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灯亮了起来。

那一刻秦玦因为心里阵阵涨起的害怕和难过, 终于忍不住主动蜷进了戚霁臂弯——但他却好像从不知道,自己在戚霁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

那时第一次在排位里遇到,素质广场上“妄言”才刚追问“有没有妹子”, 切着两个屏的戚霁就坐得笔直, 恰好看到了直播间里一条弹幕飘过:这不是那个只能在游戏里用嘴过性生活的亚服第一喷子吗。

戚霁单排惯了,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弹幕却出乎他意料,马上出现了一个小高.潮。

【我艹, 这么久了花总都没排到过他, 我还以为运气好这辈子都遇不上了……这傻逼怎么还没被封号?】

【讲道理妈不要了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为什么这个b还有脸上游戏?】

【在不要脸这个领域,本来就很少有人能和他抗衡】

【心疼我花总只听杜比10.1声道的耳朵, 这局要被垃圾污染了】

这些无疑都引起了戚霁的注意。

麦里面队友在商量一会儿跳P城,戚霁也停下要关闭队友语音的手, 反而把画面全切到游戏里, 心里有点害怕更有点兴奋, 十分好奇大家说的第一喷子是什么样的。

——即便, 他的表情还是漠视一切的高冷脸。

可是那局游戏里, 妄言的声音却并不像戚霁忐忑和期待的那样, 又凶又脏, 反而除了有点吵,没什么特别的:

“妹子?妹子在吗?妹子怎么不说话?妹子我猛男音能加好友连麦双排吗?妹子你平时都爱用什么枪?妹子我一看到P城我就晕机想下去刚枪, 妹子快来, 我的菜鸟驿站开门了今天的90个快递待会都给你好不好妹子?妹子在吗?在吗?”

耳麦里的声音就像个复读机, 戚霁渐渐噎住,总感觉这也不是很吓人啊,于是片刻,他就放松下来,不禁低笑着回了句,“在呢”。

只不过,作为一个自闭型选手,他说话是从来不开麦的。

枯燥的排位加训中,他本想抓住片刻松闲,专注地感受亚服第一喷子的风采,不曾想错过了跳伞时机,落的位置偏了不少。

为此他开始思考如何解释,但他却没想到,另外两个队友,落的也不是一开始大家标记的点。

甚至,他们跳的都不是P城附近的位置。

戚霁先是诧异,接着疑惑得呼吸一沉——不是说好的跳P城吗?

现在这两个人往M城走是什么意思?

让妄言一个人落P城这种人员众多的地方,不等于让他白送死吗?

但两个队友却嘻嘻哈哈,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老哥,你我们都知道的哈,你先P城随便屠杀,我们苟着,一会儿会师。”

——“兄弟,真不敢跟你跳保你,我连嫖资都掏出来了才买得起这游戏,怕万一封号,不过这局赢了我还是谢谢你,好吧?”

他们的话,好像有什么言外之意。

纵然戚霁两耳不闻窗外事,都听得怪怪的,可是那莫名被队友欺骗和排除在外的妄言,却反而沉默两秒,没多说什么:噢……妹子在吗?妹子你捡好枪苟着等我啊,妹子别乱跑,到处都是人,妹子你死了哥哥的胸肌是会痛的。

接着,戚霁还没道歉,妄言就在一波波对战中重新兴致高涨,又开始调戏他:哇我这完美的打胎技术,媲美北京协和医院了。

这辆车真他妈是顺丰圆通韵达全齐了——妹子快看,这曲线完美的三级头~

妹子你可别死啊,等我来找你,好东西都给你!

戚霁活下来是肯定没问题,却总觉得对这局游戏的兴趣全冷,反倒是妄言的击杀刷屏和满嘴bb,总能逗得他嘴角扬起。

“快快快有空投!我1个人去包围他们3个!”

“哎唷,性感猛男,在线三杀~我看看啊……这空投箱思想出了问题吧,就M24?我把我宾利上的安全气囊都气爆了——算了算了,也就凑合用用吧!”

妄言假装遗憾,其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而一身破烂的戚霁听到M24的名字,这才马上两眼放光,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是他最喜欢的枪,但他脸黑,玩了这么久游戏也没自己摸出来过两次,此刻,他也只能穿着小裙子可怜巴巴地利用自己的软妹身份,暗戳戳希望妄言注意到他。

所以后来,在得逞的戚霁看来,妄言主动扑过来送枪的姿势,标准得倒还挺像投怀送抱的。

接着,消.音.器、托腮板安上,准心迅速捕捉到敌人的身影,他知道,只要自己点下鼠标,就是人头,但妄言犹犹豫豫的声音却不消停:“妹子会不会?会不会?不会的话,你、你其实也可以还给我,算命的说我是后羿传人,我给你表演射全场,你看行不行……?”

那语气里带着委屈、试探、后悔、忐忑,看来是又想逞能装大方把妹,又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搞到的枪。

‘……明明还挺可爱的。’所以戚霁的食指顿了顿,没能压下鼠标左键。

不得不说,他忽然觉得,这局游戏有意思了起来。

所以他当然继续拿着枪,假装没听到。两人就这么亦步亦趋地在地图上走着,妄言杀了多少人,他就演技拙劣地马了多少枪,也没什么对不起那两个队友的意思。

那时,他就像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喜欢欺负自己感兴趣的人似的,就想让这把M24在自己手里变成黑色烧火棍儿,就想逗得妄言又急又恼、却只能轻声细语哄他——可以说,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没安好心。

只不过故事的最终结局,却因为他过于得意忘形而当场翻车。

——当耳边有人问他是不是喜欢这把又黑又粗的枪时,他忍不住开麦答了一句“喜欢!”,简直是想把妄言给气哭,但他却完全忘记了,他这声音不开变声器,根本就是在坟头玩儿火。

果然,妄言意识到他的性别后,一秒就爆发,教他做人,让他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竞技游戏队友情——每每想起自己当时无力招架的场景,他都还有些瑟瑟发抖,不敢再随意搞事。

可一局游戏里的所以细节被他看在眼里,偏偏就让他固执的直觉在脑海里定下来,也让他开始催眠自己:妄言很好,不光是对妹子好,而且,面对队友的刻意欺骗孤立,他也没像传说中那样问候别人全家。

说到底,妄言那些喷人视频,无非也就是面对菜鸡的时候脾气差了点、用词过于有文化了点、声音太大了点……而已嘛。

——所以后来,到处搜刮妄言喷人教学视频的戚霁就一边想,一边彻底丢失偶像包袱,开始捂额头怀疑人生:我他妈到底在干什么啊……

千篇一律的训练里,事情开始有点不妙,无数关于妄言的消息一下朝他涌来。没多久,他就得知了妄言被人质疑开挂或者说是冤枉开挂的事,也得知了妄言母亲已经不在世的传言,这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有些类似——当然,他还听说,这家伙居然要来他们队里试训了。

他慌得连吃三盘兔兔肉,下定决心要稳住——不就是会喷到他彻底自闭的朋友吗?他交!

但第一次见面时,他漫长的心理建设就轰然倒塌,直接败下阵来。

那个银发少年的长相比他想象中还要冷峻、独特,而且在独自面对一群不怀好意的大人时,少年偷偷攥起的拳头明明在发颤,却依然扬起自信的眉毛、挨个把他们瞪了回去。

戚霁来不及吃惊或是疑惑,就本能地走过去替他挡住了他们的目光——而后低头看向那张略显错愕的脸时,他心里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既对队里的人生气,又对秦玦本人生气:你怎么能一个人来啊?你怎么可以假装得意和无所谓,把这些疤痕当成攻击性的武器?

可是任心里急切,最后他都没能问出这些过分关心的话——他选了句最土的“你好”,都说得磨磨唧唧,而且还整个人被秦玦遗忘,简直毫无排面,菜到青铜五。

而后这些天来,做朋友的时间虽不算太长,但戚霁却以最近的距离,轻而易举就看透了秦玦,或者说,这家伙……也太容易看透了。

所以对秦玦,大多数时候戚霁都收敛而小心,怕对他的照顾还不够周全。

可是本能的躁动又哪里是他自己能控制的,时不时他就会横冲直撞莽一波,从高冷自闭的电竞选手,变成了一个忍不住就想欺负人的18岁小男孩儿。

甚至,他总会在秦玦抱住他睡觉的时候想,前辈要是没来IS战队的话,以后该怎么办?连个微博会员都不去充,喷人带不了图,虽然文字功底非常扎实吧,但还是看得人着急死了。

是的,着急……戚霁很快发现,自己总是在为秦玦而着急。

着急他过度训练、着急他怕黑睡不着、着急他怎么老犯傻觉得自己装狂霸酷拽装得很好。

譬如此刻,酒精的效用明明还残存在戚霁身体里,他却从迷迷瞪瞪的状态下瞬间清醒,几乎是吓得心脏发紧,急得一下就双手并用捧过了秦玦的脸。

“前辈……?”

……哭了?为什么哭了?又做噩梦了?我今天欺负人强吻太过分?我今天欺负人只有强吻不够过分?我的酒味太熏人了?被罚不准吃饭委屈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戚霁注意到对方捂着腹部,额头散乱的刘海湿漉漉的,整张皱紧的脸都在发白,似乎很痛苦。

那个刹那,似乎有个巨大的针筒扎进戚霁心头,还一推一拉地猛烈抽动,心疼得他更加慌乱,仿佛有三头六臂都不够,既后悔让灯光扎了对方眼睛,又担心对方捂着肚子是身体难受,所以只好一只手轻捂对方眼帘,一只手粗粗地去抹他脸侧的液体:“前辈怎么了?为什么哭?胃疼?”

秦玦脸上的皮肤被泪水浸得发软,眼睛又红又透,却主动扎进他怀里,抽动着喉咙不肯看他,只是摇头:“没事……你抱着我,等我不伤心了就好了……我……我都是很快的。”

于是,戚霁心口的针筒便猛地往外拉到底,刺痛得他猝不及防。

他的意识清醒了,肌肉神经却没清醒——手足无措之间,他知道自己无法掌握轻重,搓秦玦的脸就像在搓面团,但他还是忍不住将那些眼泪慢慢揉开,尽量温柔地把人搂进了怀里。

他才18岁,虽然每天顶着青春期的傲娇高冷脸到处骗人,却和很多18岁的男孩儿一样,渴望释放自己那被少年身份桎梏的温柔,渴望独立地去爱护他人,更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人展现那股自认为强大的、独属成年男人的力量——至于对方的性别,他确实不是太在意。

这是他第一次在双方都如此清醒的状态下,用怀抱把秦玦裹得密不透风。所以他珍惜这次机会,更心疼到无以复加。

不论是轻拍秦玦后背的手,还是温声软语在秦玦耳边百般安慰的声音,亦或是带着柔情蜜意摩挲秦玦耳垂的嘴唇,仿佛都不再属于他,却包含了年少的他所有能给的温柔。

“不要怕,前辈……我在这。”

“以后要是做了噩梦,叫我的声音再大点,实在不行,你咬我一口。”

“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做到让前辈再也不哭的。”

“乖,乖……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你有我们。”

“我……我不想把承诺发誓什么的说得太早,前辈肯定不信。但是我现在……”

“我现在……真的有一点想说……怎么办,前辈?”

“会不会显得我很不靠谱啊……?”

秦玦靠在他因为酒气而炙热的胸膛,似乎终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整个人都一顿,仿佛安心下来半分,又往他臂弯里挪了挪。

只这半分,就像给了戚霁莫大的肯定和奖励,让他心头一动,拥着秦玦的力道更深沉温柔了许多。

灯光迷迷蒙蒙地,罩着柔软的蓝色被单,一寸寸渐渐铺开。

戚霁继续揉着秦玦的头发,在他耳边一遍遍轻声抚慰,直到口舌都快彻底干涸,秦玦才用力搓搓委屈的眼睛,并主动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

接着,许是因为伤心、又许是因为羞赧,秦玦的声音一反常态,弱到像听不见:是……是太早了……我要你更喜欢我……非常喜欢我……你才可以说。

时间已经快走入清晨,戚霁一愣,就像被窥探到了年少的冲动,也像完成了自己成年来第一项重大艰巨任务。所以很快,他便轻吐了口气,在秦玦轻动眉心时,于对方额头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好……小戚一定不会让前辈等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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