不出是激动还是兴奋。

“白灵犀?”

石饮羽冷笑一声:“这冤大头终于还是被那王八蛋给逼出来了。”

陆行舟一怔:“逼?”

“苦肉计,永远是情人之间最好用的伎俩。”石饮羽凉凉地说,“也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伎俩。这个荆丛虽然只是个低阶魔物,但还不至于对你毫无反手之力,他在拿自己的命来赌,赌白灵犀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可笑的是,让别人死的是他,拿自己的死威胁别人的也是他,天底下所有的便宜事儿都让他占了。”

陆行舟:“情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说着没有关系吗?”

“你不也整天嚷嚷跟我没有关系嘛?”

“……”陆行舟一噎,移开视线,嘀咕:“不一样。”

“陆组长。”一个清柔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

陆行舟看过去,见那犀牛的影子已经化作人形,有些飘渺地站在荆丛身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总感觉是个有些悲伤的样子。

“白先生,”陆行舟说,“没想到你竟会在这种时候出来。”

“是我们给组织造成麻烦了,”白灵犀轻声说,“我想问问,阿丛犯下的罪孽,是不是要受很严重的惩罚?”

陆行舟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转念又想,白灵犀是神兽,又在妖村隐居多年,对整个人世都没有什么认知,他脑子里的善恶评判甚至可能还是荒野纪的野蛮混沌,或者是暗黑纪的强者为王。

“具体的处罚要等审判之后由法官裁决,”陆行舟答非所问地说,“特侦组只负责把他捉拿归案。”

“如果我作为受害者,愿意原谅他,是不是可以罚得轻一些?”

陆行舟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石饮羽跳出来:“你是圣母吗?”

“圣母?那是什么?母亲吗?”白灵犀困惑地说,“可我是公的。”

石饮羽:“……”

“够了。”荆丛冷冷地开口,“白灵犀,我的事用不着你关心,你只要老老实实到义躯里去,别的都与你无关。”

白灵犀转头看向他,过了一会儿,声音柔和地说:“不。”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不。”

荆丛急道:“灵魂不能脱离肉体太久,没有义躯,你会因为能量散失而消失的!”

他的声音急躁又尖锐,带着久居上位者说一不二的强势,可白灵犀仍然拒绝,固执地说:“不。”

“你!”荆丛情不自禁地上前想要抓住他,然而手指直接穿过了他的影子,他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自己变得像枯枝一样的手指,和对方若隐若现的影子,眼中忽然涌上极度的痛苦,如漫流的大水一般铺天盖地。

白灵犀固执地拒绝着他的安排:“我能感受到你弄了很多能量来维持我的灵魂不灭,但我也能感受到这些能量中的悲伤和怨恨……”

荆丛一怔。

听到白灵犀轻声问:“你从哪里夺取的能量?”

“这你别管!”

“从别人的尸体和血液中获得的,对吗?”白灵犀轻轻摇头,“这样不好。”

“别人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荆丛烦躁地骂道,“你就是因为优柔寡断,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为了让我复活,而杀死了别人,难道只有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吗?”

“世间万物皆蝼蚁,蝼蚁的命,算什么命?人是我杀的,有本事就来找我报仇,没有本事,就活该去死,能为我所用,就是他生命唯一的价值。”

白灵犀叹气:“太狂妄了,阿丛,你就不怕报应吗?”

“恶魔的世界,没有报应这一说。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而已,我们心里没有可以跪拜的神。”

陆行舟拧紧眉头看着他们,荆丛脸上的阴郁和狂妄交织,在飘摇的灯光下,处处透着死气。

一只手从旁边过来,先试探地碰了碰自己指尖,没有受到拒绝,便大着胆子爬了上来,直到将自己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

掌心的温暖让人感觉非常踏实。

陆行舟知道自己应该甩开他,可此情此景,却没来由地不想这么做。

直到某人蹬鼻子上脸,光牵手已经不满足了,悄无声息地靠近,从背后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石饮羽附在陆行舟耳边,低声说:“荆丛说得没错。”

“嗯?”

“恶魔的心里没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饮羽吻了吻他的发丝,“但是我有。”

陆行舟敏感得仿佛连发丝都有触觉,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身体前倾,想要逃开他的禁锢,反应慢半拍地问:“什么?”

“我心里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饮羽手臂用力,将他拥在怀中,粗哑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是谁吗?”

陆行舟低头,将笑意隐藏在阴影中,竭力板起脸,轻声斥道:“……滚开。”

白灵犀仍然在和荆丛对峙,他看似柔和,竟是个认定一个道理就绝不再改变的,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痛苦的荆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荆丛仰脸看着他,感到一丝凉气从头顶拂过,顿时心头仿佛有千万只鸟儿飞过,尖锐的爪子划得遍体鳞伤。

他咬牙道:“我害了你一条命,现在不过是还一条给你,你为什么不要?”

“我听说,人间有一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灵犀缓缓说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罪过吧。那些人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如果我不死,他们就会杀你,而杀了你之后,我一样会死,不是死在这个人手里,就是死在那个人手里,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就欢欣雀跃地去送死了?”

“他们……那个女孩子说,杀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会娶到很可爱的妻子……他们食言了吗?”

荆丛嘴唇微微抖动着,不知是极度的激动还是气愤,他如枯枝一样的手指一次次去碰白灵犀,却一次次从影子中穿过,他恶狠狠地说:“白灵犀,你活了几百年,可你怎么这么蠢?”

白灵犀柔柔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几百年吃喝玩乐,感觉也不需要太聪明……”

荆丛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组长,”荆丛哑声说,“只要你们能让这个蠢货老老实实到义躯里去,我任你们处置。”

“开什么玩笑?”石饮羽冷笑,“你那具义躯是非法的,想害我领导犯错误吗?”

陆行舟:“且不论犯不犯错误,理事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以你的罪孽,任我们处置,可不是什么好想法。”

“我犯下的罪孽不会逃避,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阿丛会死吗?”白灵犀突然问。

陆行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白灵犀遗憾地啊了一声,有些纠结地围着荆丛飘了一圈,不知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然道:“虽然轮回之后不会保留记忆,但我们今世结缘,来世一定会再相见。”

此话一出,荆丛脸上骤然蒙上一层绝望的阴影。

陆行舟看着他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有时,懵懂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魔是没有轮回的。”石饮羽坦白地说。

白灵犀一愣:“什么?”

“当年魔主对冥府做了点坏事,惹得冥府制裁魔界,拒绝为恶魔轮回转生,”石饮羽淡淡地解释,“你的灵魂可以百世流转,但恶魔的生命只有一次。也就是说,你的荆丛,他没有来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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