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玦不用抬头就知道, 周围的一道道目光肯定是发烫的。

戚霁的手向来冰冷,这会儿却冒着热气,明显载着抚不平的激动,所以秦玦也只得眼睛一闭、破罐破摔, 当即就当着所有人的面, 轻轻往戚霁肩膀边靠了靠,仿佛在说:好,我错了花总,您来处理还不行吗。

戚霁略一讶异, 自然一边抚着他后颈, 一边往厉白竹的方向看去。

那个人的身躯是典型的又瘦又柴,明显扛不起秦玦的揍, 这会儿正捂着颧骨,似乎因为察觉出什么, 已不敢再嚷嚷, 只是横着一双忿然又不甘的眼睛。

不过戚霁望了他两秒后, 还是示意战队工作人员:“……先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他有点吃惊地抬头看戚霁, 却被避开了目光——于是, 面对着一圈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也只能踉跄站起来, 一边沉默地揉脸,一边承受着秦玦的全套口头火化, 先跟着工作人员下楼去了。

其他人看出端倪, 自然识趣地散了, 只剩他们三个队员拉着秦玦就近找了医疗箱,也帮他处理脸侧的轻微撞伤。

两个老油条默契地没问什么,只是接了水递了药,然而秦玦坐在他们仨关切的目光中,却如遭酷刑,整个人都不自在。

一点小伤,他都没觉得痛,他们却一个个对他疼爱得不行,这、这简直就是亲子电影情节,还他妈挺感人。

更要命的是,戚霁揉开药物的动作还轻缓而小心,舒服得他阵阵脸红——暧昧的沉默由此意味深长地铺开,令他再不敢抬头,似乎正企图躲过两个老油条逐渐变味的打量。

可最不愿意放过他的,反而是戚霁:“……前辈刚才说的话,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他本就扑通乱跳的心口顿时被戚霁的声音砸得震天响,整个人都越发不知所措。

直到沈烨和崔雪致的阵阵低笑充满挑衅地笼罩过来,他才心一横,把脑袋又往戚霁肩头埋了半分,不屈到有些语无伦次,终于回答:“……考、考虑?考虑个屁,18厘米真爷们都是直接钻土出水包你舒服的,需要考虑?”

他不服,他甚至脸都不要,一把抱住了戚霁的腰,但这却好像只换来了沈烨的笑声爆发:“我的妈,我是又错过了什么关键剧情吗?我们的钢铁直男言神怎么就突然弯了?”

崔雪致却懒懒笑道:“没毛病的,我们小戚又辣又热,起码两千度吧——融化钢铁算什么,别说弯了,是直接化成水湿了一片,对吧言神?”

秦玦又羞又急,只能僵硬地用脸贴着戚霁温热的掌心,寻求安抚。

待戚霁揉揉他耳朵、细心地把药都给他擦好后,沈烨才吐口气,试探着说:“好了好了不扯淡了,这事你俩回床再议,我们……要不要先一起去医务室看看?”

显然,沈烨即便不问,也知道那个厉白竹有问题。

秦玦本还一心想拦,戚霁却耸拉下眼角,像是看他一眼都怕视线会把他碰痛了:“前辈还是不说为什么跟人打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俩认识了。”

秦玦暂时不想伤害他,只得一咬牙:“那、你就当我很吃醋好了……!”

然而戚霁顿了两秒后,竟不由分说就拉起他手腕就往外而去:“前辈,这个理由就不用专门说了……味儿大得隔着黄浦江都闻得到。”

***

于是那一路上,秦玦都在嚷嚷要戚霁熟读二十四孝不可以随便调戏前辈,直到医务室里的药水味闯入鼻腔,他才静下来撇开视线,不愿意看那边鼻青脸肿的厉白竹。

对方的情绪倒是平静不少,还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似的,既没有再跟秦玦叫骂,也没有对戚霁装什么可怜,只是靠在沙发上任医生给自己上药,表情冷漠到仿佛不认识任何人。

好一阵后,戚霁的声音才落下。

“你想了很多吧——为什么不问问我,怎么没去银行?”说话时,戚霁暗暗抓住秦玦想挣脱的手,看向了厉白竹,“也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厉白竹肩膀一僵,这才艰难地吐了口气,抬眼看他:“你其实是找地方抽烟去了吧?……你每次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也就我能找到你了。”

于是,两人的目光便堪堪接在一起,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对峙,仿佛谁先移开,谁就输了。

医务室随之静下来,隔着其他人屏住的隐秘呼吸声,两人之间仿佛毫无来由地,出现了许多过往的光影。

——有夕阳下一人占了一半的球场;有元旦晚会时脱离所有人的热闹后,在楼顶夜风中堆叠起来的果酒罐和笑声;也有停电的那个夜晚,渐渐散去的、拥挤的喧闹人潮。

两个少年走在人群的最后,走在摇曳万家灯火的微光里,仿佛只是跳跃着比试触摸一下高矮不一的树叶,就已经是十多岁时最快乐的定格了。

周围谁也没敢说话,良久,厉白竹才惧怕又不甘地看了秦玦一眼,对戚霁道:“……行,我还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片难闻的药味儿里,秦玦还有点懵逼和担心,戚霁却一边抚摸他替他顺毛,一边静静地看着厉白竹,回答:“其实……我从来都不想发现真相的。只是最近有人发短信告诉我,依然会想起我,喜欢我,忘不了我——还说,那个英语文化节上,写了我的名字。”

没人听懂戚霁的话,只有厉白竹怔住,片刻,戚霁的声音才继续下去:“所以其实……当时那张投票,根本就不是你,对吗?”

我以为年少迷茫时拯救我的,也根本就不是你,对吗?

空气重得压住了两人的呼吸,厉白竹不禁喟然闭了闭眼,声音大了些:“……对,当然对了。谁让贺阳知道得那么多说你小时候在美国待过?那他妈可是十多年前的美国!老子现在都还没见过护照长什么样!——单纯又有钱还没有朋友的小少爷,我应该能捞着不少好处吧?”

一听这话,安静了好久的秦玦终于浑身躁动又想上前打人,戚霁几乎是将他整个摁在臂弯里才阻止了他,这时厉白竹也害怕地退了腿肩膀,赶紧继续道:“算了,算了……!没意思,我微信转你的那些账你就别收了,当赔我药费总可以吧?今天以后,咱们两清——”

“啊?两清?”秦玦的身体虽然被戚霁死死箍住,嘴巴却还能动,“两清你大爷?要不要我先清清你的坟头给你除草?”

戚霁努力搂着他,好不容易让他平静半分后,戚霁才不禁叹出声来,又问厉白竹:“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点收款?”

目光交接处颤了一下,厉白竹立刻站起来,喉咙里颤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冷笑:“同情我啊?”

这下不知为何,渡劫一样在戚霁怀里乱动的秦玦终于不动了,戚霁则看着厉白竹,笑容只剩无奈:“同情?我同情你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很羡慕你父母都还在。”

屋子里的声音瞬间又静下去许多,只有戚霁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其实,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当初愿意站起来支持我——你真的就没那么一秒,对我是真心的?”

厉白竹却不答话,先把视线转到手机上,才抬头环视了一圈戚霁难缠的队友们。

面对着那些死都要护着戚霁的眼神,厉白竹盘算两秒,看来是已不打算挣扎和久留:“你要听实话吗,戚霁?”

于是戚霁刚收紧呼吸,他便回答:“实话就是,还真没有。”

他决然又解气的笑容里全是与清秀眉目不合的痞气,戚霁抽口气,差点亲手一拳砸上去:“……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厉白竹。”

对方无所谓地晃晃手机,神情里写着“同情就同情呗,我知道我的转账你不会收,你想怎么骂都可以”。

片刻,对方甚至冷笑着,问了句:“那,给你投票的是谁?我还真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戚霁沉默半晌,却没有直接回答:“……你觉得呢?”

厉白竹用细长的眼睛凝视他足足半分钟,才仰头叹口气:“你回复他短信了吗?”

“没有。拉黑了。”戚霁只答,“他不该给我发短信,他要发短信的人,太多了。”

“……还真像你。”

厉白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但走之前,他还是推了戚霁一把:“行了,别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了,我从来都这样,只是你太单纯,不知道。我能让你早点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复杂,你也不亏对不对?”

秦玦差点又扭住他,他却一边闪避,一边骂道:“早他妈不说你同性恋,我可以换个方式啊,艹!”

秦玦差点没把他又拖回来打一顿,还吼了一句“信不信我待会就确认收款你的棺材本”,最终,厉白竹也是一边放着狠话,一边拉开门消失的。

冬日的阳光一片惨淡,戚霁听着那些骂人的声音错落在一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垂下了眼睛。

这一天,还是来了——它十分短暂,却又十分漫长。

从一开始,他让想借钱的厉白竹过来“写欠条”,就是想结束自己所有的怀疑,也结束这段称不上友情的友情。

只不过,当他终于告别那段挣扎生长的年少时光,他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沉闷难耐。

“小戚?”在他耳边,好像也只剩秦玦温柔的声音了,“你是不是又在伤心?”

是啊,他又在伤心,他又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了,他有点绝望,只好避开了秦玦的视线——然而那片光里,秦玦忽然不顾他人在场、也要主动拥上来的动作,却让他仿佛一下被温暖的声音淹没,怔怔地再也顾不上其他。

“小戚,我……我还想像上次那样安慰你,所以,跟我回寝室,不让他们瞎jb看,好不好?”

他几乎难以分辨这么温柔的秦玦在说什么,但周围的起哄声却早已推着他俩一起离开,仿佛要推着他随着秦玦和如今的朋友,彻底离开从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