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以恐怕谁也没想到, 这场备受瞩目的比赛,会在沈烨和崔雪致的惊慌解释,与秦玦的脸红低头中结束。

尖叫声从场内传到场外,经久不息, 赛后紧随“IS战队夺冠”的段子和讨论也变得热火朝天:枯木逢春, 铁树开花,究竟是亚服第一喷子口.活儿太好,还是我们高冷小花总的G点位置跟别人不一样?

真是官逼同死,还写什么写, 我现在就给大家表演一个啤酒淋头, 原地升天。

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人表示繁花居然看上男人也太恶心了,但在这种节骨眼上, 回复基本也都是喷他们的。

毕竟这个圈子,只要成绩好, 出轨艹粉都构不成多大的事儿, 谁还管冠军插的哪个洞——区区一句变相表白, 无非是一点边角谈资, 加上又没煮成熟饭, 暂时还算不了什么。

“小戚, 不可以这样的你知道吗?”

可是, 赛后前往酒店吃饭的路上,沈烨和崔雪致却分别带着两个年轻队员, 上了不同的车。

跑在前面的黑色保时捷上, 沈烨就像一个家长在批评犯了错的儿子:“你确定好自己的想法了没?就公开说这种话?万一秦玦不喜欢被你这样说呢, 你得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

戚霁则如同被棒打鸳鸯的小辈,只是无措地低头玩着手指,回答:“主持人那么问,我就忍不住实话实说了……我真的……并没有逼迫前辈跟我在一起的意思。”

片刻,他就抬头看向沈烨,眼神真挚:“队长,我保证绝不耽误训练,我只是也有想谈恋爱的时候嘛。”

“谈——”沈烨语塞,这才想起这个家伙看来高冷,其实不过十八.九岁,是最为躁动的年纪,“那、那你找个喜欢的妹子谈啊,为什么找秦玦?你那天晚上不过是一时冲动,你确定自己喜欢男人?”

戚霁却很是认真地坐直了,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但我确定,前辈是这么多年,唯一让我产生兴趣的人。”

沈烨捂了捂脸,既无法阻止一个少年的冲动,又无法直白地告诉他走这条路得面对多少困难,只得委婉地说:“那……他有可能喜欢男人吗?你别忘了,他可是坐拥两百个黄片儿网站的人。”

空气里的安静让沈烨以为这已有效劝退,没想到,戚霁却在一阵沉思后,忽然道:“这也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

“怎么?你说呗,我一定替你保密。”沈烨强装镇定,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幸的是,这种预感果然应验,很快他就在戚霁犹豫的描述中,开始陷入了复杂的人生思考。

原来,戚霁这小子表面一声不吭,对秦玦的事,倒是挺关心的。

——根据他的“情报”,身为亚服第一喷子、天天在游戏里舔妹子的秦玦,其实,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最简单、也最难以发现的盲点就是,这样一个高玩中的高玩,虽然平日里素质极其低下,但在妹子面前倒是骚话连篇,挺能逗人开心,所以,如果他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想在游戏里搞网恋的话,那么根本就没有一直失败的理由。

说白了,就秦玦那几乎能问鼎整个服务器的游戏技术,如果真的有心把妹,哪还需自己开口,恐怕跪舔的电竞小软妹自己就能排队送到他精.尽人亡。

然而事实却是,秦玦整天在排位里嚷嚷“有没有妹子,有没有妹子”,但却从未真正和遇到的任何女玩家有过后续联系。

其次,秦玦入队后,一直很喜欢在寝室里播放各式各样的AV。

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得叫声贼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演舞台剧那种,这样一来,就算不摘耳机,里面嗯嗯啊啊的声音也能阵阵传出来,就好像在替秦玦宣布:本直男准备开冲了。

可问题偏偏出在,戚霁老是发现,对方看完片儿后,经常翻身就打算睡觉,丝毫没有要起身去厕所的意思。

——按理说,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最适合在这时候发挥了,可是秦玦却总是呵欠连篇,岿然不动。

就好像,这10多分钟里他看的是动物世界纪录片,听的是摇篮曲。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难免让人满头问号:他真的对这个感兴趣吗?

两百个看片网站,看的片儿恐怕是30天冲刺托福110分。

再加上秦玦私下里的样子,也不像平时那样满口獠牙到处咬人,反而给人暖床、往人怀里钻,明明看A.V都不带脸红心跳,看戚霁却总是脖子发红、眼神闪避,有时候做了噩梦还会抱着他,红着眼睛迷迷糊糊要他哄——本能是不会说谎的,至少,这不太像是任何钢铁直男会有的表现。

所以或许……他们还是有机会谈上恋爱的。

“龟龟,你俩的进展都快到这一步了?”沈烨也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一个亿,“我还以为也就那天你冲动了下。”

戚霁抿了抿嘴,回想起那个夜晚,就总觉得心里痒痒的,有种完全不满足的感觉:“嗯……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我确信前辈对我也是感兴趣的。不然……一个男人安慰另一个男人,会主动亲他吗?”

——没拉着他开两瓶八二年的拉菲表示一醉解千愁就算不错了。

“……”沈烨舌头打结,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会啊!怎么不会?要是男人能生孩子,整个电竞圈都是我的种了,你崔神指不定现在都还在坐月子呢。”

他的声音发狠,脑袋却整个一沉,绝望地往车窗上靠了靠:“……艹,算了,先等等看摧雪那边怎么说吧。”

窗外是夜半也依旧川流不息的车辆,而在紧随保时捷其后的那辆迈巴赫上,秦玦在微博发了个简短问号“?”并艾特余瑾城炸翻全场后,就心虚地给了崔雪致自己的答案:小戚他年纪小,有点冲动很正常,我就不跟他计较了,有空我喊他一起3P。

崔雪致却听得渐渐眯起眼睛,最终只勾了勾手:“嗯……你过来点。”

秦玦虽然满心疑惑,但面对这家伙,他还是不怂地挪了挪位置。

可他完全没想到,崔雪致居然趁着他毫无防备,伸手扯开他外套拉链就按住他胸口,把他吓得浑身神经都一紧。

——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和强硬,秦玦当然是立刻想拉开两人的距离,甚至,他的眼前还闪过半秒戚霁的脸,慌得像自己背着戚霁出轨了似的。

可崔雪致却使了蛮力死死压住他不肯放手,过了好几秒才说:“兄弟,你的心跳快到爆炸啊。是因为我现在压着你,还是因为……你仍然在想小戚说要追求你的事?”

那双桃花眼如春雪消融般清澈,看得秦玦像被拆散了浑身的骨头,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口不择言:“我……我他妈有心脏病不行吗。”

“心脏病?”崔雪致意味深长地笑笑,这才松开他坐直,“那你可要多注意身体了,咱们小戚才19岁不到,体力不是一般的好。”

秦玦又被狠狠锤了两下胸口似的,心跳快得更疼更热,好在,崔雪致似乎也没看出什么:“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是直男,要怪就怪小戚长得太漂亮,就算哪天你答应了他的追求,愿意跟他玩玩,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玦听罢,也只是悄悄磨着嘴唇回了句,那……那当然。

***

于是赛后的深夜,几个队员就这么各怀心事,很快被带去了一家富丽堂皇的江景酒店。

如此高档的地方,本来这个时间点是不可能开门的,不过远在大洋彼岸的欧少爷中途听说比分还不错的消息,就放下论文,致电酒店BOSS今晚必须为他的战队留一桌,否则,有失他电竞圈第一霸道总裁的身份。

整个教练组都沉浸在夺冠的兴奋和喜悦里,连队员想队内恋爱的事儿都顾不上了,经理和主教练的意思只是,庆功宴不等了,就今天,至于年轻人的事儿,自己搞定,只要不影响比赛,不成还是兄弟,成了嘛,记得戴套。

毕竟,他俩要真能在一起,也不是这家俱乐部的第一对同性情侣了。

很快,车在酒店大门停稳了。秦玦抓住门把刚想蹦出去透透气,就觉有人从外面打开了车门。

两秒后,他和戚霁打了个照面,这才意识到,戚霁有模有样地学着那些30多岁的成熟男人、颇具风度地帮忙开车门,是展开笨拙“追求”的第一步。

“……你是滴滴专车司机啊?”秦玦当然脸一红,撇下他赶紧溜,对方却追上来:“前辈……没介意我在台上那样说吧?”

“我当然非常介意了……!”秦玦看都不敢看他,“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在妹子面前抬起我上面的头和下面的头?”

气温严寒,戚霁的脚步失落地慢了两下,追上来道歉的声音也有点忐忑:“……对不起前辈,那……是我做得不好,可能,也是我误会了。”

秦玦的胸腔兀地酸胀起来,心疼的感觉一下压不住,手马上向后一伸,不自觉拽他上前来:“……跟你开玩笑的,我这肌肉发达的纯爷们儿心胸,怎么可能跟你计较这些?”

戚霁愣了半秒,一下反手抓住他手臂,心情变化跟小孩儿一样快,这下高兴了:“那……我就继续了,前辈?”

秦玦心里跟在煮糖水似的甜得冒泡,好不容易才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回答:“什、什么继续,不知道你要继续什么!”

两人拉拉扯扯,最先进了店里,直引得身后的沈烨自暴自弃般感叹:年轻真好,哥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对着4399上的换装小游戏撸呢。

酒店迷蒙的光笼罩着深蓝色的桌布、座椅,将靠窗大桌的氛围布置得似海洋般高雅深沉,周围浮动的香气很淡,但一帮人坐下来后,热热闹闹的交谈却十分火热,很快,大厨精心料理的一道道菜也陆续摆上来,将渐渐铺开的酒气衬得更浓厚了。

不用说,秦玦肯定是整个席间最不自在的人,戚霁埋头把虾剥了扔他盘里、把蟹肉敲碎了扔他盘里,虽被其他人笑得保持高冷脸不看他,却好像没有分毫要放弃的意思。

阵阵玩笑过后,话题才好不容易回到了今天的比赛本身。

“沈烨你是真长进了啊,真不怕我上奏扣你一成奖金做精神损失费?”

夺冠的激动显然还远远没有消散,就连柳泽批评的声音里,也洋溢着笑意:“来来来,中国电竞北极星,过来坐下聊聊——我他妈说的两局,第三局你跳的哪儿?还有物资分配又是怎么回事?信不 信我现在一炮把你从天上打下来?”

“哥,你的意思是,有两局不能冒险再拼前期,但我断定他们100%不敢来,所以也符合你的思路啊。”沈烨则一边赔笑,一边倒了两杯酒,意味深长说,“至于物资分配,我是相信秦玦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爆发力——赌一赌单车变路虎嘛,这可是咱们队风精髓,再说赢都赢了,后续……我们也好操作,对不对?”

闻言,柳泽指着他鼻子笑了笑,跟他啜了两口酒:“说完了?说完了今天还是只准喝酒不准吃饭。”

周围拍照的有,哄闹的有,可秦玦一边吃着戚霁头也不抬甩过来的虾,一边却免不了忐忑,还是跟柳泽解释:“柳哥,用WIN94是我自己想的,队长他们都没我聪明,没有想到,真的。要不,待会我们单独说……要扣奖金,也得扣我的。”

说着他就握紧了叉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身旁却先是安静两秒,然后响起了阵阵低笑,崔雪致的声音也像在装傻:“哇我们妄言大神,竟然这么聪明啊——沈队和小戚原来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他们是怕直说会给你造成太大压力呢?”

秦玦愣住,还没回过神,酒桌上的热闹就渐渐盖过了他所有复杂的思绪。觥筹交错下,大家都举起了酒杯,慌乱之间,他也只得偷偷往杯子里倒了点白水准备应景——但不幸的是,微醺的沈烨一秒就揭穿了他:言神杯子里这杯陈酿农夫山泉,是多少度的啊?

一桌人笑得毫不掩饰,秦玦脖子僵硬,只好回答:“我……不喝酒。”

配合他擦去眉毛后又面露凶恶的脸,这话无疑有点违和。

“你不喝酒?”沈烨惊讶之余,仿佛还想起来了什么,“你是不是……也不抽烟?”

的确,没有几个电竞战队的训练室不是烟雾缭绕的,但好像从秦玦进队以来,都没人见他拿出过烟。

为此秦玦环视桌子上好几根点亮的烟头,只能硬着头皮又答了一句:嗯,不抽烟。

这话如果对外人,他一般是不会招认的。

但显然,空气中疑惑的气氛更浓了,柳泽都笑了起来:“你烟酒都不沾?那干什么把自己弄得像是包了10几个情妇的黑社会老大一样?”

再次响起来的笑声一下搞得秦玦面红耳赤,只能不甘心地答:“我,我只是觉得抽烟喝酒影响播种存活率!”

可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兴致高涨的酒桌,哪里允许他举矿泉水,在确定了他并不是过敏后,拉着他碰杯的声音仍开始络绎不绝,但最终,却全是戚霁帮他拦下来,说:“我来吧。”

“噢~哟——”大家都有点醉了,这下更有兴致,纷纷大吵大闹起来:我们小戚长大了,这是来真的啊,都这么会疼人了?江湖规矩,护短双倍,不能抵赖啊。

秦玦一听这话,来不及害羞就赶紧拉住戚霁手臂,以为这个印象中的乖宝宝会半杯就倒,但对方却仍不看他,只是左手揉揉他后颈,右手举起了酒杯,平静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自信:“好,双倍就双倍。今天我不趴下,谁也别想动前辈。”

周围的起哄声一下大到要把落地窗掀翻,秦玦愣了半天,只得眼见戚霁用一杯接一杯的酒,将自己的心火浇得更加旺盛。

灯光昏暗,宴席还在继续,可面前这张冷峻的脸却让秦玦移不开视线,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忽然有种预感,他可能总有一天,会无法从年少的一时冲动和真诚炽热里脱身了。

****

后半夜,空中飘起了小雪,天气冷得有点吓人,大家终于七歪八倒地回了战队基地,秦玦却发现,戚霁喝了别人两倍之多,却比大多数人都清醒。

甚至,对方还能自己走回寝室,坐在床头扬起脖子一边轻笑,一边看他:“前辈……我真想装醉欺负你。”

秦玦被那双迷蒙的眼睛看得陡然心跳加快,赶紧转身一边开空调、接热水、给他找醒酒药,一边嘴唇发颤地不停bb:“欺负我?你也不打听一下,我在我们那片儿的名号——”

戚霁听了会儿后,却伸出双手,嘴角带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围的酒气浓得秦玦咽咽口水,几秒就脑门儿发晕,鬼上身般,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而这个“试试”,当然是戚霁一把抱住他,将他搂在怀里,成功“欺负”了他不准他动,还说:“……我好饿,前辈。”

秦玦靠在他肩上,一动也不敢动,只知道他指的是今天战队给的惩罚。

比赛虽然赢了,但队里赏罚分明,按主教练先前说的,除了没犯事儿的崔雪致,剩下三个人,都不能吃“饭”,以示惩戒——不过秦玦在酒桌上臊得发慌倒是胡乱塞了不少菜和肉,可是戚霁和沈烨,却是真的只顾着喝,也就吃了两口下酒菜。

所以秦玦呼吸一窒,打算起来给他找点吃的,可眼前的光影却忽然倒转,一个轻浅的声音也迅速落下来,像是火星子落在秦玦耳边。

“我就吃一口。”

倏地,灼热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彻底夺去了秦玦的呼吸。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摁在枕头上,可他却连思考的空档都没有,就怔怔地被温热的唇死死压住了。

那一刻,秦玦微微睁大的眼睛被强烈的酒气熏得难受,只得一下紧紧闭上。他几乎都没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吻,而只能本能般一把抓紧身下的床单,任由对方的唇舌极具占有欲地攻略过来,将他整颗心都掏空了。

“唔……”

那稚嫩的吻技本不算高明,可所有烫人的辗转厮磨却让秦玦逐渐迷失,连手都不自觉地环住对方的脖子,并止不住开始用喉咙里的低吟悄悄回应起来。

“唔……嗯……”

灯光和酒气暧昧得发烫,渐渐铺满了整个寝室,秦玦身下的布料也渐次皱成一团,彻底没了形状。

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躁动和不安,这个吻持续了足足数十秒,才终于随着两人唇角牵开的一丝银线有了结果。

夜色一层裹着一层,浓得仿佛苏醒不过来。但亲吻结束的瞬间,秦玦仍然一下回过神,赶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接着,他来不及骂人,就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端起床头的温水灌了自己大半杯。

甚至,他还潇洒地一抹头发,低头打算瞪戚霁,但撞上那双墨色玉石般的眼睛时,他还是被那安静笑眼里的专注刺了一下,虽不觉得痛,却紧绷中带着痒,使他不由退了退肩膀,只好决定来日再战:“……算了算了,我还是去给你弄点正经的热饭吃。”

呵,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又何必在乎这一时输赢?

大不了……他也等十年就是了。

于是,所有的喧嚣仿佛都暂停了下来,秦玦都没来得及上微博显摆今夜的冠军,就开始思考上哪儿能给微闭双眼的戚霁弄点吃的——整个战队到处都是安保和摄像头,看来,自己出门买了塞衣服里悄悄带回来比较靠谱。

所以没一会儿秦玦就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准备出门,然而这时敲门声却先响起来,搞得他以生死时速才整理好自己的杀人犯表情,开了门。

站在外面的,是崔雪致。

“崔……”秦玦没叫完整,马上顿了顿,“……啥事?”

而如果说微醺的戚霁酒量算全队第二的话,那么眼前的崔雪致,绝对算第一。

他甚至只有酒气,没有醉意,还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刚才在路边买的,你俩吃吧,比赛耗精神,年轻人,又不经饿——沈烨的我就没买了,喝不死他。”

走廊灯明晃晃地,瞬间,秦玦的粉转黑身份就几乎当场溃不成军,但他的嘴巴还是先动了起来:“我,我不需要你请我吃饭……”

本来该是很凶的一句话,反而显得气息微弱。对方听完,咂嘴便从容不迫地打开手机戳了戳,然后翻过了屏幕:“我说过要请你吃饭吗?”

秦玦被刺眼的手机背光晃得一抬头,便发现那屏幕上,是一个二维码。

没等他回神,对方就继续说:“愣着干嘛?扫码付款啊。”

秦玦感觉被人一拳揍了个清醒,只好恨恨地摸出手机点击扫码——出来的数字,是“666”,这让他又是一愣,半天才在崔雪致的坏笑声里,气不过地点下了确认付款。

“谢谢老板~老板真大方。”接着,崔雪致把那两盒蛋炒饭塞他怀里就打算走了,可在周围的酒气即将远离的那一秒,秦玦却忍不住一咬牙,叫住了他:“崔神——”

这个称呼让对方也有点惊讶地回过身,淡淡笑了:“……怎么?”

秦玦发烫的手掌紧紧捂着发烫的炒饭盒,喉咙颤了颤:“没什么,就是……来了这个战队以后,很谢谢你们。”

对方诧异了一秒,很快却笑出了声:“都是一个战队的兄弟,说这些干嘛。”

秦玦难堪地点点头,正要返身回寝室,对方就站在不远处,忽然又开口道:“秦玦,你是不是还觉得……对不起你从前的那些队友?”

秦玦停下脚步,只长长吸了口气,半晌也没能回答。

崔雪致则静静看他几秒,然后走过来靠在了栏杆上:“咱们这个战队,确实挺好的。给你钱,给你照顾,甚至把队草都送到你床上了——你是不是认为,在这独自享福,愧对他们?”

秦玦迎着那眼神,鼻腔里突然涌起股热流,让他想起聚光灯下的赛场、丰盛的酒桌、经理提及的奖金金额、两个前辈的温柔照顾,以及,那刚刚才过去的亲吻。

名气、金钱、被人喜欢的喜悦,一下什么也不缺,他好像坐了火箭似的往前奔去,但从前的队友却散落天涯,不知道还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年纪小,就是这样。”可崔雪致却一笑,声音有点残忍,“你真的觉得……你从前的队友是在追逐梦想,而不是逃避现实吗?”

秦玦发愣,脱口而出:“当然……”

“呵。”崔雪致却摊手,眼神狠厉了起来,“你都带不动的人——还他妈打什么职业?早就该回家了。电竞这行,光靠努力能行?”

秦玦刚想张嘴,崔雪致就打断他:“是不是想质问我,凭什么这么说?那我告诉你,凭我拿的几十个冠军,我就是能这么说——而且……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水平。”

但那片白光下,看秦玦脸色不好,崔雪致还是舔舔下唇,语气又软了下来:“……别这样,小伙子。他们要是真心要继续追梦,总会想办法去别的小战队试训的。人活一辈子,都会有挫折、有失意,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只有自己——即便那件事有错,也是觉醒战队的错,不是你的错。因为你的表现,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了,明白了吗?”

秦玦杵在原地安静听着,似乎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崔雪致则等了他好一阵,才又继续说道:“啊……我随口bb两句,你就当没听到啊。老板正在考虑买一个新游戏的联赛席位,要的钱不多,也就几个亿吧——你好好打,多让战队和浪花TV赚点钱,这个新分部说不定马上就能开。你那三个队友要是认清了现实,有点本事能做幕后工作,可以推荐给队里看看。再不济……可能过来当司机也行。”

秦玦一下呆在门口,也不知道是惊讶于这番话本身,还是单纯惊讶于“几个亿不多”,他想要感谢崔雪致对自己说这些,然而对方却又一次打断他,说:“不过,世上也没那么容易的事儿,少爷肯定是有条件的。”

秦玦怔了一下,问:“……什么条件?”

如果是让他少拿点工资之类的,他完全可以接受。

但他却没想到,接着崔雪致回答他的会是:“那当然是带他吃鸡啦。”

“……啊?”秦玦做不出反应,崔雪致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说完便转身走了:“欧越,24岁,研究生在读,本队老板,梦想是做一名电竞选手,SC2和人机有来有回,DOTA2、LOL一局阵亡10多次,CSGO出门就死,COD4地图绕不明白,吃鸡段位800分——总之,你……加油吧。”

“???”

所以,之后秦玦起码是在问号中呆了好几十秒,才因为手中蛋炒饭渐凉的温度回过神来,赶紧进了屋子,并怀揣着几丝喜悦和振奋,拍了拍捂着腹肌一直叫饿的戚霁。

对方闻着香味坐起来,囫囵吃了好几口,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前辈,什么事这么高兴?”

秦玦摇头,反正心情好,洗漱完后便拉着戚霁一头蒙在了被子里,说:“睡了,下次不许再喝这么多了。”

“……嗯。”戚霁也累了,环住他脖子就将他拉过来,“谢谢前辈……还允许我睡在这儿。”

但在那片昏暗的手机光线中,渐渐睡去的戚霁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话会让秦玦很快又陡然沉下心,逐渐有些恍然失神。

周围的酒气淡了一些,秦玦轻轻扶着戚霁的腰,耳畔笼罩着的温热呼吸让他垂下眼,终是只能强迫自己去想,至少现在,一切都是好的,明天醒来时,一定会更好。

属于秦玦的夜晚静了下来,天上却挂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月亮,所以秦玦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他没有惊讶,反而只是麻木而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自己张开的手掌——果然,指节短短、还有一点肉肉的,看来,是那些重复的旧梦。

梦中的第一幕,他与儿时的伙伴在滚铁环。

熟悉的教师大院,叶子是粉红色的,五六个男孩子都在叽叽喳喳说,上周转学来的茜茜,眼睛真大,辫子好看,将来我要跟她结婚生小孩。

他们为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兴高采烈了好几天了,直到发觉秦玦一直没讲话,才问:秦玦,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小小的秦玦却嘟了嘟嘴,拒绝了:不要,我以后要跟小安生孩子。

这个小安,是全幼儿园跑步最快的小男孩。这引得周围的孩子都笑了:你俩都是男孩儿,谁来生孩子?

秦玦想了想,幼嫩的声音显得理所当然:我生,或者他生,都可以啊。

那时,手中小安给的糖化在嘴里的甜味,秦玦仿佛至今都记得。

下一幕,他坐在小学武术兴趣班的地板上,眼泪又一次快掉下来。

因为他真正想学的,不是武术,而是画画——他想将来跟爸爸一样做个美术老师,可妈妈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允许,还说,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学这个。

虽然据他所知,梵高达芬奇都是男人,他也只能每天偷偷去楼下美术班看一眼,渐渐和留到最后的那个男孩认识了。

再下一幕,妈妈便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忙得抽不开身,来接他放学的,变成了同母异父、大他几岁的哥哥。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很男子汉,但面对最亲近的哥哥,他总会忍不住扑到对方怀里,满腹委屈述说自己的不愿意,对方则揉揉他的小脸蛋,说,哥哥偷偷带你去买糖人儿吃好不好?

每次他都破涕为笑,得逞般赶快点点头,有一回,他还开心地抬起手臂,给哥哥看了一眼左手腕上有些被汗水模糊了的图案:“哥哥你看,这个是楼下美术班的斐然哥哥送给我的手表。”

身旁半大不小的小小少年被他逗笑,又捏了一下他软趴趴的脸颊。于是,他便拉着少年的手一边走,一边继续炫耀道:“斐然哥哥画画可厉害了,就是今天我去找他,他都没空理我,所以呢,我当然就生气啦……然后,他就画了这块手表送给我,还让我不要不高兴了。”

少年看秦玦攥着肉呼呼的小拳头满脸骄傲,所以也跟着笑:“哎呀,斐然比小玦还大一岁呢,怎么老被我们小玦欺负?”

“我没有欺负他嘛。”秦玦像只小兔子般,三步一蹦,“他还亲了一下我的手表呢。”

这时,少年的脚步却堪堪顿住,笑容忽然很勉强:“小玦,怎么可以随便让他亲你?……明天,哥哥帮你揍他好不好?”

“啊?为什么?”秦玦却偏过头,天真的眼睛里写满不解,“我很喜欢斐然哥哥亲我的……所以走之前,我也亲了他一下——我俩都可高兴了。”

眨眼间,密不透风的黑云似乎就压了下来,秦玦也忘了,哥哥是如何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又是如何害怕地爬起来追了多久,才终于在夏日的漫天大雪中,再也无法前行。

后来,男人和女人歇斯底里的争吵、少年站在墙边发红的眼睛,以及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陌生叔叔,都成了秦玦梦里混乱的片段,时至今日,秦玦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母亲喉咙里破碎的那句叫喊:秦晓枫,你不喜欢女人,你和我结婚,就是为了给你秦家生儿子,是吗?!

父亲和世间大多数教师一样,声音儒雅,却多了一丝冷淡: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娶一个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的妇女?

门口的两个花瓶一下被掀得四分五裂,秦玦只记得那天的父亲,丝毫没有了平日的温和正直,反而面目可憎——激烈的拉扯之间,父亲和那个叔叔是把情绪激动、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母亲打得半死后,才转身离去了。

那时候,哥哥跪在地上哭得嗓子干哑,秦玦则愣愣地站在原地,最终只发现哥哥再转头看他时,眼睛的颜色已是一片血红。

这种陌生的血红铺满了秦玦的整个视野,瞬间就化为黑暗,让母亲带着他“治疗”的无数过程在他梦中闪过,也让他想起哥哥后来带领其他小男孩,逼近他时说的话:小玦,你不是从小就想给男孩子生小孩——你知道吗,今天老师讲课才说,没有一个叫子宫的东西,是生不了小孩的。

小小的秦玦无力反抗,只知道害怕,他哭得整张脸都花了,但对方却继续拿烧烫的棍子指着他的腹部,天真地笑了笑:哭什么啊?让哥哥帮你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子宫,好不好?

红光刹那间炸裂在脑海,秦玦猛地睁开眼,只觉心脏撕裂般剧痛,汗水让他的脊背一片冰凉,也让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即将窒息。

面前是一道极为微弱的手机背光,戚霁温柔的睡脸终于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止不住发颤,浸湿的手也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衣服。

“戚霁……”

“戚霁……”

他明知道对方睡得很沉,却还是忍不住轻轻喊了起来——可是,那片缠绵的温热中,本来喝了许多、绝不可能在这时候醒来的人,却没几秒就迷迷糊糊撑开嘴唇,本能般拿手护住了他的后脑勺:“乖,怎么了……?”

直到他脸上的冰凉被那到处试探性触碰的大手摸到,寂静的寝室里才出现一秒明显的抽气声,接着,灯光便马上紧张地亮起,硬生生地冲进了他发痛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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